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绵还以为这回福康安要被重惩,哪料竟只是罚俸,“一年的总督俸一万六千两,公俸八百两,对旁人来说也许不少,可对福康安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无关痛痒,咱们皇上说好的要严惩,到头来不过如此嘛!偏心可见一斑!”
这结果早在丰绅殷德的意料之中,是以并不惊讶,“那可是他的亲侄子,皇上怎么忍心严厉惩处?这会儿说罚俸,指不定哪天心情一好又给免了,此事一过,谁还敢揪着说什么?”
和珅也晓得不可能仅凭这个重创福康安,他所期待的,不过是弟弟的利益,双手合十的他眯眼笑道:“福康安罚多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阿玛被皇上嘉奖,已打算升他为兵部侍郎,文书已然下放,你阿玛很快便可回京任职!”
闻此讯,宜绵与丰绅殷德相视一笑,喜不自禁的拱手感激道:“还得多谢伯父指点提拔,阿玛他才能得皇上赏识,迅速升迁。”
和珅此举,自有他的深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阿玛是我兄弟,我当然要对他格外帮衬,你们两兄弟也要互帮互助,将来我们老了,朝堂便是你们的天下!”
丰绅殷德又岂会不明白,他阿玛是不服输的人,此次皇上对福康安的惩处,阿玛必定失望,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去公开弹劾,末了福康安仍任两广总督,只不过破了点儿小财罢了,往后福康安归京,定会伺机报仇的吧?
不过这是后话,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好在他叔叔和琳因此而升职,也算喜事一桩,眼下最为头疼的还是如何缓和他和容悦的关系。
想起公主和琬真格格走得较近,丰绅殷德便去怡亲王府向她打听容悦的喜好。但他不能直接找郡主,还得请绵标搭话,偏巧琬真这日不在府中,随她额娘去庙中祈福去了,绵标自然要问清因由,他也不好细说,只说是闹了点儿小别扭,想哄公主开心。
绵标趁机讹人,“上回公主还欠我六千两银子没给呢!你是她的额驸,是不是该把她欠的帐先结了?结了我就告诉你她喜欢什么。”
他说的应该是容悦给南枝赎身那六千两吧!此乃小事一桩,丰绅殷德当即应承,“只要你想的法子能令公主高兴,六千两银票如数奉上。”
十公主性子古怪,他也不敢保证这法子一定能成,仔细一琢磨,绵标觉着还是应该先把银票讨到手,“那不成,我只负责出主意,是否有效我不担保,你先把银子给了再说。”
看他那眼神似乎有些心虚,丰绅殷德即便再富有也不能当这冤大头,“我像是赖账的人吗?既然应了便不会反悔,只不过咱买宝贝也得先看货再付账,除非你对你的主意没什么信心。”
打这赌还有一半的可能将银子要回来,若是不应丰绅殷德的要求,指望公主还银子怕是不可能的了,思来想去,绵标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公主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要说金银珠宝,公主的确是不怎么稀罕,不过有一件东西她倒是十分在乎。你也晓得容妃娘娘膝下无子,最是疼爱十公主,去年容妃薨逝,留下诸多当年自回部带来的珍宝,大部分都留给了公主做嫁妆。”
这事儿丰绅殷德也晓得,他想听的是重点,偏那绵标啰嗦了许久才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其中有一把匕首,公主很是钟爱,只可惜在去年的木兰秋狝之时,公主不小心将这把匕首遗失……”
至此,他算是明白了,若能找到这把匕首奉于公主,公主必然开怀。可这事儿略有难度啊!“木兰围场那么大,想从中找一把匕首便似大海捞针一般。”
“可不是嘛!公主当时也派人搜寻过几日,苦无结果,上个月还在跟我打听那把匕首,如此念念不忘,应该很珍视,不过要找到原来那把的确是希望渺茫,但咱还可以复刻啊!”
再造一把应该不难,关键丰绅殷德并未见过那匕首,“你可曾见过?能否将它画下来?”
绵标这脑袋瓜子可做不到过目不忘,“只见过一回,瞄了一眼,记不大清楚,但我记得容妃的一幅画像之中好像绘有这把匕首,你可以找找看,也许会有收获。”
经他这么一点拨,丰绅殷德总算有了头绪,当即感激拱手,告辞离去。
绵标只盼着此事能成,他那六千两才有着落!
且说丰绅殷德回去后便找人安排此事,历代帝王后妃画像皆存放在南薰殿中,他便差人进去找容妃的画像,那人查找之后过来回话,说是后妃的正统朝服画像上不会出现匕首,但容妃还有一副戎装图,只是不在南薰殿,应是在畅春园内。
于是他又继续查找,终于确认那副戎装图上的确绘有匕首,但容妃的画像是珍品,不得带出畅春园,他只能疏通关系,将打造利器的匠人悄悄带入畅春园中,让他观摩容妃的画像,也好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匕首。
匠人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这匕首的构造,且这匕首的外鞘上还镶嵌着一些珍宝,丰绅殷德在旁瞧了瞧,油绿的翡翠,蓝色的碧玺,即便贵重,他也能找到,只是这柄上镶着的那颗五彩缤纷的硕大宝石是什么。
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但一时间又实在想不起来,那匠人盯了半晌也叫不出名儿来,看管画像之人也说识不得,既然他们都不认得,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不是中原的宝石,容妃来自回部,她带来的匕首所镶嵌的宝石不属于中原所产也正常。
这颗宝石应该就是这把匕首最珍贵之处,若然找不到,公主定然不会满意。思来想去,丰绅殷德突然想起他阿玛还有一位小妾是番邦女子,金发碧眼,见识颇广,不如向她打探,兴许会有收获。
第20章
他阿玛妾室众多,他一般不愿理会,这回为了公主才迫不得已去向那小妾请安,顺道儿拿出那副临摹的匕首图请她辨认,玛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笑容顿现,用不怎么标准的汉文回道:
“大少爷,这可能是欧泊,在你们这儿应该叫闪山云。这是我们那儿的宝石,就和你们的翡翠一样珍贵,这里很少见。”
闪山云?听到这个名字,丰绅殷德总算有些印象,似乎曾听他阿玛赞赏过此物的华美,只不过他是男人,对那些珠宝并不在意,也就没留心。如今看来,得去库房一趟,找一找这闪山云。
然而库房的管事对此物毫无印象,翻遍几本登记的册子,也没找到有关这宝贝的记载。
此等小事,他本不想麻烦父亲,如今毫无头绪,丰绅殷德唯有去向他阿玛打听,彼时和珅正拿着放大镜赏着一件老琉璃的双层内画山水鼻烟壶,听闻儿子打听闪山云,遂将鼻烟壶放下,起身笑道:
“如此宝贝,为父又怎会放在库房呢?自是放在私密之处。”
听这话音,父亲果然有这宝贝,丰绅殷德心下暗喜,说想观赏一番。和珅不觉好奇,“你对这些东西一向不怎么稀罕,怎的今日突然有兴致?”
在父亲面前他不敢撒谎,如实道:“其实孩儿是想做一把匕首赠与公主,所有镶嵌的宝石皆已找好,就差一颗闪山云,忆起曾听阿玛提过,这才想来碰碰运气。”
和珅不禁感慨,“哎呀!乖儿子总算长大,晓得讨好公主了!以往你总是倔强又傲然,不肯跟公主说好话,而今倒晓得送礼了,难得你有心,为父自然支持!”
说着走向东边,将右手的手指搁于桌案边的虎钮之上,来回转动了几圈,便见放置古董架子的那面墙壁缓缓转动起来,里头大有玄机,竟是一间密室!
原本想着儿子还小,和珅一直没跟他提过这间密室,如今他即将成婚,让他晓得也无妨,这才毫不避讳的将其带进来。
里头并未掌灯,但却有光亮,丰绅殷德仔细一看,才发现密室左右两侧竟放有手掌大小的两颗夜明珠!
这般规制的珠子,按理来说应该进献给皇帝才是,怎会在他家?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震惊得太早,只因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座汉铜鼎上,这铜鼎历来只有帝王才能拥有,他阿玛居然敢将这铜鼎私藏在家宅之中!
不仅如此,室内还有身长四尺的玉马一匹,三尺来高的珊瑚树两株、大东珠都有六十余颗,诸如此类的多不胜数,全是有违规制的稀世珍宝!
亲眼目睹父亲的密室,他才终于明白公主为何会说和家的家产堪比国库!他阿玛所拥有的,也许皇帝都没有!他又是如何欺上瞒下,将这珍宝运进家宅的呢?
尽管心里再怎么震惊,手指再怎么紧掐,丰绅殷德也能尽量保持面色如常,并未多问一句。和珅见状很是欣慰,他这个儿子一向稳重,颇有些少年老成,不是冒失之人,他也不担心秘密会泄露,
“密室中的这些大都是孤品,一来是为满足自个儿热衷于收藏的私心,二来是为你积累财富,如今由为父保管,将来便是你的,此处我只带过刘全进来,连你叔叔都不知晓,你也要保密,连公主都不能透露。”
公主肯不肯嫁还两说呢!和珅所言,对丰绅殷德并无太大的触动,只因他的内心比较循规蹈矩,认为这些都不是一个臣子该拥有之物,万一将来被人发觉,定是砍头的大罪,直接充国库,哪里还有他的份儿?
就怕父亲辛苦筹得,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啊!
不过这是后话,身为儿子,他也不能去指责自己的父亲,只能往好处去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当务之急还是先哄公主,找到闪山云。
但见他父亲在北边的角落里拿出一方檀木匣子,打开后揭掉上面的红绸,一颗瑰丽的宝石瞬间显现出它的熠熠光辉!
饶是见过诸多珍宝的丰绅殷德也被这颗宝石定住了目光,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一颗宝石上竟能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辉光,既有红宝石那似火般灼热的鲜红,又有碧水般的透蓝,还有金子般的闪耀明黄!轻轻转动间,真如云霞一般,色泽变化得自然又流畅,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那副容妃戎装图中的匕首甚小,画笔难以展现宝石的流彩,他也是在目睹之后才明白公主为何如此看中这把匕首,想来也是被这闪山云所吸引吧!
摩挲着宝石,和珅面露不舍,“此物仅此一颗,为父还真舍不得给谁,既然你说是献给公主的,那就拿去吧!哄得公主开心,娶她进家门,将来你所得的,远不止这一颗宝石那么简单。”
丰绅殷德自认拥有的已经够多,并不指望从公主那儿得到什么,和珅之言也只是一句感慨,此刻的他尚不知晓,公主的到来,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丰厚的嫁妆,还有最为宝贵的东西。
得到闪山云之后,丰绅殷德即刻吩咐匠人打造匕首,务必尽快完成,他才好拿着匕首去向公主请罪。
他在想着如何哄人,容悦却在琢磨着如何退婚,眼看着公主闷闷不乐,东灵私自做主,派人去怡亲王府将琬真格格请入山庄陪公主住几日,也好劝劝她,让她放弃退婚的心思。
琬真的到来于容悦而言是惊喜,总算使她那苦瓜一般的面上绽放出笑颜,只是这笑意有些勉强,并不是真正的开怀,拉着她的手,琬真陪她到里屋坐着。宫女们奉上冰镇的蜜瓜,琬真颔首笑应,
“搁着吧!我与公主说说话,你们到外间伺候即可。”
待她们恭敬后退,容悦这才有机会问她,“前些日子请你一同过来,你说你额娘犯了旧疾,你要在跟前伺候,如今可好些了?”
“老毛病,不妨事,大约半年就会犯一次,大夫已为她敷药半月,最近有所好转,我才得空过来瞧瞧你,在这儿住的可习惯?到这熟悉之地,可有恢复一些记忆?”
当初说失忆不过是借口,她穿越过来之后根本没有原主的记忆,即便再住上十年八年也不可能有,但这并不影响她过日子,未免琬真担忧,容悦模棱两可的回道:
“偶尔看到某些场景会想起来一些,若再仔细去想又不甚明朗。”
有印象就好,琬真温声劝道:“不着急,慢慢来,指不定哪日就突然记起了。”说笑间,琬真又问,“我瞧你面色不大好,形容消瘦,可是有什么心事?”
琬真不是外人,她便也没瞒着,委屈抱怨道:“被人骗了呗!”忿然讲出自己被骗的经历,容悦越想越生气,“换成是你你会如何?肯定无法原谅他吧?”
琬真听着却觉挺有意思,掩帕轻笑道:“失忆还能闹出这样的岔子来?我想额驸大约也只是随口瞎掰,并无恶意吧!”
玩笑也得有个度,“开始逗趣也就罢了,后来一直不澄清我才无法容忍,分明是把我当傻子一样愚弄!”
姑娘家的确不喜欢被人欺骗,琬真设身处地的去思量,也觉这样的情形难以接受,“这回额驸的确有失分寸,你生气我也能理解,不过还闹不到要退婚的地步,即便你将此事告知皇上,皇上顶多训他一顿,断不会因此而让你们退婚。”
那就夸大其词,“我可以跟皇阿玛说,丰绅殷德十分狂妄,仗着我们有婚约就欺骗我,高傲自大,藐视皇权!这样一来皇阿玛会不会退婚呢?”
点了点头,琬真道:“不仅会退婚,指不定还会惩处额驸,将他重责二十大板,要知道男人若是挨板子,必然两腚开花,基本上下半身也就废了。”
一听说这么严重,她又有些于心不忍,“虽然我不想嫁给他,但也不能害他断子绝孙不是?”
“可不是嘛!那样太狠了!”实则听她讲述的过程,琬真已然听出当中隐藏的含义,望向她的笑容意味深长,“其实你是喜欢上了那个天丰,才打算跟丰绅殷德退婚吧?如今他们既是同一个人,正好免了你的忧愁,无需再退婚。”
她喜欢天丰吗?可他明明是丰绅殷德啊!贪官之子,本是她最厌恶的,她怎么可以对他有好感呢?实则她本就有退婚的念头,但并不强烈,应该说是天丰的出现给了她下定决心的勇气,未料竟是这样的结果,碍于颜面,容悦不好意思承认,撇嘴强辩道:
“才不是,听说和珅不是好人,我才不愿嫁到他们家,有没有天丰的出现我都是同样的决定。”
听到这儿,琬真算是明白了,实则真正让公主芥蒂的是和珅呢!“既然你都能跟天丰和睦相处,那就证明丰绅殷德这个人没什么大毛病,若只因为他是和珅之子就将他否定,那就是你心存偏见,有失公允。”
琬真的话令容悦莫名心慌,居然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这就很尴尬了,但她好面子,依旧不肯轻易妥协,“可是……可是天丰他跟我说了假话,原本我还将他当朋友的,如今才知他对我从未坦诚过,那朋友也没得做了。”
“除却这一点呢?他还有别的缺点吗?”
回想之前的相处,她大概是被天丰的细心温雅所吸引,在她衣衫湿透之际为她披褂遮挡,在她险些摔倒之际及时出手,但并未占她便宜,而是礼貌后退,以免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