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将这一点告诉了我。”
阿尔伯特轻轻捧起了伊莎贝拉的脸,望进她那双藏着一个可爱的东方灵魂的双眼中去。
“如果这还不能向我证明,你有多么爱我,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言语能够演绎出这一点呢?”
这句话的结束,不是一个轻轻的“s”音,而是静默地触碰在一起的双唇,这不是前几次那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犹如小鸟轻啄般的亲吻,可也不是贪婪的索取,唇与舌无止境地在对方的领地上层层进攻,一切发生的很自然,自然得就像他早该如此做了千百万遍,一切都如同本能一般的顺理成章,如同含着一朵柔软温暖的花苞,舌尖微微从细幼花瓣的开口处品尝着内里的花蜜,轻微逗弄着内里的花蕊,又在对方颤颤巍巍回应时,不动声色的收回一切试探,只用嘴唇轻微地,仿佛青叶接住雨水般地迎接着她——
这个吻美好得超越一切想象,超越一切贵族男性私下向他倾吐的描述,他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片羽毛,一片微不足道的,渺小无名的羽毛,缓缓地落入了那用甜蜜浇灌而成的海洋之中,既轻飘飘地浮动着,也沉甸甸地溺没着。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停下了,尽管阿尔伯特渴望着让这一刻永不休止地继续下去,但这并不是今晚的结束,而他也不能让它成为**的开端。
“如果你不愿意与我分居,伊莎贝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才湿漉漉地滑上岸边的一条鲸鱼,仍然带着满腹浓烈甜蜜的回响。
“那么,你现在愿意真正地,永恒地,至死不渝地成为我唯一的妻子吗?”
“Yes!Yrace.”
他看见她极其认真地在自己的手掌下写下这个答案,呼啦地一声,心中的那只鲸鱼喷出了一道巨大的水柱,甜蜜下洗刷出的无奈与愤懑霎时斥满了他的心房。
“叫我阿尔伯特!”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公爵与公爵夫人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不可能的】
第180章
玛丽还清晰地记得, 自己第一次踏上英国的土地时的情形。
尽管那是许多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那一天, 南安普顿的海风就如同今天一般猛烈, 在她前面走下邮轮的女士们都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帽子, 在女仆的搀扶下矜持地一步步挪动, 唯有她,光顾着兴奋地打量眼前的异国风光, 不仅差点一脚踏空, 还让自己新做的帽子霎时便被一阵狂风卷走, 打着转落入铁灰色的海水之中,只有顶上的粉红蕾丝茫然地在水面漂浮,像是肮脏的海面上突然开出了一朵春天的花朵。
那时她已经24岁了, 却仍然像个14岁的少女一般对世上的一切怀抱着极致的热情与好奇, 尽管南安普顿看起来比芝加哥差不了多少, 一样有着泥泞的道路, 远处街区带尖顶的教堂, 和在雨水冲刷下现出某种灰调色彩的房屋,她仍然深深地为着眼前的一切着迷,当她登上马车后, 仍然透过玻璃窗盯着那繁华的港口,就如同现在的玛丽做的那般。
她现在正注视着的, 是英国外交团启程前往南非的起航, 一艘气派非凡的皇家庄严级的前无畏舰停在港口,等待着外交官们,海军士官们, 士兵们,家属们,以及随行人员登船。让这艘如今代表了英国海军最高战略水平的军舰带领着整支舰队护送着外交团前往德兰士瓦共和国,未必没有想要以武力威慑南非,迫使对方在这次的袭击事件上做出让步,同时警告其他虎视眈眈,想要在此事中插上一脚的欧洲列国的意思。但对于南安普顿的人民而言,这个行为的唯一意义便是他们得以在家门口便欣赏到这威武的霸权象征。于是人群蜂拥而至,就连那些贵族夫人小姐们也不甘示弱。南安普顿的警察只好专门辟开了一条街道,供这些矜贵的女性们乘着马车过来饱饱眼福。
有些马车略略停留一会便离开了,或许是因为上面搭乘的夫人小姐发觉盯着一块钢铁的乐趣远远比不上在服装店里挑选布料与样式来得有趣;有些马车则一直停靠在街边,隐约能看到看戏专用望远镜的镶金边框在车窗后闪耀,也不知玻璃后的那双眼是否在正在那一排排军装笔挺的海军士官中寻找着自己的爱人。玛丽就藏身在这些马车中的一辆上,她的存在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需要望远镜的帮助,玛丽也能轻易地在人群中分辨出那个黑头发的苍白青年,他正热络地与替代张伯伦先生前来南安普顿为外交团送行的贝尔福先生说这些什么,康斯薇露就站在他的身旁,甜美地微笑着。她找不到另外两个丘吉尔家族的男孩,但她知道这一次他们都成功地为自己找到了理由跟随着外交团一同前往南非。
温斯顿·斯宾塞-丘吉尔被《晨邮报》聘请为随军记者,该报社已经从殖民地办公室得到了许可,得以独家实时报道这场外交事务的进展。而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职务则是马尔堡公爵的私人秘书。没人反对这个几乎没有任何政治实干经验的小伙子得到这个职务,主要还是因为他在此前结束的补选上取得的辉煌成绩,仅仅一票之差落选于辉格党候选人,在整个牛津郡创造了独立候选人初次参加竞选所能取得的最高票数记录,至于普威尔——这位玛丽下了大力气栽培,原本是最有可能赢得席位的候选人,得票率只有可怜的3.8%。
有许多人猜测过她之所以要扶持普威尔,是为了能为她的丈夫在下议院培植自己的势力,毕竟,在上议院的权力被步步削弱的如今,想要以勋爵之身当上内阁大臣,乃至于首相,就非得拉拢下议院不可,甚至就连她自己的丈夫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玛丽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能够尽可能地在伍德斯托克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一位代表了这个选区的议员往往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向她提供帮助——比如他有权调动该选区内所有居民的犯罪记录,他能在法庭判决上起至关重要的作用,还有资格参加选区内任何的晚宴,舞会,聚会,打猎季,等等。普威尔当选对玛丽来说至关重要,她想不到他竟然会输得如此之惨,而且还是被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男人所打败。
她雇佣了成打的侦探去打听他的过去,是否有人认识他,是否有人知道他的曾经。然而,尽管出生证明上写的是母亲的姓氏,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却似乎一直使用他父亲的姓氏在美国生活,她聘请的侦探化作了不同的身份——来自丘吉尔家族的律师,英国大学的教授,遗嘱执行人,等等等等,在南非,美国,还有哥伦比亚大学到处刺探消息,然而得回来的结论是一样的——
不确定,什么都不确定。
南非方面的记录,由于战争的原因已经丢失而不可考,萨拉夫人由于是为了逃脱逮捕而连夜离开英国,因此根本没有她的离境记录,也无从打听下落;而美国方面的入境记录,因为有太多叫做“乔治”的男孩跟随着自己的父亲一同回国,而无法准确找出究竟是哪一个;至于哥伦比亚大学方面,纽约是范德比尔特家族的大本营,玛丽并不是非常确信那完美得根本挑不出任何漏洞的入学及毕业记录。
她知道这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而且她很确信,正是这个不存在的角色,改变了她原本熟知的一切历史。从他在那篇自己从未记得发表过的报道上出现开始,一切便偏离了她的记忆及她基于曾经发生的一切做出的预判——先是那场她根本不记得发生过的海伦·米勒案件与艾格斯·米勒案件的审判,接着又是那由路易莎一手谋划的,使她陷入被动境地的雪山谋杀,再到这个根本不曾存在过的男人参加了补选,彻底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使得她如今难以再预测到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禁不住捏紧了拳头,修剪得圆润得体的指甲扎进掌心中,半分痛楚也带不来,没法抵消她此刻心中汹涌而起的愤怒绝望,只能帮助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谁也不会猜到她在心中是怎样狠毒地咒骂着眼前的一切,嘶吼尖叫着让大海掀起千尺巨浪,飓风刮起噬人巨涡,大地崩裂千沟万壑,只要是能够吞摄那两个灵魂的灾难,她都祈求着在此刻降临。
她熟悉那个位置,一眼就能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到,是因为她就曾经站在康斯薇露所站的位置上,兴奋地注视着眼前仿佛刚从蜂巢里爬出的密密麻麻幼蜂般的人群,憧憬着将在半个月后映入眼帘的非洲风情,同时,还期待着她的第一个孩子的降生——
她的大女儿,可爱,甜蜜,温柔的艾琳。
玛丽做梦都想要再见她一面。再将她那小小的柔软身躯抱在怀中,替她梳理着巧巧克力色的,柔软又富有光泽的卷发,亲吻着她那如同杏仁一般的双眼,倘若能再听她轻轻叫唤自己一声“妈妈”,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死后永在地狱灼烧,因着她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们活下去而犯下的罪过。
十岁的艾琳,八岁的辛西娅,三岁的亚丽珊卓,她的掌上明珠们,她的眼中珍宝们,她全部人生与生命的意义所在——在一夜之间便眨眼失去。
血淋淋地,残忍至极地,就这么在自己的小床上,被割开了喉管,无声无息地死去了。那天早上,保姆与女仆的尖叫响彻整个伦敦,走廊上两道**黏糊糊的血脚印,从艾琳的房间与育儿房跌跌撞撞地涌出。无论事后如何清洗打扫粉刷,那两间房间永远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总有淡淡的粉色从层层叠叠的墙粉与壁纸后透出,告诉人们一个小女孩的鲜血是如何喷洒在天花板与墙壁上。
没有哪个母亲能够承受住这样的打击,也没有哪个母亲能从那一幕中幸存下来。
玛丽从那一天起就彻底疯了。
她想要自杀,想要结束那日日夜夜永远不停歇地折磨着她的痛楚,她失去了对一切的感官,她尝不出味道,嗅不出气味,眼泪摧毁了她的视线,而耳道中则时时刻刻回荡着女孩们咯咯的笑声,像长着锯子的魔音一般来回不停地切割着她的内心,即便血已流干,骨已蚀穿,肉已烂尽,也仍在继续。可是乔治拦住了她,“我会找出是谁犯下了这样的罪行,”他说,“我发誓我会将凶手找到,然后让你得以为我们的女儿复仇。”
于是,她缓慢地咬着牙数了31536000秒,525600分钟,8760个小时,365天,12个月——整整一年过去了,她瘦得形销骨立,不曾有一夜安眠,也不曾有一日安度。可是她的丈夫还是一无所获,就像是某个幽灵在半夜潜入了他们的宅邸,然后就这么决定要谋杀他们的女儿,事后便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一般。
玛丽累了,她太累了,即便是得以手刃仇人的快感也不足以让她在回忆的折磨之下继续坚持下去了。在一个温暖的,美好的,就像是如此的惨剧根本不可能发生过的春日午后,玛丽咬下了含有□□的黄油蛋糕——那是她最喜欢的茶点,特意前往厨房嘱咐特维斯太太为她做的,那个可怜的老太太只顾着高兴她的女主人终于愿意吃点东西,根本没有注意到玛丽趁她转身的时机,将毒|药都放进了面粉之中。专门为夫人准备的茶点是不会拿去给仆人享用的,玛丽知道,因此并不担心会牵连到其他人。
命运是讥讽而残酷的,那是玛丽在那个下午学到的道理,就在她浑身抽搐地跌入她自己的呕吐物中,令人作呕的秽物涌入口鼻,那窒息感伴随着解脱的舒舒然缓步而至,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正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明明散发着光又无比黑暗的洞穴飞去之际,她听见她的丈夫大踏步地推门走了进来,“玛丽,亲爱的,我知道是谁谋杀了我们的女儿——”他急促地喊着,“是马尔堡公爵夫人的——”
话到这儿戛然而止,乔治呆住了,而玛丽死了。
她永远也没能知道凶手究竟是不是康斯薇露,亦或是她的什么人。
随即,她向着一片光亮跌跌撞撞地走去,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女儿躲在薄薄的纱幔后面轻声呼唤自己的声音,几乎都能透过灰雾看见她们在花园中嬉戏奔跑的身影,几乎都能感到她们温暖的身躯是如何在自己的怀抱中软下来,乖巧地偎依着自己,就如同她们刚刚出生时,被自己抱在怀中那样——
然而,等那耀眼刺目的光芒逐渐从眼皮上褪去,当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瞳孔的却是一顶崭新的,精巧的帽子,粉红色的蕾丝堆砌在帽顶上,就像是一朵春日的花儿一般。
第181章 ·Mary Curzon·
哪一个是梦?哪一个又是现实?
玛丽几乎是不间断地如此询问着自己, 当她发现自己在1894年1月的清晨醒来, 人生倒退了整整12年时。
究竟那个有着恩爱的丈夫, 有着三个美丽聪慧女儿的未来是她在游轮上做的一场梦, 还是如今刚抵达南安普顿时这个灰蒙蒙的清晨, 是她在极端的打击后产生的幻觉?几乎是恍惚而心不在焉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玛丽在走下甲板时差点一脚踏空, 而她的帽子则再一次, 被凛冽的北国海风倏地从头上摘走, 扔到了冰冷起伏的海水中。
这熟悉的一幕带回了所有因时间久远而略显生涩锈迹的回忆——玛丽向来以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而自豪,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初到英国时的一景一幕,但它们都在她的脑海里,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栩栩如生, 并且与接下来几天中发生的事情全部吻合, 大到一场舞会上的装潢与女性服饰, 小到下午茶点的摆设与谈话, 毫无一丝偏差。
这推翻了所有玛丽的怀疑。
梦境不可能如此地真实,不可能包含如此之多逻辑自洽,复杂至极的情节与人际关系。玛丽尽管自诩聪明, 却不认为自己厉害到了能够得以在梦境中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世界,能够将身边遇到的每一个人的人生都详尽地描绘而出。这只能说明, 她曾经经历的一切必然是现实, 唯有这个解释才是合理的,而她也为自己的现状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答案——这是仁慈怜悯的上帝给予一个悲痛致疯母亲的第二次机会,让她能够再来一遍, 避免自己的孩子们惨死的命运。
她还能有再看见她们面庞,看见她们长大,看见她们步入社交季,看见她们幸福地嫁人生子的那一天。
艾琳,辛西娅,亚丽珊卓。
在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这三个名字无数次地被玛丽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感谢着上帝给予的这无与伦比的恩赐,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誓言——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是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哪怕是要让洪水滔天,哪怕是要颠覆整个世界,她也要确保自己的孩子再也不会遭到同样的结局。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康斯薇露。
在曾经的那个人生中,康斯薇露与玛丽是极好的朋友,她们会分享几乎是一切的秘密与心事,她的两个儿子,约翰与艾弗与自己的女儿的关系很好,他们甚至还在6岁时悄悄与她们定下了约定,长大以后,艾琳要嫁给约翰,而艾弗要迎娶辛西娅,两个男孩拿着从花园扯下的藤蔓与鲜花煞有其事地做了两个歪歪斜斜的指环,单膝下跪地奉送给了女孩们,于是这两门婚事就这么轻易地在8个保姆的注视下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