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几声轻笑传来,又立刻因为担心不合气氛而戛然截断。
  “很好,我听见有人笑了。”伊莎贝拉自己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真心的笑容,“爱德华会希望在他的葬礼上听见几句笑声,毕竟,让人很难想像的是,那曾经是年轻的汤马斯·爱德华最擅长的事情——逗乐他周围的人。”
  人群中,有好几个女人发出了小声的抽气声,同时还从手袋里掏出了手帕。
  “汤马斯·爱德华这个名字意味着许多——对布伦海姆宫的仆从来说,他是不苟言笑又严厉的管家;对艾莉丝·爱德华与查尔斯·爱德华来说,他是一个令他们感到十分骄傲的儿子;对于伍德斯托克的村民来说,他是一个值得景仰的道德楷模,与一个茶余饭后值得娓娓道来的故事——无论是他年轻时的风流倜傥,还是他年长后一帆风顺的职业经历;而对于那些在过去结识并与他熟悉的人来说,他是一个值得信任与依靠的朋友。我们在他遗留下的文件中发现了一小沓借据,而每一张不曾归还的凭条都被他划去了。我想,他只是为能在自己的朋友遭遇困难时伸出援手而感到自豪,他从未想过要求任何的回报;因此,对于我,还有我的丈夫来说,他是布伦海姆宫最惨重的遗失,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导师与一位敬重庄严的父亲形象。从今往后,每一步我与我的丈夫即将前往的道路上,都因为他的缺席而将长满荆棘。
  “但这不是我最想告诉你们的,关于汤马斯·爱德华的事情——”
  *
  “你看见他了吗——在他死之后?”
  阿尔伯特仍然保持着同样的,既平淡而又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悲痛的神情注视着她。
  “这就是为什么你这么说的理由吗?”
  他说着,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寻求着安慰的急迫。
  “只有那些在尘世留有未曾完成的遗憾的人才会以鬼魂的形式继续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伊莎贝拉回答道,“而爱德华没有——我确保了这一点。”
  “可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在幸福与无憾中逝世的。”
  阿尔伯特迅速说道,语调黯淡了下去。
  “但他的确是幸福与无憾的,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了这一切发生在我面前。事实上,你也看到了那一幕,公爵大人,那就是爱德华的愿望——与自己深爱过的人再见一面,解开当年因为谎言,因为时代的桎梏,因为彼此的伪装而结下的误会,除此以外,他没有其他的遗憾了——他将一生奉献给了这座命运起伏,繁败交替的宫殿,而他亲眼看着照顾长大的孩子成为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这世上已经没了任何能够牵挂他的事物了。”
  “那就是你的能力能做到的事情吗,公爵夫人?”
  “是的,公爵大人。”
  “你满足那些死有遗念的鬼魂的愿望,让他们得以解脱,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宁,这就是你在做的事情,是吗,公爵夫人?”
  “是的,公爵大人。”
  阿尔伯特缓缓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似乎是自嘲的笑声。他从面前的床上拿起了一把小提琴——它的尺寸比一般的小提琴要小一些,因此该是给年纪极小的孩子练习用的——阿尔伯特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划过面板,将下巴搁在了腮托上,提起了琴弓。
  “我想我从未告诉过你这件事情,公爵夫人,”他低声说着,将琴弓搭在了琴弦上,“爱德华是那个教会我如何拉小提琴的人,而这把小提琴,则是他送给我的四岁生日礼物,特别按照我那时的臂长与身材定制。”
  颤抖而又似乎带着某种像是被反复拉扯的哀伤的乐声从他的手指下流淌而出,个子高大的男人拉着一把儿童尺寸的小提琴,这本该是十分滑稽的一幕,却因为回忆而被赋予了无法穷尽的心酸。自从结婚以来,伊莎贝拉从未见过阿尔伯特练习小提琴,但显然他的音乐技巧并没有退步多少。这是帕格尼尼的小提琴随想曲6号。康斯薇露轻声在心中提醒着伊莎贝拉。对乐器一无所知的后者自然不知道那个曲名意味着什么,但从康斯薇露的语气来看,她也足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这是爱德华教导我的最后一首曲子,在我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阿尔伯特的声音模糊地夹杂在小提琴的乐声中。
  “21年前,我来到这间房间,我告诉爱德华,我很害怕——你瞧,公爵夫人,即便那时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我已经开始明白我身为下一任马尔堡公爵头衔的继承人意味着什么,我开始注意到我的父亲在维持贵族的做派与捉襟见肘的财政矛盾间艰难的跋涉,我可以感受到未来可见的压力正向我无休止袭来。于是,我选择了向爱德华求助——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祖父母,而是爱德华,因为我知道只有他才会把一个3岁孩子的话当真,而不是把我打发给保姆。
  “爱德华从未让我失望,公爵夫人,每次我转身寻找他的支持,他的意见,他的陪伴,他的智慧,他的经验,他永远都在那儿,永远为我提供着帮助,就像他是如何教会那个3岁的孩子拉小提琴,并以此来对抗身为一个贵族不得不面对的种种不可见光的酸楚与无奈一样。
  “而我却让他失望了,公爵夫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聆听他的故事,我没有询问他是否有任何想要告诉我的事情,我没有给他任何辩解,任何让我理解他的机会,我让所有一切不及我与他之间的感情的事物蒙蔽了双眼,我让他人制定下的对错标准凌驾于我自身的判断之上,而我就这么——我就这么让他离开了——
  “因此,告诉我,公爵夫人,我要如何相信,汤马斯·爱德华,我的管家,我的朋友,那个如同我的父亲一般的男人,即便没有遗憾,却是在幸福中离开了这个人世,而我最后与他说出的话则是——
  “‘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布伦海姆宫的管家了’。”
  *
  “不过,在继续说关于汤马斯·爱德华的一切以前,我想跟大家讲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只活了16年的小女孩。
  “这个女孩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她一个故事——据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前,他们的额头都会被天使亲吻,而那个吻中,则蕴含着天使对这个人的美好祝愿。然而,直到来到这个世界上,甚至直到我们又活了好些年以后,我们才能知道这个祝愿究竟是什么。因此,有些祝福,尽管十分的美好,却有可能并不适合这个人所在的世界,比如说梵·高,他被赋予了极高的绘画天赋,然而这个天赋却并不被他身处的时代所理解——这就像打开一盒夹心巧克力,而你永远也不知道拿到的会是哪一颗一般。
  “这个女孩,她被赋予了一颗非常美好的心脏。她的母亲如是说着。但是因为太美好了,以至于这个世界都开始嫉妒,因此这个女孩只能在她的家人身边停留很短的时间,并在世界开始报复她以前,回到天堂中,等待着下一次被亲吻的机会。
  “而爱德华,他被赋予的美好祝愿,则是爱。
  “他被许多人爱着,也被人许多爱着。而这些爱太深切,太刻骨,以至于爱德华不得不用一张严肃古板的面具套在外面,才能不让它溢出,才能不让这个世界看到那些如此美好的爱意,以至于像妒忌那个女孩般妒忌起他所拥有的事物。爱德华将这些爱保护得如此之好,以至于他渐渐忘记了,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严肃古板的人。
  “因此,对那些爱过他,同时也被他爱过的人,请谨记汤马斯·爱德华真实的为人,请谨记那些在刻板严厉间不经意从面具中漏出的光芒,请每次你们想起他,每次记起与他有关的记忆,每次分享的时光片段划过你们脑海时,露出微笑。因为那是一个风趣幽默,聪慧勇敢的男人会希望他留在这个世间的事物——
  爱。”
  于是,那些一张张看向伊莎贝拉的脸,那些带着遗憾,悲痛,怀念的面庞,都慢慢地显出了笑容。
  伊莎贝拉俯下身,郑重地将两张叠好的信纸,与一张老旧的照片,放在了爱德华的棺材上。
  随后,她抓起了一从泥土,抛洒在了棺木上。
  点点湿润的深褐色颗粒溅射开来,簇拥在照片上两张年轻的面庞周围,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掩去23岁的皮尔斯·加斯顿脸上的笑容,和他眼中的,无限爱意。
  *
  乐声在爱德华的房间中停顿了。
  小提琴被重新放在床铺上,同样被放下的是眼泪的堤坝,阿尔伯特双手撑着洁白的被单,头则埋在黑色西装制造的围墙之中,淅沥落下的雨滴在苍白上制造出了一个又一个洇开的深色圆圈。
  无声的哭泣,有时反而比有声的痛哭反而更加震耳欲聋。
  “因为那是爱德华。”
  伊莎贝拉走了上来,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阿尔伯特的一只手,轻声说着。
  “什么?”
  “因为那是爱德华,那个教导了3岁的你如何演奏小提琴的爱德华。因此,即便你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你的想法,即便你迟了一步,也不会在爱德华心中留下任何的遗憾——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以鬼魂的形式留下来,因为他知道你迟早都会想通,是否亲口告诉他这一点并不重要,公爵大人。因为那是爱德华,他相信着你,相信着那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孩绝不会真正地认为自己是个罪人,相信着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绝不会令他失望——就算有,那也不会持续太久。
  “他爱着你,如同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爱着你。所以,你当然可以相信这一点。别忘了我的能力是什么,公爵大人,我的能力是帮助那些有着未完成心愿的鬼魂得以圆满他们的遗愿,而爱德华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即便是死后,我也能让他与你再度见面。而他毫无牵挂的离去,就意味着——
  “他以幸福与无憾,像迎接老朋友的到来一般迎接了死亡。”
  阿尔伯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伊莎贝拉,那张被泪痕洗刷过的俊美脸庞,就仿佛突然被光芒照亮了一般,带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而此前隐藏在嘴角的悲痛,像海啸褪去后的沙滩一般,恢复了平静。
  “更何况,”伊莎贝拉补充了一句,“即便爱德华有着那么一点怀疑,在看到了你亲自为他撰写的墓志铭后,也会立刻烟消云散的——”
  是的,如果说离开了这个世界的灵魂还有另一个去处的话,伊莎贝拉想,那么,爱德华此刻一定正与皮尔斯·加斯顿肩并肩地看着墓碑微笑呢。
  *
  “汤马斯·爱德华
  生于1835年8月12日,卒于1895年12月8日
  被深切怀念,敬重与爱戴的儿子,家人,朋友
  以及P·G的一生挚爱”
  作者有话要说:  . 在维多利亚时代,引领着灵车的通常都是死者最亲近的家属,而他们会佩戴含有死者头发(或者用死者头发做成的)饰品,这是当时的习俗。
  ②. 维多利亚时期的葬礼要求棺材必须脚先离开死者所在的房子,这样是避免死者回头看自己的居所,然后附身在某个活人的身上。
 
 
第129章 ·Eliot
  冬日的伦敦像是一个湿漉漉的, 偏又喜欢趴在膝头撒娇的冰雕美人, 教你总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她那由锋利的寒风而雕刻而成的面庞。
  这是一走下马车时,艾略特心中对眼前这个阴雨绵绵,雾霭沉沉,灰蒙蒙的美丽城市的评价。对于才从比利时归来的他而言, 此时的伦敦简直寒冷得令人难以忍受,更不要提这个季节的伦敦的交通拥堵得可怕——这年头,似乎但凡只要兜里有几块英镑的伦敦人家都想着为自己添置一辆马车,而不是选择搭乘公共马车, 再加上此时正是政治家最忙碌的时节之一,大选虽然已经结束, 但是补选又马上将要被提上日程, 这一次有20多个职位需要进行补选,大部分都是保守党内的席位——不必说, 自由党自然是对这些席位虎视眈眈, 即便是保守党内, 也有不同的势力觊觎着这些空席, 暗自准备着将为自己选荐的候选人浴血厮杀。在夜晚, 任何伦敦的居民若是从他们的窗户中望出去,每一栋目之所及的贵族宅邸都会是灯火通明, 人影交错,被闪亮的宝石首饰装饰着的笑容闪烁在推杯换盏之间。这是打听情报的最好时期,也是巩固权力的最好时机,大街上自然充斥着装饰华丽的私人马车, 堵塞着每一条可能的街道,只为了能让那名为权力的暗流持续不断地涌动在这个湿冷昏暗的都会之中。
  因此,往常只需要花费一个小时便能到达酒店的路程,艾略特的马车夫却走了整整三个小时,阴冷湿寒的狂风找尽了一切可能钻进马车之中肆虐着仅剩的温度,当艾略特踩在贝尔摩德卡尔根酒店前泥泞的地面上时,他几乎怀疑自己要因为冻伤而失去一个大脚趾,没等酒店的侍者完全将门拉开,艾略特就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温暖的酒店大堂。
  “艾略特勋爵,”
  他提前赶到酒店,已经在大堂等待着他的到来的贴身男仆立刻恭敬地迎了上来。
  “一切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他低声说道,“包括您要求的酒,提前准备好的食物,以及那位您嘱咐我们接来的小姐……”
  他接下去似乎还说了一些关于艾略特接下来这一天的计划的话,但艾略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的目光停留在央架子上摆放着的供给客人翻阅的报纸上——放在最前端,似乎也被最多人过的是每日电讯报与每日邮报,而这两份报纸都在封面上刊登了博克小姐撰写的文章。每日电讯报的是那篇关于艾格斯·米勒案件与海伦·米勒案件的报道,而每日邮报——艾略特知道这份报纸的定位更针对女性读者——则是博克小姐撰写的另一篇关于康斯薇露成立的慈善协会的报告,封面上,或许是因为缺乏近照,每日邮报竟然放上了一张康斯薇露与阿尔伯特刚从纽约回到英国时,在码头被抓拍的一张照片。模糊的镜头下,正被搀扶着走上马车的少女回过头来,长发从侧脸垂下,一双如同鸟儿翅膀般上扬的双眼在发丝间闪现,长长的脖颈如同天鹅般优雅——
  就如同此刻正在注视着那两份报纸,正露出淡淡微笑的本人一般。康斯薇露穿着一件蓬松雪白的毛皮大衣,一截深蓝色的裙尾从绒边滚出。刹那间,艾略特只觉得这一幕就像一只被埋在雪中的小鸟,只露出了蓝色的尾羽一般,可爱至极。这个想法让他禁不住也露出了一个微笑,尽管他心中藏着深切的担忧,还有着难以言明的对她复杂而矛盾的看法,他仍然离开了自己喋喋不休的男仆,站定在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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