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时脑子已经如同陷在泥沼中一般迟钝,滞怠,伊莎贝拉仍然记得阿尔伯特是如何在房门前就打发走了女仆,还嘱咐她不要去找公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前来照顾自己,接着便轻松将她抱起,放置在了大床上。伊莎贝拉知道他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她想要阻止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不再愿意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了,她想在心中呼唤康斯薇露前来代替自己说话,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知道对方并不喜欢出现在这种场合。
不过,那一切到来得,远比她想象得要轻柔得多。
先是去除了鞋子,这个过程花了好几分钟,兴许是因为阿尔伯特不知道该如何解开鞋带,她听见了他发出的,带着迷惑的轻哼声,大脑却已经疲惫得无法勾勒出那可爱的一幕。紧接着,一双微凉的手开始顺着她的腿向上挪动,寻找着吊袜带的搭扣,那双手十分克制,只用指尖微微点着肌肤,直到触及的不再是丝袜,而是滚烫的肌肤,才停了下来。
然后,那双手突然从厚厚的裙摺中抽出,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伊莎贝拉……”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他这么说。然而在那时,她只觉得这是阿尔伯特为了能将双手第二次伸入她的裙底而耍的把戏,因为不久她又感到那冰凉的指尖在她的双腿旁探索,但她不知道真正的酷刑,实际上等到阿尔伯特找到了搭扣才开始。
伊莎贝拉隐约意识到,这个年代女士的吊袜带搭扣,或许就如同现代的胸罩搭扣一般,是年轻的男孩在成长过程中,不得不学会翻越的一道天堑。阿尔伯特,作为一个初吻竟然保留到了24岁的贵族,自然不像艾略特勋爵,或者卢卡斯勋爵一般早已熟能生巧,她只感到他的手指在搭扣周围打转,或摸,或抓,或抚,或挠,痒得她如同正被成千上万只蚂蚁温柔地噬咬着一般,浑身都微微地颤栗起来,偏生又没有半分力气能使阿尔伯特知道她此刻的感受,简直苦不堪言。这酷刑似乎足足进行了一个世纪,伊莎贝拉才听到那美妙的“嗒”一声,接下来便感到一双手掌握住了她的双腿,缓缓地将丝袜褪了下来。
刹那间,伊莎贝拉只稍稍想象了一下在阿尔伯特的眼中,此时此刻会映出怎样的一副景象,胸口便仿佛有一口气从背后叫人抽了去,所有的感受,羞怯,紧张,酥麻,喜悦,都被压缩在了窒息之中,慢慢地顺着神经降落到胸腔之中,嘭地一声炸开来,她的脸颊准是红透了,因为她马上便感到一双手碰住了自己的面颊,有什么凉凉的事物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
“伊莎贝拉……唉……伊莎贝拉……”
她听见他低声喃喃地,反复地,柔和地,仿佛是在唱摇篮曲一般地呼唤着这个名字,随即一双轻柔的手小心翼翼替她脱掉了紧紧扣在发际边缘的假发。阿尔伯特非常小心,倘若她的眉头因为被扯到真发而轻轻一皱,便会立刻停下来,花上好一会,将真发与假发梳理开来。在这之后,便是耳环,项链,戒指,手套——然后,阿尔伯特停下了。
在那沉默的几分钟里,伊莎贝拉只能猜测自己的丈夫恐怕是在苦苦思索——如此巨大而贴合的衣料是如何神奇地被穿在女人的身上的?随后,她能感觉到他轻微地抬起自己的身躯,手指艰难地在各个布块的拼接处摸索着,后来,他总算找到了衣物的系带与纽扣,开始笨拙地替伊莎贝拉脱去身上的衣物。
尽管知道阿尔伯特在某些方面是个古板,一丝不苟,又恪守骑士风度的男人,绝不会违背自己许下的诺言。她的心仍然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悬挂在嗓子眼上,害怕着会发生些什么,同时又期盼着会发生些什么,不安地等待着,然而同时却又是雀跃地,如同一只小鸟猛地闯入了自己的心中,她既担忧着它会飞走,又恐惧着它可能带来的伤害,可同时,她又忍不住为那漂亮顺滑的羽毛而惊叹,犹豫着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一把——
等到只剩下衬裙时,这混杂的情绪便越发深刻了。
阿尔伯特犹豫了,尽管房间中是那样的寂静无声,却仿佛全世界都能听见他的迟疑,还有伊莎贝拉那剧烈得像在山洞里咣咣敲鼓一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为她盖上了被子,仔细掖好了四角,随即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All right,that’s it。伊莎贝拉心想,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睡意如同冲垮了水坝的洪水铺天盖地般袭来,在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的心情中,她昏沉了过去,直到此刻。
“伊莎贝拉……珍妮姨妈(注:即伦道夫·丘吉尔夫人)致电了一位医生,告诉了他你的症状,因此对方差人送来了一些药物。我不想吵醒你,然而医生嘱咐说这些药物必须在今晚服下。”
听着他模糊而低沉的话语,伊莎贝拉明白过来阿尔伯特为何换上了一套不正式的着装,想必是为了与医生派来的仆从见面,询问对方注意事项才特意更换的。作为一个现代人,伊莎贝拉的常识足以让她知道自己是因为过度使用喉咙导致发炎,而炎症又引起了发热,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养好嗓子,便不会有什么事。可她知道19世纪末的医疗水准还不至于能做出这样的诊断,因此惴惴不安地看着阿尔伯特手上拿起的那瓶红色药水,心想要怎样才能在无法开口说话的前提下避免喝下这些药水。
伊莎贝拉,你醒来了吗?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康斯薇露的声音突然在她心中响起。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伊莎贝拉一边盯着阿尔伯特将那些药剂一滴一滴地加入茶杯中,一边回答着。只是,伦道夫·丘吉尔夫人打给了医生,而对方送来了一些说不定对我的症状根本不会有任何缓解的药剂,我正在想怎么能逃过去呢。
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康斯薇露疑惑地重复道。她可没有打电话给医生,是马尔堡公爵从她那要来了两三个医生的联系方式,在电话里一个个地询问过去,要不是伦道夫·丘吉尔夫人阻止他将那些医生邀请上门,这会就该有好几个人环绕在你的床边了。不过,别担心,既然那些医生不能上门来看你,他们也不敢随便开药,只在马尔堡公爵的再三要求下,送来了据说能缓解发热症状的药剂。我曾经也喝过那些药水,它不会让你好受多少,但至少也不会加重病情。
好吧。伊莎贝拉在心中无奈地说着,微微撑起身子,小口小口地就着阿尔伯特递过来的茶杯啜饮着。那药水似乎是从某种植物中萃取的汁水似的,给这杯茶带去了浓浓的玫瑰花一般的味道,喝起来倒是不赖。
“你感觉怎么样?”阿尔伯特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先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不由分说地将那张英俊的脸颊贴了上去,几秒以后才分开,“仍然很烫。”他叹息了一声,坐直身子,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旁的几桌上。
按照你这种量体温的方式,不滚烫就怪了。伊莎贝拉忿忿地在心中想着,顿时便听见康斯薇露不厚道地轻笑了起来。
但她此刻仍然说不出话,于是只得拉过阿尔伯特的手,在上面写下了“fine”。
“那我就让你继续休息吧。”阿尔伯特说着,便打算离开,然而伊莎贝拉一下子捉紧了他的手,示意他留下。她想与他谈谈,以她现在对自己丈夫的了解而言,她知道自己可不能冒险让他带着“分居是个好主意”这个想法独自入睡,对于这种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要是不把这个问题迅速解决,只会让他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坚信分居才是一切的解决方式。
“怎么了,你不舍得我离开吗?”阿尔伯特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她的手,他的语气里突然多出了几分惊喜。伊莎贝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发烧很显然减弱了眼神的威力,因为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喜滋滋地说了下去,“如果你希望我今晚留在这里陪着你……well,也不是不行……”
伊莎贝拉摆出自己最坚定的神情摇了摇头,然后拉过对方的手,写下了“talk”这个单词。
“你还生着病,发着烧,伊莎贝拉,”阿尔伯特迅速收敛他那沾沾自喜的神色,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伊莎贝拉迅速写下了“NOW”这个字,还不忘在后面加上了三个感叹号。
“可是你甚至都不能说话——”
她扯了扯他的手,满意地看见他为自己停住了话头,接着用手指指了指他,写下了“uood”,又指了指自己,再写下了“fine”。
“‘但我仍然能很好地理解你的意思’,这就是你想说的吗?”阿尔伯特无奈地问道,伊莎贝拉用一个鼓励的笑容作为回答,并且竭尽全力地将自己所有的坚定都集中在了双眼里,展现给了对方看。
“好了,好了,”几秒种后,阿尔伯特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不必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这样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如果你这么想要谈谈的话,那我们就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大概是目前为止最甜的几章要出现了。
字数都不会很多,但是相信充足的糖分是能够满足你们的。
第177章 ·Albert·Isabella·
作者有话要说: 双视角章节,因为修改而稍微迟了一点更新,谢谢谅解。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章究竟是糖是渣,所以没打警告。
但是下一章会甜,大概……
将外套与鞋袜去除, 阿尔伯特坐上了床铺,左手摊开在伊莎贝拉的面前,供她写字。右手则松松地耷拉下去,正放在伊莎贝拉靠过来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旁边。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几个小时以前为伊莎贝拉更衣的情形,当时自己所目睹的一切使得他不得不又在楼上多待了十分钟,利用这段时间笨拙地为自己更换了衬衫,他一直等到身体完全冷静下来以后才得以回到楼下, 彼时距离他送伊莎贝拉上楼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晚餐早已结束, 已经前往会客厅的珍妮姨妈(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坚持要他如此称呼自己,阿尔伯特还有些不习惯)与温斯顿都以极其暧昧的眼神打量着他,让阿尔伯特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忿忿的想法。
且不说一位有教养的绅士绝不该在那种时候对一位女士做些什么,退一万步, 就算他能将礼义廉耻都统统抛到脑后,第二天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妻子揍得鼻青眼肿, 半个月都无法出门见人这一点也足够让他三思而后行了。
但此刻看着蜷缩在自己身边伊莎贝拉,与其说她现在是一头豹子, 不如说她更像是那些会被贵族夫人抱在手中逗弄的波斯猫一般,仿佛只要轻轻一搂,就能把这病得双颊通红, 虚弱不堪却又还如此固执的小猫揽入怀中。带着这个念想, 阿尔伯特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放软了,像哄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一般。
“所以,你想要谈些什么。”
眼前的此情此景唤起了遥远, 模糊,却又温暖无比的回忆——保姆抱着不过三岁的亚丽珊卓来到他的房间,而那可爱的小人会快乐地尖叫着冲入自己的怀中,将脑袋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胖乎乎的手抓着他的领结,尽管还认不得几个单词,却说什么也要跟他一起看那晦涩难懂的历史书。
保姆从不会让她久留,以免打扰到自己的学习因此那短暂的十分钟是他每次从学校回家度过假期最为期盼的事物之一。
*
阿尔伯特的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在顺从以为难伺候的病人的需求,而不是想要认认真真地与自己的妻子谈谈。
“be serious”,她在阿尔伯特的掌心里写着。分居不是唯一一件她希望能够在这场谈话中解决的事情,她的想法在与潘克赫斯特先生交谈了以后改变了很多,特别是在有关殖民地的事务上,这都是她希望阿尔伯特能够得知的。
她此时没法说话,却不知怎么地使讲出自己的心意容易了许多,好似她的灵魂能在写字的刹那带着所有感情漂浮于身体之外,等这行为告一段落后再回来似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希望与我谈谈的主要原因吗?你认为,我向你提出分居的提议,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严肃的想法?”
当然,不能说话就还有这样坏处,那就是阿尔伯特不一定能完全地理解她写在手心中的话语指代的意思——然而,要写下一个完整的句子又实在太长,英语又是表音文字,写得太多,脑子便难以跟上理解。
不过,伊莎贝拉想了想,心觉这样理解似乎也不能算错。毕竟,在她这种从不放弃,即便鱼死网破也要斗争到最后一刻的人的眼中,阿尔伯特所谓的“完美方案”,不过是一个极度悲观主义者为了逃避悲烈结局而想出的办法而已。更何况,从这个角度说服对方放弃分居这个想法,说不定也是可行的。
因此,她便点了点头。
*
该怎样才能说服自己的妻子,他在分居这件事情上是认真的?
阿尔伯特苦苦思索着这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尽管今天中午时的那一场谈话十分地仓促,阿尔伯特自认他的态度还是算得上诚恳,理由也都陈列得面面俱到,他从前往伦敦的火车上就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向她提起这件事,早已在脑海里打磨了许久言辞,因此也不可能在这上面出错。那么必然是其他方面的原因,导致于伊莎贝拉对此有了不满。
在这场婚姻中,阿尔伯特知道自己仍然处于探索和学习的阶段。
就过往的履历而言,他的感情历史在贵族男孩中算得上是十分正常。阿尔伯特自然也见过一生从一而终,只爱过一个女人的贵族——他父亲就是一个。在结婚前有一或两个恋人,也算不得太坏,在旁人眼里,这已经是足够教会一个男孩如何与女性相处的经历。然而,他所有在与路易莎小姐互为恋人时学到的经验都不能算数,因为他从未真正爱过对方,而她对自己的感情也并不纯粹。更不要说,伊莎贝拉并不是寻常的英国贵族女性,她是——
Well,没有更好的词来形容了,伊莎贝拉。
“你得给我一些更多的线索,”他苦笑着说,“好让我明白你为何认为这并非是一个严肃的提议。”
“retionship”,“feelings”,“have ged”,“take into at more”,被悉数写在了他的手心上,伊莎贝拉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显然是认为这几个词已经足够向他说明理由。
需要更多地考虑他们之间已经改变了的关系与感受?
阿尔伯特猜测着,品味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突然心中一惊,伊莎贝拉认为分居是个不严肃的提议,不会与他们从未明确地表明对彼此的感情的这一点有关吧?诚然,每次这个话题落在他们身上时,总是有一方想方设法地用各种手段逃避过去,不是用争吵,就是用沉默,不是用亲吻,就是用转移话题,阿尔伯特对此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婚姻的恶劣开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仿佛较上了劲,谁先开口明明白白承认自己爱上了对方,那就成了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