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抱有一线希冀的顾氏也随之明了,许英阙对自家女儿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顾氏事事顺遂,难免还有些烂漫的想法,对许英阙的作为失望之极,连带着近日与许氏的情分也淡了些。
随即上京人家到处是结亲的信儿,想必都听闻了消息,京中的媒婆生意兴隆,各府人都动起来了,步履匆忙。
虞令初与靖宁侯林家三子下了定,虞令曼则匆匆定了冯氏那边拐着弯的一个远亲表哥,图的是知根知底。
半旬后,采选旨意果真下达民间,勋爵大族之女、九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尽在采选范畴之内。
安西伯府嫡出二小姐虞令绯赫然入了采选的花名册。
已成定局,顾氏也只能看开些,日日求神拜佛,盼着女儿得偿所愿。
随即便是为采选做准备,唤着绣娘来做新衣裳,又急忙忙去定了新式样的首饰,不求艳压群芳,但也不能让女儿被小瞧了去。
许氏亲自送了套红宝头面来,并一匣子各色宝石,还有块上好的羊脂玉,妯娌间关系也是缓和了些。
冯氏也送了套金镶宝石碧玺点翠头面来,她嘴惹人厌的紧,但行事上不会让人捉住把柄,平日也算过得去。
日子一晃而过,各地的良家女都入了京,采选即开。
天还没亮,安西伯府已是灯火通明,虽然只有兰桂院在忙,但这是老伯爷定的规矩,但凡家中哪房有事,其余院子也不能兀自酣眠,这满府的灯火才是远行游子心中最暖的一处,最足的底气。
待收拾齐全,虞令绯含泪拜别父母,又去荣萱院拜别了祖父母,带上雪青黛绿,由大公子虞令舒打马护送着,往皇宫去了。
养心殿内。
卢德新屏气凝神地奉上了黑釉茶盏,旁边是堆的高高的奏折,案前的少年眉斜飞入鬓,唇薄而苍白,挺鼻漆目,现下眼却厉地骇人,布满郁色,紧紧盯着手中那本奏折。
卢德新看了看漏钟,实在耽误不得了,方小心翼翼出声:“陛下,时辰到了,该去衍福宫了。”
“太后到了?”少年皇帝撂下了手中的折子,他声音有点哑,像是久未说话后的干涩,缓慢的语调挟着冷寒往人耳朵里钻,让人骨头都生凉。
“正是太后遣人来催了。”
“她倒事事都比朕急。”这话由少年含在唇间囫囵说出,似只吐出了一半的气息,便戛然而止。
卢德新的脑袋又往下埋了埋。
少年起身,复又低头看了眼案上那本孤零零的奏折,眼下的阴鸷又多了两分,面上却平和了些,登时把俊美锐利的风姿显了出来。
“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燕澜:第三章才让我出场,生闷气
为防出戏,后妃宫殿名字会有改动,几个大宫殿不会动,方便代入。
新文求收藏求评论,这文仿佛燕澜对作者说了一百句话一样冷【大声嚷嚷】
燕澜:闭嘴!
第4章
采选是太后操持的,太后不耐烦跟秀女一问一答的,便让人收拾了衍福宫,办了场赏花宴。
这花,既是宫里的花团锦簇,也是秀女之间的争奇斗艳。
能出现在衍福宫觐见的秀女,已不足双十,这宴也排的松散,安置在了衍福宫的小花园里,除却本就盛放的迎春、山茶、春兰,又搬来了许多暖房里的名贵花草,樱草遍地,当真是春色满园。
太后、皇帝均未到场,自然不能入席,虞令绯便准备择个清净地赏花。
刚走两步,就被唤住了:“令绯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
虞令绯顿足,回头一看,是章婉莹。章家和虞家算是远亲,平日也有些来往。
章婉莹着的是海棠红如意纹齐胸襦裙,她面若芙蓉,这衣裳倒压了压她的端庄之气,愈发突显娇艳欲滴的风情来。
“章姐姐今日好风采。”虞令绯道,“见那边迎春开的好,正要去看看呢。”
这最后一场赏花宴,章婉莹是下足了功夫的,今日这身打扮她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方才满意,方才也被许多人赞了,正欢喜着呢,此时见了虞令绯,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虞令绯梳堕马髻,一身月白留仙裙,这素净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是道不尽的余韵,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静静看着人都要把人魂都吸过去一般,乌发白肤,云鬓玉钗,实在是不沾凡尘的漂亮,生生把满院子的人——包括自己在内,都衬成了庸脂俗粉。
章婉莹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下去,撇了撇嘴道:“妹妹今日才叫出众呢。”
虞令绯并不介怀,偏头示意:“姐姐要一起赏花吗?”
章婉莹哽了哽,本只是想在虞令绯面前也炫耀一下今日的装扮,没成想这个往日娇怯柔弱、之前选秀过程中也很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今日像容光焕发了一样,本就精致的容貌有气质加成,现下自己哪愿意往那凑。
在虞令绯面前,自己想不开才去当那个衬红花的绿叶!
章婉莹转了转眼珠子,随手指了个方向:“那是姚家姐姐吧?我还要去跟她说话呢,等会儿再来找你。”
虞令绯知道她八成在想什么,也不拆穿,头都不往她指的那儿转一下,弯眼道:“那我等着姐姐。”
章婉莹走后,虞令绯正准备走动起来,又被唤住了。
只这次,来者便不如章婉莹这般好声好气了。
“我当是谁引得大家探头探脑地看呢,原来是令绯妹妹,一下子都没认出来。”这话是好话,由着来人阴阳怪气地说出来,便掺了不明不白的意味,生生携了刺般。
因着相貌家世都不错,虞令绯和另几人本就让大家多注意几分,尤其今天虞令绯风采着实亮眼,不少人都偷眼看她。
但也没来人说的如此夸张,她这般一说,大家反倒尴尬了起来。
虞令绯看过去,又是个老熟人。
“程姑娘。”又看向程曼妮身边的女子,“柳姑娘。”
程曼妮见她语气淡淡,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尤其今天虞令绯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把自己弄的狐媚子般招人,还做出一副清纯模样,看的程曼妮眼都红了。
她忍不住又出言讽刺:“虞家这是铁了心要把你送进宫吧?瞧这身,花了多少功夫?你家糊涂祖父到这时候还不糊涂了呢。”
说完捂嘴轻笑了声,眉眼挑衅地盯着虞令绯。
“不过是寻常面料首饰,姑娘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车去。”
说着,虞令绯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极了,又黑又亮,为她的话又添了几分诚意,仿佛真是觉得程曼妮羡慕她这身衣服般。
“谁稀罕。”程曼妮跺了跺脚,“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好意思往我那送。”
虞令绯小小地张了张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程姑娘是要夸我人抬衣服呢,什么衣服都能穿的好看。”
“下次姐姐可别把好话说的如此难听了,免得让人错怪,心生厌弃。”虞令绯温声细语的,语气也慢,还带着少女的甜,若不是程曼妮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还以为她在向自己撒娇一样。
虞令绯声音小,换旁人只看到程曼妮向她挑衅,而虞令绯笑盈盈地回她话,登时便觉伯府嫡女和小官之女果真天壤之别。
“虞令绯你——”
“行了。”柳语珂沉声打断程曼妮的话,“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程曼妮悻悻地住了口,委屈般垂下了头。虞令绯瞧了她一眼,但她这个姿势着实让人觑不到神色,便笑笑没再说什么。
“几日不见,虞姑娘牙尖嘴利了不少。”
“许是拜了菩萨,菩萨灵验,怜惜我等凡夫俗子,就开窍了。”虞令绯自然道。
入宫前,她还真陪母亲去寺里拜了佛的,也是她重生后惯常用的招数,否则这性情大变真不好解释。
就这样,入宫之后对着这群熟知她过往性子的贵女,她也演了不少戏。
柳语珂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指甲陷入娇嫩的掌心,刺痛感传来。
仙姿佚貌的少女说着凡夫俗子这四个字,真是说不出的灼人眼。
柳语珂昂了昂头,淡声道:“也算幸事。”
“可不是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柳语珂也不屑跟她说话,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找了借口走向了两个方向。
这时候章婉莹倒凑过来了,嘟了嘟红唇道:“瞧那柳语珂,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虞令绯道:“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如此自命清高,还有人能入她眼吗?”章婉莹偷眼瞧了瞧正认真赏花的虞令绯,忽生一计,试探道,“要说才貌,我虽无她的才,但她不过和令绯你并称长安双姝,看她那样对你,我都替你生气呢!”
闻言,虞令绯心中好笑,如她所愿地回头,在章婉莹期待鼓励的目光中,虞令绯歪了歪头,懵懂道:“姐姐是要替我出气吗?”
章婉莹循循善诱:“我是有这个想法的,我陪你去,给你撑腰,如何?”
怕是自己一过去,起了口角,身后的章婉莹就溜远了呢。
虞令绯心知肚明,又懒得理这粗浅无比的撺掇,便继续装作乖乖表妹道:“可现在是在选秀呀,我可不敢闹得惹太后、皇上不喜。”
说着,还往后缩了缩,仿佛只是说起可能性就受了惊吓般,宛如受惊的雀儿。
章婉莹气鼓鼓道:“真是朽木不可雕。”说完甩了甩帕子又走了,估计是找人说自己这个不成器的表妹了。
虞令绯又赏起了花,姿态安然,款步姗姗,她唇边挂着笑,只觉自己这个远方表姐也是个妙人。
殊不知她此时也被人当花赏了。
这条路人少些,却是通往衍福宫外的,因这边有一弯活泉水,甚是清冽,便未截断,又建了条曲径通幽的小路。
燕澜所处的位置很巧妙,正是他看得到对方、而那人即使抬头也窥不到圣颜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正认真盯着脚边一簇樱草。
开宴在即,那少女仿佛真来赏花一般,看的尤其认真,若不是怕脏了裙子,估计还要就地蹲下来。
她弯腰,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艳粉色的花瓣,连最普通的樱草都被她晶莹剔透的指尖衬得脱俗起来。
堕马髻垂在另一边,燕澜得以从这边看见她光洁的侧脸并一两缕碎发,蛾眉曼睩,留仙婉然。
“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
卢德新隐隐听见了点声儿,但主子声音太轻,他只听了个囫囵。
但不管是什么,陛下盯着人家女孩的目光是实打实的,眼看着主子抬脚从主路往衍福宫去了,他忙给后面的小徒弟打了个眼色,让他去查查这女子。
虽说是太后身前的嬷嬷亲自去养心殿请了皇帝来,但燕澜到的时候,太后不过前后脚到,怎么着也不肯对着皇帝落下一点风头,势要斗个旗鼓相当。
没摆架子姗姗来迟还是因为今儿的事也关乎自身。
“民女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众秀女齐齐站在赏花宴中向上面两位贵人行礼,打头阵的是方才跟着太后凤辇过来、又亲扶了太后下辇的女子,那女子着了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襦裙,一身洒金罩衫,端的是富贵逼人,艳光四射。
虞令绯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按她经历过的来说,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就是后宫里太后的嫡系了,是太后准备扶上后位的段含月。
她原是太后母族出身,却不是嫡女。
太后作为能插手朝政的女中枭雄,眼界自不是后宅女子可比,相对出身她更看中是否可堪大用,将族中适龄女子看过一遍后,便指了这位段含月入宫,段含月在族谱上从四房庶女,登时记成了大房嫡女。
她父亲是庶出之子,大房才是辅国公正经嫡支,这族谱一改,便成了金枝玉贵的嫡女了。
可每世,这两人都未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
诗句出处:朱彝尊《风怀二百韵》
含有留仙裙典故的诗句还有
张炎的《疏影》:“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
算是个小分享啦!
第5章
贵人入座后,众秀女方坐下,大煦以左为尊,段含月姿态蹁跹地占了左侧下席的首位,柳语珂淡然地入了右边的首位,虞令绯看在眼里,低眉敛目地择了个位置坐下了,不前不后,极为普通。
开席后,乐师奏乐,伶人起舞,宫里的宴席向来热闹,富贵荣华地晃人眼,却无人心思在这上面。
虞令绯用余光往主位瞧了瞧,只见当朝太后容光焕发,当是保养得当,瞧着也不过是三十来岁的光景,面容还算祥和,从面上半分也看不出权倾天下的厉害。
再看那皇帝,匆匆一眼间虞令绯只看的清一副俊美夺人的好相貌,并一双执着玉箸的指节分明的手。
“选秀也要选到头了,皇帝可有中意的?”太后停了玉箸,笑吟吟道。
“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燕澜语气漫不经心的,并未看向太后。
“皇帝自然不是那些耽于女色的,本宫这侄女儿除了相貌过得去外,平日贴心至极,倒是这个年纪少有的。”
“既贴心,便让她在寿康宫一直住着吧。”
一直住寿康宫,那就是一直做太后的侄女了,而太后的目的是把段含月塞进皇帝的后宫,又如何甘心,这戏还要接着唱下去,便道:“若是代皇上尽孝,又何必跟本宫挤在一处住着,后宫里可还空着呢。”
何人能替皇上尽孝?当属皇上的妃子了,而最名正言顺的,是正妻皇后。
太后的心思,就差直直地抖落在这白日里了。
燕澜目含阴郁,深处更是有风暴蠢蠢欲动,只待掀起巨浪。他低着头,勾起了薄唇道:“也可,自庄妃没了后,太后也着实孤单了些,就让她接替庄妃承欢膝下吧。”
太后一直挂在唇边的温和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不笑的时候面相有些寡淡,又含着一丝被挑衅的薄怒不快,慢慢道:“死者为大,皇帝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