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完美的计划却被提前爆发的战争给破坏了,没有了德国的援助,布尔人也许能维持一时的凯歌势头,但是时间一久,战线一拉长,布尔人就擅长散兵只勇的短板就会暴露出来,让他们在战争中陷入不利的境地,最终在拖垮英国以前便将自己拖垮。因此,埃尔文感到自己更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南非,为了皇帝陛下的利益,为了黑色雄鹰未来有一天能在世界之巅展翅,他一定要与穆勒少校亲自沟通,让对方明白自己愿意为了帝国付出一切的决心——
等了几分钟,确认没有人往自己这边看了以后,埃尔文迅速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灰扑扑,脏兮兮的,已经穿了一个多月的古板呢子大衣,换上了一件从提包中抽出的黑色长风衣。他犹豫了几秒,才将口袋里的那支又潮又皱的香烟拿出来塞进了这件风衣的口袋之中,接着又戴上了一顶灰色的ft cap。这么一来,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南非生活多年的,出身良好的英国人,穿着优雅中带着一点生活在殖民地的随意。
埃尔文拿起提包,悄无声息地沿着草丛,猫着腰离开了,当他沿着码头后的一条铺着碎石的小路向城中走去,直到能够回头眺望到那冷清隐蔽的小码头时,那艘搭载着贵族与贵妇的运输船才刚刚靠岸,远远看去,他似乎看见了公爵夫人正在两个男人的搀扶下款款走下船只,装饰的白色蕾丝被海风吹得翻翻飞飞,加上她那一头深褐色的长发,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刚降落在南非岸边的沼泽山雀。学院周围的树上偶尔会飞来这美丽的鸟类,他看过一眼后就再也忘不了那娇小可爱的身影。
不知道她是否会发觉我不见了。
这个念头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你在想什么呢?他嘴角不由得微微翘了翘,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只不过是跟那个寂寞的女人一起看了看日出,就以为自己真的能在对方心中有多重要的位置吗?别忘了,马克西米利安,你是帝国的武器,不是流连花丛的唐·璜,你的生命中根本不需要女人,更不要说是一个已婚的英国贵族夫人。
他继续向前走去,在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里擦去了脸上的部分妆容,将内里穿着的衬衣与裤子也更换了一番,摘掉了帽子,并且在经过服装店时顺手偷窃了一根手杖,这么一看,他的形象又与之前不同,成了一个容貌平淡,彬彬有礼的英国年轻人,提包被他丢弃在了一家餐馆后门,里面藏着的一把史密斯&威森3型转轮□□则被他放入了黑色风衣的内侧口袋中。
经过两次变装以后,埃尔文确信已经没有任何人跟在他身后了,才走上了通往联络部的路。他从未来过开普敦,但是在军舰上的那一个半月他一直在潜心研究南非的地形图,还有几大主要城市的地图,几乎将所有的街道都记入了自己的脑海中。眼下,这座城市就像是他从未来过的家乡一般熟悉,步子轻快而不迟疑,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是第一次行走在这翠绿温暖的城市之中。
但他也注意到了不少异常。
此时还是一大早,却似乎整个城市的人群都涌出了家门似的,到处都是聚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人群,脸色都阴沉,也有些在街道上来回奔走,在往商店的橱窗上张贴画报,或向人群散发传单,好几个人似乎还站在街道汇聚的广场口义愤填膺地发表着什么演讲,害得埃尔文转了半天才找到那条藏在废弃木屋后的安静小巷,才得以更换衣服。
不过,在那之前,他也装模作样地扮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因此被分到了一张传单,还有幸站在前几排聆听了一场简短而富有煽动性的演讲,这才明白这些南非人是在抗议外交团的前来——那些张贴海报,散发传单,发布演讲的,都不是本地人,而是从纳塔尔省躲避战乱而前来投奔亲友的难民。他们将自己被迫放弃土地,财产,家园的原因归咎到迟迟不来的外交团身上,认为他们故意拖延时间,耽搁了与德兰士瓦共和国谈判的最佳时期。这下正煽动着其他本地的开普敦人跟着他们一同前往码头,等外交团的船一到,就开始向他们抗议示威,要求政府对他们这些难民们做出合理的赔偿。
这倒是能解释得了为什么开普敦的市长会派来那么几艘条件简陋又不起眼的运输船前来迎接外交团,又把他们送去了一个隐蔽的私人码头。
在旁人的眼中,这些战争难民的行为似乎的确很合理,但埃尔文一眼就能看出不对,他不会怀疑他们的确因为突然爆发的战争失去了原本的生活,但他并不相信这么一团散沙的难民可以在开普敦城中组织起如此有序统一的行为。哪里来的场地供这些难民们聚在一起开会,商讨对策,决定谁负责干些什么呢?又有谁来协调这几千人的共同利益呢?若说这背后没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这场暴|乱的诞生,埃尔文可不信。
这会与战争的提前爆发有关吗?
他一边在人群中灵活穿行着,一边思忖着这一点,但他目前收集到的情报实在太少,不足以让他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埃尔文还是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停下了脚步,埃尔文向自己左手边的那家不起眼的小酒馆看去,一朵在风吹雨打中褪色迸裂了的蓝色矢车菊被花在招牌的小小角落里,几乎难以被注意到,却清楚地昭示着这就是他的目的地。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手中的触感分外的厚重,在关上门的瞬间便将街道上的嘈杂声全都隔离在外,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是什么的窗帘皱巴巴地遮去了一大半的窗户,只让脏兮兮的,带着无数漂浮颗粒的阳光从一个小角落射进来,照亮了吧台的一小块桌面。这么一来,无论是谁走进来,躲藏在吧台阴暗处的的酒保都能借着那一点光线将来人看得清清楚楚,来人却未必能在强烈的光线变化间看见酒保,因此要是来者不善,酒保——换言之,把守联络部的间谍——就能抢占先机,率先攻击。
埃尔文知道阿贝泰隆第三分部喜欢在联络部弄的这些小把戏,因此在推门前的两秒就紧紧闭上了眼睛,直到推开门才睁开,这让他一下子便看见了坐在吧台后的一个年轻人,他同样有着一张平淡的,让人记不住的面庞,看似懒洋洋的眼皮掀起来,底下的眼珠却闪着像是猫一般的警惕目光。
“我们还没开门呢,先生。”
他说的是南非荷兰语,埃尔文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在吧台旁坐下了,刚好挡住了那一缕从玻璃穿透来的阳光,大半个酒馆登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那年轻人将自己翘在吧台上的双腿收了下来,直起了身子,换成了带着浓烈口音的英语,语气也不耐烦多了,“先生,我们还没开门呢,你晚上再来吧。”
“一杯杜松子酒就好。”埃尔文轻声说道,这是南非联络部的接头暗号。
然而那年轻人僵住了,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在仿佛下着一场微尘大雪的灰暗酒吧里,他们都冰冷冷地,充满怀疑地,满腹心事地打量着对方。埃尔文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听懂了他的暗号,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没有做出回应,他为何要那样奇怪地看着自己,除非——
霎时间,某种只有潜伏在黑暗中许久才能锻炼出的敏锐直觉击中了埃尔文,就在那个年轻人的手指头即将抬起的前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桌子上的玻璃杯,狠狠地向对方砸去,同时另一只手撑在柜台上,借力一跃,翻进柜台之中,险险地躲过了那年轻人向自己甩来的一把系着细绳的匕首——
他不是间谍。眼角余光瞥到了那把匕首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反光,这个念头自埃尔文心中一划而过。他是阿贝泰隆第二分部训练出的杀手!
几乎容不得任何犹豫,埃尔文在落地的瞬间又如同猎豹般弹了起来,向那年轻人扑去,他抓住了对方的脚踝,又不得不迅速放开,脖子向后一仰,堪堪避过了对方手里刺来的毒刃,他的右手在同时从风衣内袋里拿出了□□,却立即被对方一脚重重地揣在手腕上,随着传到大拇指的一阵麻痹无力,枪支应声而落,那年轻人也跳起身,钳制住了他的右手,毒刃在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打了一个转,又疾速地再次向埃尔文刺来。
但埃尔文的反应更快,他的左手手指在垂下的瞬间摸到了柜台下的一瓶酒,便即刻抽出,精准地砸在对方抬起的头上,红色的烈酒与血液登时劈头盖脸地流了对方一脸,刺激得他睁不开眼睛,手上的刀刃也失了准头,擦着埃尔文的耳朵而过。割掉了他假发半边脑勺的发丝。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秒内,埃尔文几乎像是赌□□那能改变牌局的最后一张牌般将左手往地下一伸——但上帝是眷顾他的,那把转轮□□就正躺在那——随着一下轻微的喀哒声,冰冷的枪筒抵上了那年轻人的脑门,这阻止了他所有的动作,包括在手指间掉转后顶在埃尔文脊背上的刀刃。
一双湛蓝的眼睛从猩红间睁开,毫无温度地与埃尔文对视着,绝无疑问,那的确是一双只属于杀手的眼睛。
“为什么要杀了我?”埃尔文压低了声音,用德语恶狠狠地问道,“难道你认不出暗号吗,你这头愚蠢的猪?电话在哪儿,我要直接与穆勒少校通话——”
一丝嘲讽的神色从那双蓝眼睛中闪过。“不可能。”那年轻人也用德语回答,流利纯正得就像他的一样。
埃尔文也冷冷地笑了起来。
“相信我,你绝不会蠢到要相信你的刀子能够快过我的扳机。”他轻声说着,“我知道我没有按照指示,等待分部主动与我联络,但我只想亲自与穆勒少校谈谈,我有一些非常要紧的情报要告诉他,而我不想把事态弄得太难看,毕竟,我们都来自于学院——”
这句话,就像是给木偶死板的玻璃眼珠子上了一层蜡油般,驱散了那双蓝眼睛里的讽意,“待到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他开口了,声音低低的,熟悉的诗句从他的嘴角倾斜而出,“勇敢的心灵像从前一样,去造访万能的神祗——”
“而在这之前,我却时常感到,与其孤身独涉,不如安然沉睡。”埃尔文流利地接上了下一句,手上的枪支尽管还对着对方的额头,却也松弛了几分。
从进入学院学习开始,他们每天都顶着厚厚的伪装,谁也不知道谁的真实长相,谁也不曾听过谁的真实嗓音。每隔一段时间,学院便会要求他们更换自己的伪装,打乱班级的组成,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同学的真实身份,不让他们之间形成深厚的友谊与羁绊,以免影响日后的任务——尤其是组织内的暗杀任务。但那仍然不能阻止共同训练了十年的年轻男孩们私下聚在一起,悄悄交换自己的名字,约定相认时的暗号——荷尔德林的诗歌。
“你是那马克西米利安。”
那男孩叹息地说着,手中的刀刃垂了下去,眼神也黯淡下来,染上了几分哀伤的神色,埃尔文迷惑地注视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使用像是在指代某个物品一样的冠词称呼自己,更不明白他为何在此刻流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Gott mit uns,马克西米利安,永远别忘记。”
那年轻人低声说着,最后一个音节抹去了那眼中才刚刚燃起的一分色彩,烈酒从他柔软的睫毛上底下,给那不会再眨动的双眼染上了一层猩红。埃尔文骇然回过头,却发现那把垂下的小刀正插在那年轻人的大腿上,鲜血安静地从伤口里流淌出来,与先前的红酒混合在一起,汇成了无数条洗刷着酒馆地板,独自探索前路的细小溪流。
然而,他就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第二次布尔战争的始末,我在网上找了一篇总结得非常详细细致的文章,发到群里的文件共享上了,原本是要放在微博的,但是字数太多了,只能放文件了,欢迎大家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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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你确定他绝对不会转过身来吗?要知道, 我就在这儿, 我可以替你——
他不会转过身来的, 伊莎贝拉,我能够确定这一点。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不是每个这个时代的男人都像阿尔伯特那样有颗强大的心脏和接受能力的。万一他发现了——我不想让你受到更多的伤害了,康斯薇露,那个该死的遭天杀的詹姆斯已经做得够多了,要是再来一个埃尔文·布莱克——
伊莎贝拉。
康斯薇露这声轻柔的呼唤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但她仍然紧张地抿着嘴, 撇着眼看着自己, 不安扭动的手指都快要将领口边点缀的蕾丝与珍珠揪下来了, 活脱脱就像一个要送女儿奔赴她初次约会的母亲一般。这个想法让康斯薇露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只是想与我的朋友——也许还称不上是朋友——说上几句话, 问问他今天去哪了。别让我后悔告诉你我与埃尔文·布莱克之间的事,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深吸了好几口气, 点了点头,双手总算放过了那皱巴巴的衣领,改为折磨手套上缝缀的点点碎钻。
我会尽可能走得远远的,这样我就不会听到你们的谈话了;我会把自己藏起来,但我也会替你注意是否有人走进这偏僻的花园长廊, 随时警告你——就像你平时为我做的那样。我希望你能开心,康斯薇露, 你是知道这一点的,对吗?
当然,伊莎贝拉。
康斯薇露轻柔地给了伊莎贝拉一个拥抱, 接着就转身向埃尔文·布莱克所在的长廊飘去。
她还是告诉了伊莎贝拉她与那苏格兰记者之间的两次对话,就在她今天早上发觉埃尔文·布莱克消失了以后。而伊莎贝拉听到时的反应就跟适才她展露的情绪如出一辙——只除了当中混杂的一大半都是惊讶。
尽管这听上去很不像她的作风,但当康斯薇露意识到埃尔文·布莱克并不在那私人码头上时,她猛然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之中。那时她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那个男人趁着混乱伺机留在了阿尔伯特亲王号上,想要跟随马尔堡公爵一同前往德班港,记录下战争的第一手资料——要是这种行为被发现了,埃尔文·布莱克恐怕会立刻被当做是刺探军情的间谍抓起来,轻则押送回英国审判,重则可能当场枪决。
她在乎这个男人吗?很难说,但是那个有关南半球的故事的确打动了她,或许在那短短的,玫瑰色般的十分钟里,就连埃尔文·布莱克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分享一个被他珍藏于心中许久的宝物,让康斯薇露得以在几乎是一闪而逝的刹那触摸到了他的内心——虽然冰冷又戒备,但至少是跳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