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并不重要,”伊莎贝拉又将笔记本与地图从他手上夺了回去,“关键是,这些资料也许能帮助我想清楚目前情形的一些疑点。自从今天早上听说战争爆发以后,我就一直有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那是因为阿尔伯特要带领着英国海军舰队前往前线战斗,而你害怕他会出什么事。”温斯顿讥讽地回了一句,“别告诉我,你现在正考虑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像是要结束这场战争之类的想法——”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伊莎贝拉平静地迎上他眼中那不屑嘲讽的神情,“难道这不正是外交团最初的任务吗——和平解决大不列颠与德兰士瓦共和国之间的争端,你想告诉我这也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吗?”
“难道你看不出来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吗?”温斯顿的神色从鄙夷换成了难以置信,就像看见了既让他感到气愤,又对此无可奈何的事情一样,两手一摊,差点打到了坐在一旁的安娜,“我们这些军事学校出身的士官也好,阿尔伯特亲王号上的那些突击队士兵们也好,德兰士瓦共和国也好,德国也好,荷兰也好,英国也好,美国也好,塞西尔·罗德斯也好,每一个都盼着这场战争能够爆发,你自己适才不也这么说了吗?那么,你该如何以区区一位公爵夫人的力量,去结束一场全世界都乐见其成的战争?要我说的话,你能带着那顶奢华过度的皇冠与项链逃出开普敦都不错了。要知道,在那些居民的眼里,每一颗钻石和蓝宝石上都流淌着南非人民的鲜血——”
“你说得对,他们都想要这场战争爆发……”伊莎贝拉喃喃地说着,压根没有听到温斯顿的后半段话,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只顾着从记忆中搜寻撷取着能证明她想法的片段,温斯顿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她已经不在意了。他大可以随意地讥讽她的想法不切实际,不合常理,是要她瘦弱的胳膊与整个世界的力量而对抗,但事实就摆在她与温斯顿面前——
这场战争不是没有被结束的可能性,因为它爆发的是如此的不合理,如此的迅速,它是是一个多方利益牵扯,钳制,诱引,煽动之下下匆忙生出的早产儿,如同还未成年就被迫赶去斗兽场的小狮子般被草草地放置在世界舞台上,因此即便她是独自一人站在场上,没有盾牌,没有武器,没有盟友,她也并非全然没有获胜的希望——
我们该下船了,伊莎贝拉。
康斯薇露柔声提醒着她,迫使她不得不收回已经成型而逼近最终答案的思绪。伊莎贝拉向窗外望去,果然便能看到一个中型的码头在几百英尺等着他们,上面稀稀疏疏地站了十几个人,似乎正等着迎接他们。再过去两个泊位,先前运载着行李与平民的运输船就停在那儿,船上搭载的人似乎才刚刚下船,正无所事事地站在码头的一边,有几个人则帮忙着从船舱里将行李卸下,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一地,也不知道开普敦市长的府邸有没有足够的地方能够放置这些物品。
范德比尔特家也做船运生意,因此只是瞥了一眼挂在码头上方的木牌子,康斯薇露就认出这是一家位于南非的,专门做原材料进出口的英国船运公司,他们乘坐的运输船多半也属于这家公司。开普敦港的泊位利用率很高,尤其是紧俏的深水泊位,时常会出现大型运输船不得不在港口外等待泊位空闲的事,因此但凡有点实力的公司都会选择买下一块港口,用做自己的私人卸货码头。
看见伊莎贝拉突然抬起头,温斯顿也跟着扭头向窗外看去,“那恐怕就是开普敦的市长及他的夫人,”他说着,指着为首的那两个人。“即便还隔着好几百英尺,我也能看见对方眉毛上挂着的斗大的汗珠。真难为他们,在这么猛烈的太阳下还要穿着全套的西装,为这些娇贵的贵族夫人等上那么老半天。”
温斯顿没有说错,南非这时的天气可一点也不适合穿着英国的服装,在军舰上还好,暖洋洋的海风会从窗户吹拂而过,带来一丝丝的凉意,一旦到了陆地上,便要经受非洲阳光无情的炙烤。因此,运输船还尚未靠岸,那些贵族夫人们就都迫不及待地让自己的贴身女仆为自己支起了洋伞,遮挡着玻璃窗外逐渐猛烈起来的太阳;同时还不忘从手包里拿出一把扇子,优雅地为自己扇动着。
面对这情形,伊莎贝拉只好谎称自己的贴身女仆下来的晚了些,没能来得及赶上这艘运输船。温斯顿便顺势绅士地提出了为伊莎贝拉打伞的提议,总算是在这件事上混蒙过关了。随着船身的轻微震动,运输船在码头停靠了。按照惯例,地位最高的,身为马尔堡公爵夫人的伊莎贝拉得第一个下船,因此她一手挽着安娜,一手提着裙子,踩上了舷梯,温斯顿紧跟在她的身后,费劲地举着那把娇小的洋伞。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远处雨雾缭绕的高山,像被削平了的石板般倒扣在大地上,别有一番宏伟的气势磅礴,是在英国与纽约都看不到的景色。丝丝缕缕的云仿佛从香薰烟炉中缓缓燃起的白气,又似是服装店里高高挂起的来自日本的白色薄纱,轻柔舒展地散在山边,如同光晕般环绕着发灰的山石,而深绿色则如同潮水般冲破了云雾的封锁,从半山腰倾泻而下,铺满了整块大地,直到岸边才突然刹住,钻入了细碎白沙的怀抱;一栋栋白色的小屋恍若一枚枚或埋或掩或露的贝壳,带着几抹闪耀的色彩点缀在其中,就连冲上码头木板路的海水也带着翡翠般的颜色,像是眼前这美丽的母亲之城的倒影。
“欢迎来到开普敦,公爵夫人!”
也许是为了弥补要在一个私人码头避人眼目地迎接一群英国贵族的到来,开普敦市长脸上的笑容十分尴尬,嗓门也大得出奇,伊莎贝拉只是停顿了两秒欣赏了一下开普敦的景色,他就像是唯恐她不愿下船般地嚷开了,“我是开普敦的市长,托尼·普拉托,这位是我的夫人。我们在市长府邸里为你们准备好了热水与食物,一过去你们便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一番——在军舰上的生活恐怕不怎么样,我猜?”
狼狈的讨好与欲盖弥彰在他这短短的两句话内暴露无遗,说明温斯顿此前看见的汗水也有可能不是热的,而是紧张的。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拉扯一般地将伊莎贝拉从舷梯上扶了下来,又向着后面的那些贵族夫人们招呼道,“夫人们,我想你们肯定也不愿意在这个闷热简陋的码头上多待吧?”他喊道,“已经有马车在码头外等着我们了,只要你们能……”
后面的话,伊莎贝拉没有听下去,她的目光仍然流连在远处高地上的城市景色里,向前走了几步,踩在码头上铺着的一块块陈旧的蓝色的地毯上。那姑且算是遮掩了木板地上的泥泞,让贵族夫人们的昂贵皮鞋不至于被弄脏,她的脚在裙子下轻轻剁了剁,又踩了踩,确认自己此刻确实已经不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而是真正踩上了坚实的大地。
这就是南非,康斯薇露,我们终于到了。
但她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答复,只看见康斯薇露从另一边正在卸货的运输船处飘过来,还在奇怪她怎么会到那边去的时候,就听见她在心中焦急地说道——
埃尔文·布莱克不见了,伊莎贝拉。
作者有话要说: 《Yes!Yrace》正式更名为《镀金岁月》,文案也有所修改。
我知道有很多读者都是因为原来的英文名字而被吸引而来的,首先谢谢你们在那时就选择支持我的,但是我的确收到了其他读者私底下写给我的反馈,告诉我英文的文名对这篇文的发展是有阻碍的,其中不乏也在晋江写文,经验丰富的作者。因此更改为中文名,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Yes,yrace的英文虽然看着简单,但是有非常特定的含义,不是每个读者的英文水平或者说对国外贵族文化的了解都到了一看文名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地步,因此不那么容易吸引人点开。再者就是向旁人推荐,安利的时候,英文的名字比较难让被安利的人一听就记住,也不那么容易搜索到(如果在晋江搜索的时候,感叹号用的是中文的而不是英文的,就搜不到这篇文)。我也是在综合这些意见过后,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如果让部分读者因此而感到失望的话,我在这里先向你道歉。
其实我昨天回复评论时的情绪是比较激动的,因为昨天电脑坏了,打好的几千字说没就没了,上网查了查也都说文档数据可能损坏(也确实损坏了,所以今天只有一更),让我非常的心烦意乱,因此让一些读者担心了,很不好意思。
我以前在评论里提到过说我不怕写冷门文,在晋江的几年当练笔也可以,那些话仍然是真的,收藏与订阅这两个并不会让我感到很困扰,因为我知道这篇文是逆时代而行的产物,而且pov写法本来就会让故事进度很慢,我知道有不少读者都在养肥。唯一会让我感到紧张不安的是评论的数量,因此只要评论多多,我就会很有动力写下去的,在这一点上,希望大家能够给我多一点的鼓励。
最后,很高兴因为这篇文遇到了大家,你们都是最棒的读者,谢谢你们愿意订阅我的文字,Mua!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QuiPart_ 4枚、Isnd. 1枚、老北京二向箔卷 1枚、袖影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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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91章 ·Alvin
那些上了岸的男仆工人们一转身, 埃尔文就立刻抓起自己的提包, 飞快地跳进了附近的树丛中——上帝才知道为什么这几艘运输船要停靠在这么一个荒凉的私人码头, 要不是木板路与沙滩的夹缝间长了一溜无人修剪的有膝盖那么高的杂草,还有几颗歪歪扭扭的矮树,想要溜出去还有些困难。要是停靠在热闹的开普敦港,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融入人群中静静消失而不被发现。
就这么溜走的风险自然很大,但埃尔文倒不认为会有任何人在短时间内发现自己的消失,这些天来, 他刻意与男仆们, 水手们, 船上工作的平民们保持着距离, 从不主动打招呼, 从不参与进任何的谈话与棋牌游戏,就是为了让他们记不住自己的存在。就算事后被发现了, 埃尔文也能借口自己只是出门溜达了一圈,反正不可能有人记得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英国与德兰士瓦共和国之间的战争竟然真的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爆发了。
埃尔文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句德语“Was zum Teufel(what the f**k)”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也几乎没能控制住从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的震怒。这在他十年达成的优异学院训练中,是从未出现过的失误, 可想而知他那时的吃惊之情之甚。
当初在离开英国以前,他从穆勒少校那里接来的指示是, 等他抵达了南非以后,不论是在哪个港口,都会有阿贝泰隆第三分部的情报人员前来与他接应。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只要乖乖呆在马尔堡公爵与马尔堡公爵夫人的身边,安心当苏格兰日报记者埃尔文·布莱克即可。
但埃尔文可等不了那么久了,马尔堡公爵已经开赴战场,马尔堡公爵夫人不日也要回归英国,他能待在南非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因此,还没登上运输船的时候,埃尔文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要亲自前往阿贝泰隆第三分部在开普敦的联络分部,那儿有一部连接着秘密线路的电话与德属西南非洲的首府温得和克联络处相连,自联络处,他能被直接转接到穆勒少校。
这是危险的一步,很有可能会被视为是僭越阶级,公然违抗指示的行为,但埃尔文仍然愿意铤而走险。
尽管阿尔伯特亲王号延误了一个半月才来到非洲并不是他的失误,穆勒少校也许会因为任务失败,而选择将他调回英国。可埃尔文很清楚,自己深爱的祖国还没有准备好进入这样一场仓促发生的战斗,虽然无论是穆勒少校,霍恩洛厄亲王(当时德意志帝国首相,因为贵族头衔大于首相头衔故称为亲王),还是皇帝陛下都不曾向他说明过帝国在这场战争中的详细计划,但从他被给予的指示里,埃尔文也能猜出一二——
埃尔文知道,在阿尔伯特亲王号起航以后,帝国方面就会在报纸上刊登一篇贬低英国海军的报道,同时还附上从情报人员处收集而来的前无畏舰的资料,目的就是要刺激现任的英国海军大臣乔治·戈金斯。他不仅有德国血统,还是一个色眯眯,保守不住秘密,脾气暴躁又冒进的老头,帝国方面已经算准了他必然会按捺不住地,急急火火地向全世界炫耀英国的海军实力,尤其是前无畏舰无与伦比的海上战斗力。这么一来,就会势必引起德兰士瓦共和国方面的不安,再加上他从中周旋,那么外交团的使命就必然会失败,他也能在4月准时回到帝国报道,接下另一个任务。
但是藏在这背后的,恐怕是一个更隐秘,更宏大的,将会影响接下来一个世纪的历史走向的帝国野心——
如果只是要破坏德兰士瓦共和国与英国之间的和谈,为何要利用安插在海军大臣身边的情妇说服他动用才刚下水的前无畏舰运送外交团?为何要他想尽一切办法混上军舰,好收集阿尔伯特亲王号在实际出航中的数据以及战力?种种这些迹象,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皇帝有意借着英国前无畏舰的设计,开始建造远比英国还更要强大的帝国海军军备。
那么,帝国打算暗中挑起第二次布尔战争就只有一个理由——拖垮英国的军事发展,士兵士气,以及经济实力。南非远离英国本土,远离其余所有大不列颠的殖民地,无论是从有重兵驻守的印度调遣,还是从北非运输,甚至是从英国本土派送,都是一件既劳民又伤财的事。
动辄就要上百万英镑的花费会使得英国无力将更多预算放在海军培养与发展上,为德国发展自己的海军军备留出喘息的空间;另一方面,也能消耗掉大量的国力财富,使得英国无力应付德国之后在其他殖民地所挑起的暴|乱,进而导致英国失去更多的殖民地,即便德国无法在战后吞并德兰士瓦共和国与奥兰治自治邦,也能趁着那时再度引发非洲人与英国人之间的矛盾,伺机扩大自己在非洲的势力范围。
不仅如此,从第一次布尔战争中布尔人的游击战就使英国人吃了大亏来看,英国只有投入十倍以上于布尔人的战力,才有可能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优势,但这对英**队的士气必然是沉重的打击——竟然要投入如此之多的兵力,才能压制住区区一个殖民地属国,在战后,要花费至少十年的时间,才能使英国从这场战争中恢复过来,再次进入那自傲自大,认为天底下就没有英**队无法击败的国家的氛围之中去,而这正是帝**队壮大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