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风道:“瞎说!喜欢我的姑娘多了,要不是你天天霸占了我,那说亲的肯定都踏破咱家门槛了!你是灯下黑,啥都不知道!传闻我就是咱们石江城西街的一枝花啦!”
段棠扶额道:“很好,石江城西街一枝花段先生……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段风道:“那么多姑娘喜欢你,找你玩啊!”
段棠道:“是这句吗?”
段风斩钉截铁道:“对!就是句啊!”
段棠笑意敛了敛:“那你告诉我,你也想改换门庭吗?”
段风道:“当然了!不然我和爹天天在外面拼死拼活的为了啥啊!谁想出去搏命,谁想去杀匪患啊!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啦!爹要是能再升一升,你也能说门更好的亲事啦!爹说了,这女人凶是可以凶的,那必须父兄得力啊!”
“我和爹要是没有那么大的力,将来就不会把你嫁到高门大户去!到时候给你找个小门小户的倒插门!唯一的要求就是长的好看!最少要比顾纪安好看!……我和你讲,女人一定不要朝高门大户里挤,尤其是做宗妇,那就太累啦!何况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都是左一个小妾又一个通房的,他将来能好到哪里去?想一想就很不妥,你们年纪相当,男人不易老,到时候你还花一样,他就在外面找花骨朵了!”
段棠忍不住又笑:“哈哈哈哈哈哈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刚才那些才是塑料姐妹花那!”
段风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别说这些我听不懂的!我和你说的都很正经!你听见没有啊!”
段棠站正了,望着段风的脸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用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黑灰:“听见啦听见啦!你吃东西都不擦嘴的吗?”
段风捂住嘴道:“别别别……咱们最近这段时间都别说吃东西!”
段棠笑道:“好的好的!我带你吃烤鱼去!”
段风立即道:“别别别!我这辈子都不想不吃烤鱼了!”
段棠回眸,有些奇怪的看了段风一眼:“你不是最喜欢吃烤鱼了吗?你自己来的吗?还是和谁一起来的?你这样子是不是又被人欺负啦?”
段风立即点头:“冯新和我一起来的!这一路上你是不知道啊……”
“很好,闭嘴!你如何吃亏的事我不想听了!一会给你讨回来!”段棠目光四巡了一边,这才发现冯新骑着两匹马站在不远处,想过来,似乎被什么人挡住了,“从小到大和你说了多少遍,让你离他远点,就是不听!你找我就找我,带他来作甚!又不是什么好人!”
段风点头连连:“嗯嗯嗯!不是好人!”
冯新发觉段棠看了过来,这才朝她挥了挥手,那些挡住路的人,在这一挥手间便闪身离开了。
冯新这才走了过来,看着段棠笑道:“阿甜,好久不见了。”
段棠立即谨慎的盯着冯新看了一会,诚恳的对段风道:“他居然叫我阿甜?!他肯定又在算计我!”
段风头连连:“对对对!他就是两面三刀!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你知道的!……妹妹还有什么?你再要补充补充!”
段棠道:“诡计多端、卧薪尝胆、心思缜密、忍辱负重、居心叵测!这些够不够?”
冯新挑眉,从善如流:“段小姐如此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段棠想了一会,斜着眼看冯新:“说!你是不是又做了对不起或是陷害我的事了!”
“对对对!”段风点头如捣蒜,“妹妹真是女中诸葛!这都知道了!我和你讲他忒不要脸了,他居然……”
“阿甜不先带我们拜见一下静王殿下吗?”冯新打断了段风的话,侧目看向坐在路边不远处的秦肃道,“我们这般说话,静王殿下坐在那边,总不太好。”
段棠恍然大悟,这才看向秦肃的方向:“哦……我说怎么那么积极的来找我,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这才是你的画风!”
那地方似是被一圈人若有若无的围住了,只有段棠这边一个方向还露出些许地方,只能看见秦肃在段棠看过来的瞬间就垂下了眼,依旧坐在远处,显然似乎是不在意这边。
段风道:“妹妹,他的账慢慢的算,咱们先去给静王打个招呼吧!明天一早好回家啊!”
段棠深以为然:“是该如此,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段风朝那边也望了一眼,目光微微一敛,小声道:“妹妹,你们怎么一起出来了?你是不是天天还得伺候他?你师父呢?!为什么他头上的发簪和你头上的一样?哇!你当初说过!只有我们兄妹才能穿戴一样!你说这是亲子装啊!?哇,你是不是又用这招骗男孩子了,我和你讲静王可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这样的事……”
段棠忙拽着段风,小声哄道道,“快闭嘴吧你!这里条件艰苦,哪有那么选择,两个人用一套头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事一会咱俩再说,静王脾气不好,你少说话,让冯新说,依我们两家老爹比塑料花还塑料的交情,他大老远的陪你过来,只怕就是为了来这边刷脸的。”
段风道:“对对对,我也是那么觉得!可是爹就信了他的邪啊!这事你回去多劝劝咱爹!”
段棠带着段风、冯新走到秦肃的人墙里,站在他三步远的地方,低声道:“王爷,我兄长和……嗯、同窗?哦、和世兄!特来拜见您了!”
秦肃看了段棠一眼,微微侧脸,目光划过段风、冯新,目光在段风脸上停了停,这才看向冯新,淡淡的开口道:“是吗?……”
段风与冯新上前一步,猛得跪下,异口同声道:“小的段风/冯新,拜见静王殿下。”
段棠见他二人竟是端正的跪了下,怔愣当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段风跪在地上,轻轻拽了下段棠的衣袖,侧了侧垂着的脸,用口型道:“跪下呀。”
秦肃望着二人,一直没有说话,片刻后竟是移开了目光,他似是闲暇,很是不以为然,竟是垂着眼把玩腰间的荷包。
段棠嘴角的笑意慢慢的不见了,眼神里终于有些复杂,须臾,她慢吞吞的跪在了段风身侧,微微敛下了眼眸,面上已没了表情。秦肃余光见段棠跟着跪了下来,竟是下意识的微微一愣,当下便紧紧蹙起了眉头。
人来人往的地方,外面被两圈人牢牢的挡住,三个人跪下来,只要外面的人墙不散开,便是跪道天亮,也不会被人看见。可是这一刻段棠突然觉得很难受,并非是跪在这里,跪在别人脚下难受。当初她在石江城的后衙一晚一晚的跪过,那时人来人往尚不觉得如何,这时也不会有多大的感觉。
须臾间,段棠的脑海闪过种种过往,有最近的有许久前的,太多太多,一切犹如醍醐灌顶。心理全是这段时日不知天高地厚的难堪,心里错位的难堪,认不清现状的难堪。
最近这段时间太过得意忘形了,撇开秦肃的前世不讲,他对自己已经有救命之恩在前,后来他又为此落了下残疾,若恢复不好,这残疾便是终身了。往日里,他虽不会说话,但对自己也算是百般的谦让。可段棠对他的前世是根深蒂固的不喜,逐渐的用内疚的外壳,换了得寸进尺的里子,不但认为秦肃的改变与听话都是应该的,甚至还在悄悄的计较,要求两个人最终的平等!
段棠虽天天喊王爷,可早忘记眼前这个人是静王,每天都想要去改变他,认为他性格上有各种各样的不足,想当然的要他变得自己想要的样子,一个十全十美心底善良救世主!可是,他小小年纪,性格已是如此,必然和生活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无父无母又不得祖母不喜,叔父与堂兄又是抢夺了继承权的人,这般的人只怕还不如一个陌生人有善意。生活在哪种环境里,他若当一个善良的救世主,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他这十几年也许经历了别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事,段棠却把他当成小孩又哄又骗,一边对他性格都是不满,一边又想要压制他原有的本性。两个人的相处,段棠对秦肃的所作所为,这在多少人眼里,怕都是持宠而娇。陈镇江那么讨厌段棠,只怕也是看得明白。因为段棠根本不喜欢现在的秦肃,甚至怕他变成前世里那个传闻中的那个战争狂人,一点点的改变他,何尝不是对他这个人的全盘否决!
秦肃虽是遭遇了很多,可还是年幼,性格尚未未曾发育完全。他用自己的办法活了下来,可是如果他信任的人告诉生活中的险恶都是假象,人人都是善意的,那他潜意识里是不是也是如此觉得!这何尝不是对秦肃所有一切都不认同!不管他的好,他的不好,都是否认的!若只改缺点就罢了,可段棠做的却是想要重塑他,压制他,让他如段风、段靖南那般,任由自己为所欲为!
这个世界,龙生龙,凤生凤,人与人的身份地位,生下来就是不同的。门第之间就是世世代代都难以打破的壁垒,科举也不能让人一步登天。那些中了状元,没有家世、没有官运的,何尝有言情书网的资源,所以许多人中了状元、进士,下一步便要要结一门贵亲,人人都挤破头的想到改换门庭,便是科举也要三代,才能真正换了门庭。
历代皇帝的娘舅家也有小门小户,可同样是做国舅,贵族与寒门还是有所区别!这世道怎么能笑话那些竭尽所能想要向上爬的人?怎么能冷眼看过去,觉得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觉得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
长得越漂亮的荷花莲子,它的根在淤泥里扎的越深。段棠如今人生所有的轻松,何尝不是因为段靖南、段风在竭尽所能的奔波,用命在挣前程!
那三个姑娘,想尽一切办法接近秦肃,又哪里能是自己轻视的?!这组成人墙的人,在半山腰上,段棠一次也没有见过,可他们肯定早早的住进村里了。但凡是人,哪个不会去揣测半山腰上这个人的身份,怪不得里正见到自己都是客气而尊重,秦肃的一切都是柳婶子亲眼所见,便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身份,高门大户是跑不了的。
这些姑娘说是爱慕虚荣,可也不见得就是爱慕虚荣。红楼里曾写过,贾家的世仆虽是世代奴籍,可在外的家中,也是腰缠万贯,呼奴唤婢的,哪里是一般的良民可比的?这些姑娘花了所有的心思到半山腰上来,又何尝又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家财万贯的大户人家有能如何?林贤之的身份,冯玲也是早早知道。冯千里是可耻的,他卖女求荣,一个还不够,还卖第二个,每一个都是嫡女!可冯千里没曾隐瞒过,在一开始就告诉了冯玲,林贤之太监的身份。可不管段棠怎么劝,她都执意嫁过去。
那时段棠觉得她想不开,可她一个姑娘想要荣华富贵,以冯家的门第,只要想办法高嫁一些就是了,为何非要嫁给一个太监,还是不是因为太监就是现有的掌权者,嫁到高门大户里跟着少爷,要熬多少年才能当家做主,这一切还不是为了给她自己嫡亲兄弟们奔个好前程!
冯家兄妹五个!冯新、冯宽,身为大富人家的子弟,可吃住都在营里,甚至和段风、段靖南一般的吃苦受累。冯家长女,难道是为了自己才嫁给京城的老头子吗?冯玲自不必提,便是冯桢为了自立,也早早的去挣钱,十几岁便开始写话本!这时候写字是多么累人的差事,悬着手腕用毛笔写在宣纸上,一坐就是一日……
当初,段棠有了顾家的那门亲事,想来段靖南与段风必然是真心高兴的,喜滋滋的以为自家结了一门贵亲,甚至还是女儿自己选的,自己喜欢的。当初顾家来退亲的时候,段靖南如此爽快,何尝不是想着等顾纪安回来还能转圜,便是段风心里也该是如此认为。
他们面上表现的毫不在意,可心里都等着顾纪安回来,但凡这门亲事还有苗头。段靖南何尝不愿意放下脸面再去结亲?哪里还会计较退亲的事?若段棠肯再努力一把,顾纪安真的不会回去抗争吗?
可是段棠却不愿再屈就,说是这是命运的转弯,改变了就是变好了,可有了退婚的本身就是改变,再次结亲也是变数,为何不能屈就?现在回头想段靖南那时肯定特别伤心,特别失望,可因自身的态度坚决,他那样市侩,钻营的一个人,丢下了那么大的诱惑,只字不提了。
若当初这件事换成冯玲,便是心中再难堪,再恼怒,不管如何,都会挽回这门亲事的。何况,段棠是知道以后,顾纪安不但做官顺风顺水,甚至会权倾朝野的!到时若段棠与他感情依旧很好,段靖南、段风能少做多少拼命的事,段家的后代便能跳跃性的上多少台阶!
这十几年,最自私最自得的那个是自己,过得最好最无忧无虑的也是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洋洋得意又任性妄为!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好的好事,对谁都循循教诲,以为自己都是为了这个好,为了那个好,高明又高傲。
以为自己活了几辈子,早早的看透这人世是一场戏。
既然所有的人都是戏中人,笑他们对金钱富贵太执着,可是戏中人不明所以,心有执着,为了这些做出的努力和牺牲。自己却还在假仁假义的摇头叹息!这何尝不又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高在上,自私到了极致也不过如此吧?
段风拉下了段棠一把,小声道:“妹妹,王爷叫起来呢!”
段棠骤然抬眸,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她似乎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用衣袖擦了擦眼,可便是双手按住眼睛,那眼泪也不自主的滑落了下来。她根本无法面对段风那关怀备至的脸,她无法回想段靖南不以为然的笑,这些对现在的她都残忍了。
她甚至无法面对秦肃的脸,不然只会哭的更厉害,她自以为是的报恩,那些想当然的的高高在上,要求的平等与对这个世界规则的藐视。简直跳梁小丑一样!
沈池有一句话说得对,自己就是运气好,生在段家,能去读书,能自己做主。遇见的事都是好事,遇见的人都是好人,每每遇险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她以为这个世界本该就是温柔似水的,可太过一帆风顺的际遇,却越发不知惜福,到底有什么可以洋洋得意,有什么可以冷眼旁观的,你本来就是这个世上很不起眼的一个人而已!
秦肃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段棠,可段棠始终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多给他的一个眼神,他的手下意识的紧握住了轮椅扶手,淡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蹙着眉,久久无法言语。
段风忙道:“静王殿下,舍妹是许久不见我的缘故,才如此失礼……”
秦肃看着段棠,轻声道:“有话我们回去说。”
段棠忙将双手放下,垂着头低声道:“殿下若累了,便先行一步,容我和家兄私下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