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我曾与溪秋去这豆腐坊为衙门进过几担豆腐,对这个阿昭姑娘还有些印象,她与相公一同经营一个小豆腐坊,夫妻俩都是热情好客之人。
  如今却看她神情呆滞,眼神涣散,也不知是怎么了。
  “阿昭姑娘?”苏柽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也未多言,将钱袋递到她手中,“你的荷包掉了。”  
  阿昭姑娘也没答应,任由苏柽把东西塞在手中,又木然地向前走去。
  “不会是中邪了吧……”我看向苏柽,小声道。
  “跟上看看再说。”
 
  第27章
 
  我与苏柽跟在阿昭姑娘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从闹市跟到了偏僻的林子,她一直在向前走,脚步虚浮,似乎没有目的,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陈家豆腐坊原本是陈老爹的心血,前几年病逝时交给了唯一的女儿陈阿昭,陈家豆腐享有远近闻名的美誉,她相公周扬是陈家的上门女婿,陈老爹去世后两人继续经营着豆腐坊,夫妻俩成亲三年虽无儿女,但却十分恩爱……”
  我轻声在苏柽身侧说道。
  “我与溪秋曾在她家豆腐坊进过几次豆腐,夫妻俩相处下来,都是热情随和之人。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反常……”
  苏柽眼神微动,浅声道,“她眼神涣散,呆木不应,怕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且面露绝望之色,恐怕……”
  “不是想轻生吧……”
  苏柽微点了点头。
  我有些不敢相信,算起来阿昭姑娘虽无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幸福美满,日子过得不错为何要轻生……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阿昭姑娘突然一个踉跄脚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我下意识想要上前去扶,苏柽伸手拦住了我,冲我摇了摇头。
  只见她整个人都摔得趴俯在地,过了许久才摸索着起了身,摔了一身的尘土干草,也没有拍干净,就继续往前走,许是摔伤了膝盖,脚步越发踉跄起来。
  “她要去哪儿……”
  跟了这么久也不见她要做什么,我有些沉不住气。
  苏柽却未着急,“看看再说。”
  我只好默默跟着,与她一同,见阿昭姑娘穿过林子,到了河边。
  夜里湿冷,此刻是更显风声,林子里树木枯黄落叶哗哗作响,河边黑灯瞎火,她却在河边停了下来,身着白衣站在河岸上,衣袂在冷风中翻飞,望向河对岸处,始终未发一言。
  我手握着佩剑都觉得手指被冷风吹得刺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将手往袖口下缩了缩。
  就在这空当,我眼角余光似是瞥见那白色的身形欲向前倾斜,心下一颤,还没来得及抬头,身侧的人立马上前拽住了那摇摇欲坠就要跌进河里的身影,速度之快过之于一眨眼。
  苏柽的轻功与反应已经到了我远不能及的地步。
  她拽过阿昭姑娘,紧紧抓紧她的胳膊将她从河边拉了过来,阿昭挣扎着要挣开她的牵制,却徒劳力气不足苏柽,用上了全身的劲儿也只是踉跄了几步,又摔倒在地。
  苏柽挡在她身前,阻了去河边的道,我忙上前去扶她,她一把推开我,狠狠道,“不要管我!!!”
  眼里的寒意冰冷如寒冬。
  我虽与她不熟,但也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小心询问,“阿昭姑娘,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
  “没有人帮得了……”她喃喃道,眼神没了焦点。
  我看她这般心如死灰,盯着她一刻也不敢再放松。
  一阵冷风吹过来,她衣衫单薄,剧烈咳嗽起来,张口喝进了深秋的凉气,竟哗地呕吐出来,许是未进什么食的缘故,吐得也是一摊清水。
  我没有带帕子的习惯,寻遍全身上下,也没找出来个帕子给她擦拭,她吐完又干呕起来,看样子十分难受,我伸手帮她轻拍后背,试图缓解,抬头看向苏柽,苏柽掏出一方白帕递过来,我正去接的时候,却不料阿昭突然动手取下发间的簪子,扬手就朝自己脖颈处刺下去,我来不及去抓她手臂,只好不管不顾地迎上簪尖处挡,一股刺痛感自手心传来,苏柽手疾眼快地顺势夺下了她手中发簪,按住了她的双臂。
  很快血便顺着手心流下来,流到了手腕处,我这才看清手心流血的地方,是被簪尖刮开了一个大口,但所幸伤口不深。
  苏柽快速将帕子塞我手中,低声道,“按紧伤处,先止血。”
  我依她吩咐将帕子按在伤处,血很快浸红了白色的手帕。
  “你放开我!放开我!”
  阿昭不消停一刻地挣扎起来,想要拿回簪子,苏柽抬手将发簪扔了出去,紧握着她肩膀,低吼道,“你冷静一点!”
  “冷静?!……”她忽然冷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死了就能冷静了……”
  说着又要挣扎着起身,苏柽手不敢放松地按着她,“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去死!!!”
  她绝望地闭上眼,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颤着声道,“他,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我心下一惊。
  周扬死了?!
  我一度都未从这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苏柽也是一愣,皱起了眉头,面色沉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才扶正她身子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道,“即便是死了,他们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寥寥几字,我却莫名听出了重似千金之意。
  阿昭身子软了下来,望着苏柽终是哭出声来,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苏柽伸手紧抱住她,轻抚着后背。
  有时不哭比哭出来可怕,所幸是哭出来了。
  “你不明白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死了,我根本活不下去,”阿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你不会明白的……”
  孩子……
  苏柽抬头与我对视一眼,眼神又落向她方才呕吐出的一摊清水。
  我又一次陷入震惊里……
  她该不会是这个时候――有身孕了吧……
  “我能明白。”苏柽莫名哑了声音,抱着她的手不自主又紧了几分,深邃的眼神里藏着一些我能感觉出却无法猜测出的情绪。
  “但死,不能挽回任何事情。即使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也要好好活下去,生命之于每个人都是一种恩赐,不能轻易就选择结束,”
  她身着黑衣,抱着身着白衣的阿昭,在这寒风凛冽的夜色里,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有关于生死的事。
  她的话很有深意,像是一个历尽尘世看破往昔却又不消极的智者,所言字字皆是真理。
  “他定然是希望你好好活着,逝者为大,他的愿望你不能违背,你要把他那份活好了……”
  “他死了,孩子已经没有了爹,你若是死了,还要带着他一起死,他从未见过这个世间,便成了你感情里的殉葬品,做母亲不能这么自私的……”
  她的话阿昭许是听进去了,哭累了,小声抽泣着,手里攥着苏柽的衣领久久不肯放开,就像是溺亡时唯一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亦或是希望。
  这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回头便看到千帆与延泽急匆匆寻了过来。
  我站起身,怕千帆的咋呼劲儿再惊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阿昭,往前走了几步,冲二人示意轻声。
  千帆凑过来朝我耳语道,“大哥,陈家豆腐坊的周扬死了,有三个人将他抬去了衙门,好像是从高坡摔下来摔死的,身上摔得……血肉模糊……”
  许是看过尸体的惨状,想起来延泽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也小声道,“我们去了陈家没找着她娘子,大人让我俩来喊头儿和你赶快回衙门……”
  摔死了……
  我看向身后的苏柽和阿昭,心情复杂起来。
 
  第28章
 
  陈阿昭哭累了,原先憋着的一股劲儿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恍惚浅睡过去,苏柽将她衙门安顿在了偏房里。
  待我们去到前堂时,大人、庄沐萱和溪秋早就在了,地上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还站着三个人。
  苏柽将佩剑放在桌上,在尸体旁俯下身,伸手掀开了白布。
  摔得惨不忍睹的尸身面容,干了的血迹满身都是,脸上应是被枝叶划伤,有的地方血肉翻起,看起来恐怖的不成样子,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瞬间有些恶心反胃,千帆他们干脆眯着眼离得远远的,庄沐萱好奇地探头瞧过来,立马捂住了口鼻,好看的柳叶眉又拧了起来。
  苏柽见一屋子人都受不了,很快将白布又盖了起来。
  抬头看向旁边的三人,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下午时候,我们当时就抬他去看了大夫,但还没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一个瘦高个子答道。
  “我们只好抬他回家,谁知道他娘子看他一眼就跑出去了,等了很久也没回来,我们只好送来衙门了。”他身边另一个人解释道。
  这般模样的尸身,即使是我们几个男子看了也有些承受不了,也难怪阿昭会情绪失常,想来一是接受不了,二来应该是被摔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吓到了。
  “你们先回去吧。今日太晚了,明日过来录口供。”叶韶冲那三人道。
  苏柽看过起身,抬眼看到庄沐萱,似乎想起了阿昭,便对她说,“你去寻个大夫过来,给后院偏房里的那位姑娘看看。”
  接着冲溪秋和千帆吩咐,“把尸体抬到验尸房。”又转身对延泽交代,“去准备些热水。”
  于是大家便各自照着她说的去了。
  叶韶与她眼神相对,并未言语交流,自然而然就抬脚一同前往验尸房,我也紧随其后。
  不大一会儿,延泽提着一桶水进了来,苏柽将干净的毛巾放进水里浸湿,俯下身去拧干,拿起来准备擦拭尸体脸上的血。
  我忙上前一步将毛巾拿了过来,“我来吧。”
  苏柽并未阻拦,只道,“把脸上干了的血迹稍微擦一擦,再仔细察看有几处大小伤口。”
  她顺势走到尸体头顶处,仔细翻看着头部头皮。
  “延泽,把他裤腿剪开。”叶韶朝老四吩咐道。
  延泽拿过剪刀一一将两条裤腿都剪了开,小心翼翼翻动给叶韶看。
  我忍着胃里的不适,擦完了尸体面部,发现整个脸部除了一些细小的刮伤之外,也只有一个血肉翻起的大伤口,看伤口边缘的杂乱程度,和翻起的血肉模糊处掺杂着的木屑,应该是在摔下高坡时被粗一些的尖锐树枝扎进了肉里,随着不停的滚动而越戳越深,最后断掉而有一小部分留在了伤口深处。
  “苏捕头。”我唤了她一声。
  苏柽仔细检查过头部后,走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的伤口,伸手去摸尸体的脖颈处,小心翻动将前后都瞧了个仔细。
  我赶快将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剪开来,看到整个上身也无什么伤口,看得到的是明显摔得成块和大片的淤青黑紫的部位。
  “下半身没有什么特别的伤处,只有一个深一些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兽夹之类的锋利铁器夹伤,失血并不多。”叶韶首先开口道。
  “上半身也无外伤,都是被摔伤得淤青,脸部被树枝刮伤的比较严重。”我道。
  “脸上的伤虽然看起来很深很重,但不至于失血过多,头部无血肿无伤口。”苏柽眉头紧锁,分析道,“根据那三人所说,死者从高坡摔下,而初步验尸发现并不是因外伤导致流血过多而死,那可能的致死原因有两种,一是摔下过程中身体失重无法控制,而下落速度又快又急,可能会因快速撞击翻转与杂草藤蔓纠缠快而狠地被扭断脖子,但我仔细检查过他脖颈处,脖子没有被扭断,也没有被藤蔓勒伤的痕迹。”
  “第二种可能是在摔下过程中头部撞击到坚硬的大石块,从而导致头部震荡,颅内大量出血,但头皮不显伤痕。”叶韶接着分析道,“但这样的话,还需要进一步验尸才可确定。”
  “表面看不出的话,那岂不是得把头剖开才能确定啊?!”延泽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我看向苏柽,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未曾搭话。
  “开颅什么的,的确是残忍了些。画言……”叶韶也望向苏柽寻求意见。
  捕头兼仵作,在尸体身上动刀一向是苏柽的事,她常钻研古法验尸的书卷,手法比专职仵作还要细致许多。
  听到叶韶轻唤,她才回过神来,看了我们一眼,又低下头去看尸体,轻摇了摇头,“死因虽有待查证,但在还未了解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之前,暂时不在尸体身上做剖解,待明日为那三人录了口供后,再作决策。”
  闻言,叶韶与我、延泽也纷纷点头赞同。
  “周扬惨死,剩下阿昭姑娘与腹中孩子独留世上已够悲戚,我们能做的,除了必须全力查出死因外,尽量要留个全尸。”苏柽顿了顿,沉声道。
  说罢,她便抬脚出了验尸房。
  叶韶在她身后望着她,渐渐敛了神色,许久未言语。
  庄沐萱去寻大夫,也不知有没有寻回来,我与延泽收拾好验尸房,净过手才去了后院偏房,打开门时,才见庄沐萱、大人与苏柽都在屋内,另外还有一名大夫正在床侧为阿昭姑娘把脉。
  末了,大夫说她是受了刺激气血翻涌,再加上未进水粮才气虚不堪,并无大碍,交代我们说她已经是两个月的身孕,虽未显怀,但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无论是情绪还是身子都不能亏损。
  大夫开了进补的方子,苏柽特意又嘱咐他再开些安神的汤剂。
  趁着阿昭好不容易睡着了,叶韶小声示意大家都出去。
  苏柽为她盖好被子,也出了门。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此刻已经是快到了子时,我看到她径直出了府衙大门,并未打算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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