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博克小姐,在你与菲茨赫伯先生来往的同时,是否也与艾略特勋爵保持着情人的关系——”
“反对!尊敬的法官,这是根本毫无关系的问题!”
“反对无效!”
“——他对你与菲茨赫伯先生的交往知情吗?”
三道声音,在数秒之内接连响起,公爵夫人的高声反对,法官的裁决,还有哈利·罗宾森的后半句问话,在刹那间便将原本稍显平淡的气氛一瞬间推上了白热化的浪尖。适才还有些百无聊赖地听着玛德·博克平铺直述的供词的听众——这会都兴奋地挺直了脊背,一个个就犹如草原上发现动静的鸵鸟一般,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我看不出来——”
玛德·博克镇定自若的回答立刻被哈利·罗宾森打断了,就像他认定了对方会一口否定一样。“我这可有一份证词,博克小姐,证实你从好几个月前,就频繁出入艾略特勋爵居住的贝尔蒙德卡多根酒店顶层,有时甚至会逗留好几天——就算是为了采访,恐怕也不必在那儿留宿吧?我并不是想要对你是艾略特勋爵的情人这个事实横加指责,博克小姐,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当一个人说他不想指责某件事的时候,他就是在暗示此事有可责备之处。埃维斯在心中冷笑一声,心想。他向坐在旁听席上的艾略特勋爵望去——他好好地将对方调查了一番,最后确定他曾经爱慕过的(如果传言是真的话)应该是公爵夫人而非康斯薇露——发觉这个男人脸上非但没有出现难堪的神色,反而还好整以暇,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预见到了罗宾森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
“身为一个为杀人犯与强|奸犯辩护的律师,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罗宾森先生。”玛德·博克娇柔一笑,声音甜美,可语气却毫不留情,“即便你说服了陪审团我就是艾略特勋爵的情人,对这个案子又有什么作用呢?”
“博克小姐,请如实回答罗宾森先生的提问。”法官插嘴了。
“我不是艾略特勋爵的情人。”
“我有证词,博克小姐——”
“那也只能证明博克小姐在贝尔摩德卡尔根酒店留宿了而已。”公爵夫人站了起来,不客气地反击道,“酒店顶层的住客不止艾略特勋爵一个人,甚至博克小姐也有可能在那儿拥有一间套房,除非你有更加实质性的证据,比如说书信,来证明这一点,罗宾森先生,恐怕我不得不认为你是在刻意污蔑博克小姐的名誉。”
“我只是认为,如果艾略特勋爵得知了博克小姐与菲茨赫伯先生之间的交往,却没有加以阻拦,也许我们可以由此得出,艾略特勋爵认为菲茨赫伯先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对象——”
绕了半天,原来他只是想要借此得到一个贵族对自己委托人品德的认可。想必是因为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贵族愿意出面为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做道德担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艾略特勋爵就在这儿,尊敬的法官,我们为何不直接询问他呢?”公爵夫人不等哈利·罗宾森说完,就干脆地抛出了致命一击。哈利·罗宾森也许以为已经有了未婚妻的艾略特勋爵会回避与情人有关的话题,倒是没有提出反对,法官于是将探寻的目光转向了艾略特勋爵,同样转过去的还有审理室里的上百只鸵鸟。
“我想任何具有绅士风度的英国男人,都会建议一个女人远离一个强|奸犯,尊敬的法官。很可惜的是,博克小姐并非我的情妇,我也并不知晓她与菲茨赫伯先生之间的来往,否则的话,我一定会对此加以阻拦,也许就能阻止这场未遂罪行的发生。”
哈利·罗宾森再怎么愚蠢,此刻也该明白过来这是串通好的证词了。埃维斯思忖道,他自己也不过才刚刚确认这一点,公爵夫人应该早就料到了哈利·罗宾森会企图利用这一点来为自己的委托人辩护,设计好了每一步的计划,这场庭审已经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了。
果然,隐隐的怒气从哈利·罗宾森脸上涌现,又生生被压制了下去。他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预先演练过的,硬是要指出这一点,只会继续败坏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在陪审团那儿的印象。
“我很赞成艾略特勋爵的话,”哈利·罗宾森被迫改了策略,“而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博克小姐,怎么会有任何女人会答应与一个男人单独共处一室——如果你真的那么看重你所谓的名誉的话,我想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更不要说是跟一个你相信犯下了强|奸罪的男人。也许是这样的行为给了菲茨赫伯先生某种信号,某种让他相信你并不看重名誉的信号。毕竟,博克小姐,你平时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与你此刻在法庭上的形象大相庭径,我有无数的证词可以证实这一点。”
“我会同意那次见面,罗宾森先生,是因为我的职业。有许多新闻素材的来源都十分敏感,而提供者往往只愿意私下见面。询问任何我的同行,你就会知道这是真的。至于为什么我并不惧怕菲茨赫伯先生的历史——当然,我不否认,我被他那温和有礼的态度打动了,我那时的想法就与你一样,罗宾森先生,我以为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所以我才希望听听菲茨赫伯先生的说法——他也的确给了我一个,以身体力行的方式。”
“博克小姐,即便这是你的职业需求,也难以让人相信你竟然同意会与一个有‘前科’的男人单独共处一室,而不采取任何保护措施——比如请某位男性同行代为采访,或者是一位女仆陪伴你前去。我想,你必须承认,这会给男人一个很清晰的暗示……”
“我没有给予对方任何暗示,罗宾森先生。”玛德·博克冷笑了几声,“菲茨赫伯先生坚持要在旅店碰面,坚持要我一个人前来,我的确提出了反对,但是菲茨赫伯先生说只有这样他才能给予我想要的故事。当时的电话接线员可以证实这段对话,而我最终会同意会面,是因为我学习过拳击,与大多数女性不同,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事实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
“也许并不是那通对话给了菲茨赫伯先生暗示,而是你平时的穿着与言行,博克小姐。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平时的模样可与现在不太一样。”
“尊敬的法官,请允许我召唤另一名证人。”公爵夫人在此时开口了。跟着上来的是玛德·博克供职的杂志社主编,他证实玛德·博克虽然平时穿着“较普通女子有所不同”,但是在菲茨赫伯先生来访的那一天,以及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子中,玛丽·博克都一直保持着如今法庭上的穿着风格,直到强|奸案的发生为止。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予了菲茨赫伯先生错误的信号!”哈利·罗宾森就像发现了什么突破点一样,高声说道,“想想看,一个美丽的女孩突然改变了装束,很难不让人胡思乱想——”
“罗宾森先生,你似乎是在暗示博克小姐是为了菲茨赫伯先生才改变了自己的穿着风格。然而,她怎么可能知道菲茨赫伯先生第二天会主动来拜访自己呢?”公爵夫人咄咄逼人地反问道。
“杂志社的主编只能证实菲茨赫伯先生来拜访的那一天,博克小姐改变了自己的装束风格,但没有人可以证实前一天博克小姐的衣着是什么样的。也许她刻意打扮成了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就是为了吸引菲茨赫伯先生的注意力。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博克小姐就是有意要引诱菲茨赫伯先生的。”哈利·罗宾森不甘示弱地反击道。
“但她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装束会引起菲茨赫伯先生的注意呢?”公爵夫人立刻追问道,也许是埃维斯的错觉,一丝笑意从她嘴角掠过,而且她抬头看了一眼康斯薇露。
“博克小姐自己也承认了,她一直在调查与菲茨赫伯先生有关的事情,也许她就是这么得知的——”
哈利·罗宾森突然顿住了,他似乎醒悟过来自己正走入一个怎样的陷阱,而公爵夫人嘴角的笑意扩大了。
“但是博克小姐调查的是菲茨赫伯先生的强|奸案,罗宾森先生,就像她先前亲口所说的那样。如果说她从其中找到了某种能够吸引菲茨赫伯先生的共通点,那只能说明菲茨赫伯先生的行为是有规律的——他会被某种类型的女孩吸引,并进而想要□□她们,如果博克小姐没有自保的能力,恐怕她就会成为第八个受害者。”
这是哈利·罗宾森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公爵夫人的话。他似乎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埃维斯完全知道原因——如果这趾高气扬的律师指出玛德·博克算计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那等于便是承认了公爵夫人所说的话,承认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确会被某一类女性吸引并有可能做出强|奸的行为。如果他否认这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行为模式,那么就等于放弃了他一直在争取的“错误信号”论,不得不承认玛德·博克没有故意诱惑恩内斯特·菲茨赫伯,而这无疑会成为公爵夫人用来证明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确犯下了那些□□罪的论据之一。
“也许我应该为诸位尊敬的陪审团成员解释得更加清楚一些——菲茨赫伯先生会被什么类型的女性所吸引。包括博克小姐在内,一共八名受害者都有的共同特征是金发,个子高挑苗条,外貌清秀美丽,温文娴淑。而菲茨赫伯先生的身边不仅仅只有这八名女性拥有这样的特征,还有另外一位,玛丽安娜·伊万斯小姐。”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第一次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瞪着公爵夫人,他脸上的惊骇并不是装出来的,某种黑色的情绪似乎正从他眼里向外涌动。
“尊敬的法官,如果我有您的允许的话,我想重新召唤路易莎小姐,作为证人出席。”
第264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闭上眼睛,恩内斯特。”
他按照她的话去照做了, 尽管刚从噩梦中醒来, 浑身因为冷汗而□□的。恩内斯特还住在他10岁时来到斯温纳德厅时的房间, 路易莎就住在旁边, 只要他敲一敲墙,就会有个裹着外衣的小人儿来到他的房间, 抚摸着他的脑袋, 将他搂在怀里。
“你又做噩梦了。”路易莎的话听上去柔和缥缈, 沙沙掠过耳旁, 好似某种甜蜜的摇篮曲。
他点了点头, 舌头在嘴角尝到了咸味。
“告诉我,是什么?”
“我忘了。”
不同与前几次的迟疑,恩内斯特说得斩钉截铁,尽管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梦到的一切, 浑身是血的玛丽安娜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刀锯在骨头上的刮擦声响,腥臭的血液混合着还没有散去的淡淡清香……但突然间她活了过来,急促地对自己说着什么, 但没有一句话发出声音,他看着她的嘴唇蠕动, 闭合, 然后一只巨大的苍蝇突然从口后的黑暗冲出,吞噬了他的脑袋。
噩梦总是这么终结。
“描述给我听,恩内斯特, ”她的声音富有魔力,让人忍不住听从,好像服从她,取悦她就是这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满足的事情,“你不告诉我的话,我该怎么帮助你呢?”
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在脖子上划过。
“我……”恩内斯特咽了一口口水,他回忆起了梦境的最后,从血盆大口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黑暗,它似乎无处不在,湮灭了玛丽安娜的声音,湮灭了他本该知道的秘密,湮灭了他刺下那一刀时的痛苦,“我想我梦见了黑暗。”
“然后呢?”路易莎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回答十分奇怪。
“我不知道……黑暗抹去了许多梦里的景象,声音,情绪……”还有秘密。“我告诉你我不记得了。”
最后一句话是抗拒的,就像有什么挣扎着从黑暗中浮出,尖叫着而让他远离自己的妹妹。
路易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我想,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恩内斯特感到她仿佛在微笑,“大人们总说噩梦自黑暗而来,但也许……黑暗会为了你埋葬所有的恐惧。”她的手指抚上眼皮,按住了拼命挣扎颤抖的眼球,“放松,恩内斯特。想象你正在坠落,不停的坠落,不停地坠落——”
他数不清她悄声重复了这句话多少遍,但他开始真正觉得自己跌下了高峰,向着无尽的大地飞去,带着低沉回响的声音化为了耳边的风声,呼呼刮过。他真的在坠落,可他会落在何处?
“——你会坠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and you will embrace it。”
他真的伸出了手,而也有什么握住了他的手。
黑暗。
我可以为你应付这一切,你不必听到也不必经历这场庭审。
他此刻就这么说着,他此刻就向恩内斯特伸出了手。
只要他握住,他就能无忧无虑地陷入沉睡之中,就像将噩梦屏蔽在外的沉重眼皮。再度醒来的时候,世界又会恢复原样,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如同他遇见黑暗的第一个晚上。
但恩内斯特犹豫了。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些女孩都与玛丽安娜那么相似,他盯着刚刚离开证人席的那个女记者,玛德·博克,她身影正婷婷袅袅地离开,一头金发优雅地绾在脑后,身形苗条高挑,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初次与她相见时的情形突然历历在目,恩内斯特记得自己那时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真美!”,着迷地注视着对方——可他看见的是背影,而非她美艳的脸庞,甚至也许他看见的根本就不是玛德·博克,而是——
你做了什么?
他恐惧地询问着黑暗,手紧抓着面前的栏杆,不让自己受到诱惑。路易莎正一步步地走上来,她微微笑着,与她告诉自己可以坠入黑暗时的笑容一模一样。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险些击溃了他的意志。
我什么也没做。黑暗回答。杀死了玛丽安娜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是逼不得已那么做的。玛丽安娜要求我杀了她。
可是,为什么?黑暗问道。
“路易莎小姐,请说说你所知道的,与第一位受害者有关的任何信息。”乔治·丘吉尔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