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换成了她,带回赏赐分给家人的成了他,宴席上被恭维的也不再是顾氏,而是她。
这梦太过奇诡,仿佛自家母女占了她们的位活了一遭一样,冯氏醒来时不复梦里的富贵顺心,而是惊出了一头冷汗。
她饮了安神汤才又睡下,恍惚间,她终于发觉自己这么久以来对虞令绯的不满和挑刺都是因着嫉妒和后悔。
嫉妒她能从人人惧怕的皇帝身边得到荣光。
后悔那日入宫的是她,而不是自家女儿。
后悔自己没能像顾氏一样——
不,应该说是取代顾氏。
这时的冯氏完全不记得自己对皇宫的如避蛇蝎,不考虑虞令曼能否得宠,还是在后宫中得一份独宠。
她咂咂嘴,好像尝到了酸涩之味,又在安神汤的效用下渐渐睡去了。
接下来的十余日里,虞令绯得了皇上嘱咐,又见了不少诰命夫人,俱是五品以上的文官亲眷,因着见的人着实多,宫里只以为她闲来无事,每日换着找人陪她玩乐说笑。
虞令绯也不解释,按部就班地见了名单上的臣子的亲眷,只因着那日燕澜与她说:
“可还记得那日朕让你带走的画卷?”
随着燕澜的话,虞令绯当即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养心殿时见到的那幅画,那幅被他们费尽心机送到自己父亲书房的话。
“灭我全族之仇,臣妾万不敢忘。”虞令绯答的干脆。
若是这画查无对证,可不就是虞府的灭顶之灾么。
燕澜屈指扣了扣紫檀木桌,对她干净利落的答复眸带欣赏:
“将这事办好,柳家,朕给你个答复。”
第31章
虞令绯有着自己的考量,她见的人有皇上让见的,也有没提到的,算是个障眼法。
今天召伶人一起看戏,明儿一起聚着赏花,起先其她人还过来看看她要搞什么名堂,后来发现就是吃喝玩闹的没甚意思,来了就是给她做陪衬,渐渐的也就不爱来了。
贤妃近日很是沉寂,不知为何,从未出过她的锦绣宫,也给虞令绯省了不少事,否则贤妃往这一坐,实在不利于她行动。
只段才人还经常作陪,章婉莹都坐不住,如此一来,瞧着竟是这两个人关系最好了。
底下的夫人们看着段家女给一个伯府女甘心做衬花的叶子,心里也是啧啧称奇。
“任凭你千金万贵,这入了宫,就靠恩宠过活了。”
“段才人不可小觑,看这涵养功夫,若是给她个机会,恐怕能斗个旗鼓相当。”
“只看皇上愿不愿意给了。”
说话的几个夫人打着眉眼功夫,皇上愿不愿意对着太后妥协,才是段才人能不能获宠的关键。
“话又说回来,皇上就铁了心捧虞昭仪了?段才人就罢了,那柳才人叶才人就干放着?”
“这——谁知道呢,圣意难测。”
说话的人幽幽一叹:“我只觉得,虞昭仪看着就通透,若是再得个龙子,恐怕——”
余下之意,一目了然。
无人反驳。
虞令绯不紧不慢地做着事,这是个水磨工夫,不像章正奇那般,皇上是信得过他人品的,而虞令绯如今做的就是从内眷入手,将这些人邀入宫中,循着时机对不同的人加以不同的暗示。
皇上那边的安排就未告与她了,总之不外乎试探、拉拢、迷惑、反间。
依着前几世的经验,虞令绯在和皇上说话时也小小地加了暗示,若是奸佞之辈,她会隐晦提起其夫人的鬼祟之色。若是贪得无厌的贪官,就说他家嫡女穿戴又多不凡,不像一个五品官供得起的。
她说的俱是亲眼见的,只适当夸大了些,也不惧皇上去查。
这事需要时间,而虞令绯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因着她频繁的宴客,宫里比往日都热闹了几分,太后那自然不可能不知。
段家萎靡了一段时间,太后也去南兴寺虔心礼佛了一旬,再回宫又是那个尊贵无双的后宫之主了。
太后回宫,嫔妃们自当去寿康宫请安,甭管隐居的还是借口称病的齐聚一堂,皇上也在,正是难得齐全。
太后打量了一圈人,目光在虞令绯身上停了一停,抿茶搁下,对皇上道:
“皇室子嗣凋零,本宫也不能坐视不管。这后妃入宫这许久了,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底下真正承宠的就一人,这话说的嫔妃们委屈,虞令绯眼皮都不带动的。
燕澜手上也挂着串佛珠,他把玩着道:“朕尚且年轻力壮,何必急于一时。”
“开枝散叶为重。”太后面容慈和,“皇上以后万不可任意妄为了。”
燕澜勾唇一笑:“依母后的意思,何为任意妄为?”
太后没去看下面的虞令绯,却句句意有所指:“皇上是天子,这后宫的女子都是为皇家绵延子嗣而来,你却只取一瓢饮,这便是任性了。”
这话说的直接,也只有太后能借着孝道压皇上一头直接说这话,下面的嫔妃心头燃起希望,若是皇上能听劝,说不准她们都有承宠的机会了。
虞令绯与她们不同,她不由开始思索皇上会如何做。
若是皇上拒绝,会如何拒绝?会不会闹得很难堪?
若是接受了,相比之下是更好的法子,只要逢场作戏应付过去,后面总有理由可以搪塞。
她下意识地忽视了心中的不适,即便嫁给普通公侯也没有一世一双人的神仙日子,更何况皇宫里。
这样已经很好了,万万不能奢求什么,反倒累得郁郁寡欢。
愈是交手的时刻,燕澜头脑便愈发清明,他轻轻笑了声,双眸自然而然地往下望,视线落在了虞令绯身上:
“母后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到底情难自制,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同寻常,当真有几分情难自拔的模样,加上深情款款的注视,让太后都惊愕失色。
虞令绯脑袋一懵。
她没想到皇上居然另辟蹊径,装成了情种!
她心里叹为观止,配合地双颊绯红,娇嗔一声:
“皇上……”
其他妃子手指甲都要掐断了,连一向与虞令绯要好的章婉莹都忍不住瞪了她好几眼。
太后唇角往下撇,眉头皱起:“即便如此,也不能把其他嫔妃当摆设!”
燕澜道:“朕贵为天子,连自己幸谁还不能做主吗?母后莫要再说了。”
以他们对立的立场,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必给太后脸面,这场太后回宫打响的第一炮又哑了。
晚间虞令绯见着燕澜时心已静下来了,他随口而说的借口,她自然不能当真。
虞令绯一边看书,一边伸手去摸桌上的海棠酥,被燕澜轻轻拍掉了手:
“好好看书,莫脏了手去摸书卷。”
虞令绯立刻放下书,认真道:“那臣妾不看书了。”
燕澜气笑了:“怎么就如此贪吃?”
虞令绯眨了眨眼道:“许是这个新来的厨娘糕点做的太好吃了吧,饭后总忍不住多用些。”
“皇上也尝尝这海棠酥。”
海棠酥做成了海棠花的模样,白糯镶着道道粉边儿,瞧着极为漂亮,吃起来也是软糯糯甜丝丝。
这海棠酥原是油炸出来的,但虞令绯口味清淡,便用模子蒸了,严格来说都不应叫酥、应叫糕了。
燕澜不喜甜,看了看没吃,笑着摇了摇头:“你继续看罢,朕来。”
虞令绯歪头看他,就见皇上拿起一块酥送到自己唇边,她惊得半张着唇,不知不觉就小小地咬了口吃下去了。
燕澜投食成功,见粉白的海棠酥被她红润的唇瓣含着,极为赏心悦目。
虞令绯受宠若惊地吃掉了一整块海棠酥,书是半句话没看进去,只觉这块海棠酥比先前吃的更为甜腻。
她正拿手帕擦着唇角,就听燕澜道:
“今日爱妃就没什么要问朕的?”
虞令绯立刻把今日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道:“皇上是说今日寿康宫的事吗?”
“嗯。”他应声。
虞令绯笑道:“臣妾省的,那种情形下皇上给出来个理由已是不易了。”
说着她俏皮地眨眨眼,仿佛很懂他的心思般。
燕澜定定地看了她会儿,没再说什么,只笑了下。
虞令绯不知怎么的,被这个笑笑得浑身一颤,突然不敢再造作了,酥也不吃了,丢下帕子低头安心看书。
待到歇息的时候燕澜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把她狠狠幸了个遍。
第二日的虞令绯靠在床头,黛绿给她拿了个软枕垫在酸痛的腰后,她敛眉深思。
若是皇上因着自己那句话心中有气,是不是说——
她可以认为,皇上对她是有些许情意的?
寿康宫。
太后阖目养神,段含月在旁边陪着。
未书在回话:“太后让查的事儿奴才去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虞昭仪宴请的夫人小姐足足有二三十家的人,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段含月在旁边道:“这些宴席臣妾常去,估摸着差不多是这个数。”
太后向来把未书随身带着,段含月在太后礼佛的这段时日里就充当了眼线。
太后道:“以她的狡猾性子,真有什么意图粗粗看去也看不出来。”
未书与段含月对了个眼神,两人都没说话。
太后已经习惯身边人少说少错的作风,不以为意道:“她一个昭仪,能做什么,左不过是自己招摇,拉帮结派的。”
“皇上那性子,自小就是个养不熟的,怎会轻易信了一个女子。”太后不知回想起什么,嗤笑了声。
“贤妃爱若痴狂,家世助力如此大,他当初都不愿妥协交付真心,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昭仪,背后无权无势,实在不堪。”
段含月默默听着,道:“现下臣妾只想,何时能真正侍奉皇上一回,也算不辜负姑母的厚望。”
未书想起秋实那丫头的话,也帮忙说了句:“皇上拿那不成样子的理由搪塞太后您,可这后宫的小主们都盼着您做主呢。”
两人都是太后心腹,这谏言顺着耳朵就飘进了心。太后沉吟道:“到底是皇上私事,本宫管太宽反倒给朝臣把柄。”
“那些新选上的臣子不是个个为皇上操心忧烦吗?皇上的龙嗣大事怎的不见他们提?也是时候派人给他们提个醒了。”太后说的轻松写意,眼底一片冷霜。
“再把皇上那句话传出去,这后宫可最忌讳一个‘独’字,祸国妖妃可都是这么来的。”
段含月见事情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心中一定,顺从道:“想必对着自己的臣子,皇上终究会妥协的,姑母好计策。”
陪着太后抄完经,段含月带着一直在殿外的秋实走出来,秋实不知看到了什么,左顾右盼,段含月不耐烦她粗鲁的样子,压着不满道:
“在找什么?可是看到了熟人?”
秋实没答,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小主不知,奴婢以前来替你找未书总管,看到一个女子从他院子里出来,方才在外面竟又看到了个相似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忘记把存稿放进来了!!
晚了一会儿
第32章
段含月脚下一顿,看了看旁边路过的寿康宫的宫人,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直到离开寿康宫的地界、到了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宫道上才道:
“可看清是什么人了?”
“瞧着衣裳服饰,不是普通宫人。”秋实肯定道,“小主知道,有些体面的大宫女穿着都好些,全靠主子赏,那人穿的是像个大宫人,可走路又太瑟缩,鬼鬼祟祟的。”
段含月道:“或许是找总管有私事,不便让人知晓。”
秋实撇了撇唇,有几分看不起她息事宁人的性儿:“那后妃身旁的宫人找太后娘娘的总管,能有什么好事不成?小主也太不为自己思量了。”
段含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有你替我周全,我有什么好多思的。”
秋实受用的紧,唇角飞快扬了扬,道:“奴婢没什么本事,但宫人里头的道道全都瞒不过我。”
她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上次见了她一个背影,耳垂上戴着的仿佛是对玉葫芦坠子,青玉色的,跟小主那对白玉的很是相似,万不会错。”
段含月见她说的笃定,在心里记下此事,道:“你说的我自然信,回头咱们也留意着,想必能找出来。”
主仆两人渐行渐远。
被她们窥得踪迹的叶尤汐这次冒险来寻未书,却不是催他做事,而是因着皇上的举动缩回了心思。
“皇上既然说了是心悦——”说到这两个字时叶尤汐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心悦虞昭仪,我回去思来想去,就不劳总管为我进言了。”
叶尤汐面上还算平和,一双眼觑着未书的眼色。
谁知皇上会说出那种话,叶尤汐也并非全信,可她更不敢冒险——毕竟太后的厌恶是实打实的,若是没能像虞昭仪般被皇上庇护,以后的日子可就莫测了。
未书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在桌子上扣了一下,沉闷的撞击声让叶尤汐心头一跳。
“叶才人好大的排场,嘱咐奴才办的事说罢就罢了,真当我是你宫里的奴才呢?”
叶尤汐勉强露出个笑模样,道:“依总管说,这事儿要如何才能作罢?”
这话一时难住了未书。
一个无名无宠的才人,过的还没他好,银子么——他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供奉,当真看不上。
未书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眸子细长,面色阴柔,叶尤汐恍若被毒蛇盯着,只怕一恍神就能见到眼前的人吐出蛇信。
叶尤汐肩膀微颤,咬着唇逃避似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