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英国人可能不了解这一点,但埃尔文对德属西南非洲殖民地上驻扎的30万军队都是些什么货色知道得一清二楚,比起国内那些经过军事学院的千锤百炼的士兵,那一支大部分都由原住民组成的队伍就是一支乌合之众,与祖鲁人打仗还行,比起英国的军队却差远了。
  不知不觉间,埃尔文发觉自己又来到了那天撞见公爵夫人吸烟的地方。
  他转过身,靠在那四根粗大的铁管的另一侧,背对着即将升起的朝阳,免得自己的双眼被灼伤。越过被擦得发亮却仍然显得脏兮兮的船边,他注视着那泛着白沫,青灰色的大海,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条,这是他在上船后不久从一个水手那儿玩扑克牌赢来的。他从不吸烟,只是突然对它的味道有些好奇,这么些天它一直待在他的口袋里,里头裹着的烟草散落得到处都是,又被埃尔文一点点地捻回烟纸中。他微微嗅着发黄纸张上所剩无几的淡淡烟味,脑海中浮现了公爵夫人轻叼着烟蒂躲在黑暗中的情形,不知怎么地,那个形象与现实中的公爵夫人不太一样,似乎要更加柔弱,更加敏感,更加的——
  “我不知道你也抽烟,布莱克先生。”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带着一点揶揄的意味。
  是了,更加的清亮,他在心里想着。
  “我不知道您原来会这么早起来,公爵夫人。”
  他说着,尽管这是在整整一个半月过后与公爵夫人在此处的第二次相见,也不曾嗅到任何烟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这里时是否看见了她的存在——不过,她那么瘦削,即便是一根铁管也能绰绰有余地遮住她的身形——埃尔文仍然遵守着上一次与她的约定,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兴许也是因为,他担忧自己看到的人儿会摧毁他的想象——那个更加柔弱,更加可爱,更加敏感,更加清亮透彻的公爵夫人。
  “只有早起才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不是吗,布莱克先生?”
  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喜悦,娇俏,又欢快,就像她是特意这个时间从床上爬起,顶着仍然带着丝丝寒气的薄雾,只为了欣赏那从天边跃起的燃烧火球一般。但埃尔文心中何曾不清楚,没有哪个婚姻幸福的贵族夫人会这么做,没有哪个被全身心爱着的,幸福而又快乐的上层阶级女人会这样隔着铁管与另一个男人说话。一个孤单的人总能嗅出另一人的孤单,但埃尔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您听说过一个南半球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曾经在世界的南边,耸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比吉力马札罗山还要高昂,比所有希腊的神祇加起来还要英俊,心灵却如同非洲的土地一般的温柔,正直,而又宽广。于是太阳爱上了他,她会化身为穿着金裙,带着晨曦雾水为花的冠冕的美丽少女去与他相见,直到夜幕垂到她的肩膀,遮掩了她所有的光芒,巨人都再也看不到她的面庞时,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去。
  “但是,海洋妒忌了。因为她与她的丈夫天空每日就只有黄昏的那么一点短暂的期间能够与彼此相见,然而太阳却有着一整个白昼的时间能用来与巨人相处;更何况,太阳爱得越深,就留得越晚,黄昏就迟迟不能到来,有时甚至一下子便跳到了黑夜,使得海洋与天空只能长久地分隔两地。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海咆哮着向巨人扑去,惊涛骇浪一下子便将他推倒,让他从陆地上滚落下来,沉入了最深最深的海沟之中,就连阳光也不能穿透那样厚重的海水,就连巨人也无法推开压在身上的千吨海涛,从此便与自己的爱人永远分离了。可太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每日都在南半球痴痴地等着,以为巨人有一天,又会突然回到自己的身边。在那之后,上千万年过去了,太阳仍然会在经过北半球时走得飞快,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到南边去见她的爱人,即便他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年,她仍然就如同第一次化身为少女去见他时一样雀跃,一样快乐。所以,后来的人们,才能如同巨人一般,欣赏到那样美丽的日出,所以北边总是那么冷,而南边总是那么的温暖。”
  “这是你现编出来的传说吗,布莱克先生。”
  公爵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了,这一次,她语气中的愉快再也不是强挤出的了。
  “不,这是我偶然听到的。”
  埃尔文低声回答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个故事告诉公爵夫人,他曾经觉得这个故事无聊透顶,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巨人,太阳又怎么可能是个少女,更别说那个北半球南半球的冷热根据,简直比任何一篇格林童话都还要荒谬,可他当时还是按捺下性子,默不作声地听母亲讲完了。
  要是我有一个父亲就好了,他那时幻想着,要是我有一个父亲,我就能听他向我诉说那些昔日的英雄史诗,吉尔伽美什是如何杀掉森林之王胡姆巴巴,贝奥武夫又是如何打败了哥伦多,齐格弗里德怎样举着魔剑格拉墨屠杀了巨龙法弗纳,那才是他想要聆听的故事,那才能使一个小男孩热血沸腾,才能成为他夜里梦中辉煌大战的背景,而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巨人,和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太阳,
  可他没有父亲。
  在他母亲的讲述中,他的父亲是一个有着苏格兰血统的德国人,英俊又高大,只是不幸英年早逝,依靠着从奶奶那儿传下的遗产,他与他的母亲仍然过着不错的生活,他小时候对这一切都深信不疑,因为屋子中有着许多来自于苏格兰的装饰,有着许多与苏格兰有关的书籍。直到他再长大了一些,听见厨子的窃窃私语,才知道他父母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什么戛然而止的童话故事,而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犯罪。他的父亲引诱了他的母亲,让她成为了自己的情妇,而他的母亲就是那痴痴等待着巨人归来的太阳,尽管她从来不打扮,永远只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
  “只是偶然听到,就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很喜欢这个故事呢,布莱克先生。”
  “不——我只是——我只是记性很好而已,公爵夫人。”
  这句话打了埃尔文一个措手不及,慌忙中有些狼狈地为自己的辩解着。公爵夫人噗嗤地笑出了声,显然看破了自己的窘迫。她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却比她对此发表了点什么看法更让埃尔文感到窘迫,就像一个小男孩被迫在大庭广众下向自己的母亲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一般羞愤得让人无法忍受——
  “难道这不是很好吗,布莱克先生,能够——”
  公爵夫人的声音被一声骤然响起的枪鸣给打断了,只见一缕淡淡灰烟挥散在天际,几艘快艇就像海面上漂浮的米粒般出现在远方,迅速地向军舰驶来。埃尔文警觉地站直了身体,眯起了双眼,他的视力很好,等快艇再驶近一些以后,便看清楚了上面的标识是大不列颠的。与此同时,阿尔伯特亲王号上也发射了信号,显然是识别出了快艇的身份。
  正纳闷着这些快艇是从哪来的,又是为了什么,埃尔文突然记起了什么,猛然回头向自己的左边看去,但是他太晚了,公爵夫人早便已经消失了,甲板上甚至连一个烟头都没有留下,他的身旁只剩下了那初升起的太阳裙边的点点金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保障南非篇的流畅性,有关玛德·博克是如何“擒住恶龙”的过程,将在南非篇结束以后再详细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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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Isabella·
  所有人, 都以为战争在那天的清晨爆发了。
  吵醒伊莎贝拉先是从头顶传来的咣咣脚步声, 是军靴与铁板相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 如同潮水般一阵一阵地传来,像是有几个小队在楼上的走廊练习跑步似的。她抬眼瞪着刷着斑驳白漆的天花板,看着上面的灰簌簌地随着脚步声落下,感到自己才不过回到被褥里睡了五分钟,手脚都仍然是冰冷的。也许是出于对缺觉的抗议,她的眼皮一直连着到脑后勺的一块都突突地痛着。发生什么事了, 康斯薇露?她一边在心中问着, 一边揉着发酸发胀的双眼。
  康斯薇露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答复, 急促的敲门声就像鞭炮般在门上炸响了, 任何用这种方式敲门的人带来的都不可能是好消息。阿尔伯特立刻便惊醒了, 如同弹簧一般从枕头上跳起来,右手随着一起搭了过来, 直到触到她手臂才收回,似是为了确认伊莎贝拉是否在自己身旁。
  随后,他才向门外高喊了一声,“是谁?”
  “是莱斯,公爵大人。”莱斯是阿尔伯特的杂务兵, 他的声音听上去就跟他的敲门声一样紧迫不安,“开普敦方面派了4艘快艇前来与我们会面, 并且向我们打出了停船的信号,现在舰长已经将速度放慢到一节,浮梯也刚刚放下。现在正召集全体的军官15分钟后在甲板上集合, 好在他们上船后就能够立刻召开会议。我想……公爵大人,我不知道,我们都认为——”
  那勤务兵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都认为什么,莱斯,如果你认为这是我该知道的事情,那么就请直接说。”阿尔伯特此时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正只是由于伊莎贝拉还在房内,不好让莱斯进来,因此才隔着门与他对话。
  “我们都认为,公爵大人,开普敦派遣快艇来是为了警告我们,战争已经爆发了。”
  莱斯就像是在会议上报告一般,一板一眼地用他那利物浦口音说出了这句沉重的话。
  “我明白了,莱斯,我这就来,请你在书房稍等我几分钟。”
  语毕,他回过头来,与伊莎贝拉对视了一眼,彼此的意图在目光中昭然若揭,都知道对方这时心里在想什么。但阿尔伯特抢先了一步扑上了床,一条腿跪在床铺上,另一条腿还撑在地上——也亏得他腿长,才能在刹那间完成这个动作——赶在伊莎贝拉开口的刹那便用两根手指封住了她的双唇,
  “不行,Isabel my love,”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会议五分钟以后就要召开了,你无论如何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变装成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来参加。我保证我会在之后告诉你目前的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别心急,若是战争真的爆发了,舰长会第一时间通告全船的。”
  伊莎贝拉想说点什么,但那只让阿尔伯特的手指更使劲了些。
  “听着,我的小豹子,”他有些无奈地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很着急,但即便你以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身份参加了会议,也无济于事。你的职务级别太低,且不说若是当场需要查看一些高军事级别的文件,你也会被请出去,就只会议本身而言,你也无权发表任何看法,顶多只能坐在角落里聆听。而我此时需要的不是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我需要的是我的妻子,马尔堡公爵夫人。如果战争爆发了,我们很有可能得在开普敦靠岸;到那时,开普敦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恐慌民众将会需要一个坚强而优雅的外交官夫人来安抚他们,知道大不列颠仍然是他们强有力的后盾,你能为我做到这一点吗,伊莎贝拉?”
  如果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在会议上只能静静地待在角落聆听,那么康斯薇露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伊莎贝拉点了点头,阿尔伯特欣慰的笑了,另一只手撑着床铺站了起来,收回的手指在自己唇上按了按,浅蓝色的双眼随着笑意压成了眉毛下的两颗开心果,白壳黑影里倒入了两汪明晃晃的海水般,仿佛这么隔空一吻对他就已经足够。
  但对伊莎贝拉不可能足够。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想要像电影里演的那般帅气地冲上去,揪过对方的领子来个热切的一吻。阿尔伯特没有明说,但她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是,倘若战争此时已经爆发了,那么这很有可能是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康斯薇露偷听了阿尔伯特召开的作战会议,尽管外交团定下的新策略是以和平为主,但这不意味着就不必为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准备。倘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他第一时间便要带领着突击队前往停靠港口的军营报告,并且听从驻扎在营地的将领指挥,他很有可能要在那儿停留上两三天,直到其他军官决定了这支精英的突击小队应该随着阿尔伯特亲王号支援哪一方的战线。
  而伊莎贝拉不能跟去,在那之后她甚至不能回到军舰上。因为到那时,阿尔伯特亲王号的性质便从“护送外交团”转变为了“执行军事任务”,她的丈夫也从外交官的角色转换成了海军突击队的中校。说得好听点是外交官夫人,难听点就是个外交任务中的点缀的伊莎贝拉没有权限跟着一同前往,甚至就连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也不行。
  但她忘了阿尔伯特此时全身上下就只有一条睡裤,而她也不是活在电影之中。想象之中的帅气姿势刚开了一个头,就因为踩到了丝绸被角滑了一跤,而夭折在摇篮中,要是阿尔伯特穿的是一件衬衫,伊莎贝拉伸出的手倒也能抓住点什么,但现实是她的指甲只在那结实的胸肌上划出了三道血痕,就无力地跌倒在了床上。
  “伊莎贝拉,你在做什——”阿尔伯特吃惊地蹲下身来,后半句话就被借势抓着他的头发吻上去的伊莎贝拉吃进了自己的嘴里——也许过程狼狈了点,但至少结果还是一样浪漫的——明白了她的意图的阿尔伯特喉咙里传出一声说不清是带着愉悦还是无奈的,低沉的鼻哼声。一只手提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紧捉着她的短发,蹲姿也改成了半跪。
  阿尔伯特的吻从来都温柔绵长,像雨天轻轻敲响木门的绅士,带着那么一点潮湿的水汽,克制,而又谨慎;但这一刻的他像冲进酒馆的斗牛士,有力地挥舞着那猩红的旗子,将那货架上的一瓶瓶酒全都打碎,任由泛着白沫的汁液四溢。而率先发起进攻的她竟然无法反击,也无法抵抗,像头失落的小牛般只能在土崩瓦解的砖砾间躲藏,任由他横蛮地肆虐着酒馆中的每一件家具,用旗子卷起每一寸角落的每一寸尘埃,又缠绵地将仅剩的断壁残垣全部裹进衣兜,轻甩着那猩红逗引着自己——
  他知道,伊莎贝拉在几乎喘不过气的窒息中心酸地想着,他知道我明白如果战争爆发了意味着什么。
  莱斯的敲门声——伊莎贝拉实在难以断定那究竟合不合时宜——再次响起了。
  “公爵大人?”他轻声问着。
  “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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