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铃兰身着浅青色的裙裳,手持木梳,嘴角停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从上至下每个动作都轻柔舒缓,举手投足尽显温婉。
  我不禁莞尔,五妹这样疯疯癫癫的个性,居然交来铃兰这般文静贤淑的朋友,也是神奇万分了。
  天高云淡,我站在不远处倚着树望着这对小姐妹,整个心间都明朗起来。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
  忽闻得吟诗朗声由远至近,我转过身,看到叶韶飘逸身姿随声而至。
  “大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往日去会诗友,叶韶总是一去一整日,晚归还意犹未尽,今日倒是难得回的早了。
  叶韶展颜一笑,朝我点头,“不知怎地,今日以诗会友,作起正经诗词,反倒有些怀念沐萱的俏皮诗,满脑子都是《煮鹅》,完全不在状态,想想还不如早些回来……”
  庄五妹的诗大概有种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的魔性,那几日我也总不自觉的就念起来。
  “我是不是很厉害!”
  庄沐萱回头冲叶韶妩媚一笑,轻挑起了眉梢。
  逆光下的容颜竟有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味。
  “厉害厉害!你最厉害了……”叶韶顺着她意道,望过去的眼神温柔似水。
  “大人回来了。”铃兰起身朝叶韶微微施礼。
  “程姑娘来送酒,还要兼顾某人的梳发事宜,我们这衙门真是让你受累了……”叶韶开玩笑道。
  “反正我也闲着无事,正好过来看看庄捕快的伤,不然心中总是放不下……”铃兰浅笑着回应。
  “庄――捕快?”叶韶玩味地念着这三个字,而后笑道,“这么正经的称呼放在沐萱身上,都有些不习惯了。”
  我第一次听到时,也很不习惯。
  “我不正经吗?”庄沐萱立马瞪眼质问。
  “当然正经,但听着不可爱了嘛。”叶韶又将话圆了回来。
  庄沐萱嘟起嘴思考,“我也觉得太正经了,我都喊你程程姑娘了,所以――”她转了转眼珠,建议道,“还不如叫我沐姑娘……”
  程姑娘和沐姑娘。
  我忍不住插嘴,“那该叫我什么?”
  想着怎么也应该是林大哥吧……
  谁知庄沐萱不满道:“林清宵!我们姑娘说话你不要凑热闹!”。
  我连说话的份儿都没了……
  “你可以叫林姑娘……”叶韶居然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嘴里念了几遍,又说,“也很可爱啊!”
  接着我就听到了庄五妹毫不掩饰的大笑,和铃兰没忍住的一声喷笑。
  我――可以拒绝么。
  “一林一木刚好相照应。”叶韶进一步解释道。
  “一木一叶不是更般配!”庄沐萱翘起小指轻轻拢了拢头发,甩头朝叶韶抛去一个媚眼。
  叶韶略一闭眼,认命道,“也是。”
  感觉像挖了一个坑,自己又不小心跳了进去。
  庄沐萱得逞地笑起来,接着又问,“刚刚你吟得是什么诗?快解释解释,万一是我没听过的情诗,岂不是错过了以身相许的机会……”
  叶韶无奈地笑着摇头,“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意思是凤凰鸣叫示吉祥,停在那边高山冈,高冈上面生梧桐,面向东方迎朝阳,枝叶茂盛郁苍苍,凤凰和鸣声悠扬。形容一派盛世祥和的好气象,也就是类似于刚才你不言不语不动和程姑娘在树下坐着的安静美好的景象……”
  大人话里有话,大抵也觉得不跳脚不吼人不瞪眼不叉腰高举大刀的人,才能与庄沐萱这三个字丝丝入扣。
  庄沐萱弯腰捡起地上掉下的一颗梧桐树上的圆球,拿在手里把玩,“还有古诗是写梧桐树的呀……”
  “梧桐树也叫凤凰树,取“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之意,由于梧桐高大挺拔,为树木中之佼佼者,自古人们常把梧桐和凤凰联系在一起,凤凰是鸟中之王,而凤凰最乐于栖在梧桐之上,可见梧桐是多么地高贵又受人喜爱了……”叶韶顿了顿,朝坐在树下的两人望过去,“衙门种了这么些棵梧桐树,又棵棵枝叶繁茂气势磅礴,这不是引来了两只金凤凰嘛……”
  闻言铃兰有些羞赧地低垂眉眼,不胜娇羞起来。
  倒是庄沐萱当仁不让地将凤凰尾巴都翘上了天,“凤凰有我厉害吗?”
  “你比她厉害。”叶韶含笑道。
  “那你还不快把我娶回家!”
  叶韶不知是她这话吓到还是被冷风呛到了,轻咳了几声,借着咳嗽之声假装没有听到。
  庄沐萱矛头又指向了我,“还有你,还不快把程程姑娘娶回家!这样你们俩就是这世上唯二拥有凤凰的人了……”
  这话听得我眼前一黑,差点都要摔倒在庄五妹的海口之下,铃兰更是被她说得羞红了脸,扔下梳子头也不抬地提起裙角小步跑出了后院。
  叶韶亦抬脚转身,紧随铃兰其后,无力招架只好趁机开溜。
  “现在不娶我,以后也会娶的!我劝你趁早不要浪费时间!不然有一天我飞走了有你后悔的!……”
  庄沐萱冲着叶韶的背影喊道。
  我在一旁笑得几乎岔了气。
  “五妹,你的翅膀长出来了吗你就要飞……”
  “你少管!”庄沐萱拿眼横我,“要么去追你的程程凤凰,要么去找你的冰疙瘩捕头,别在这儿烦我,一天到晚眼前都是你在晃,烦死我了……”
  “你一天到晚给我出多少幺蛾子,你还嫌我烦了?!”
  “哼!”庄沐萱别过脸不理我。
  “哼――”
  我同样回以一声鼻音拉长了音调,想要找回点气势,庄五妹抓起的一把梧桐叶使劲扔了过来。
  我在被扔得一身枯木碎叶之前也闪身跑向了前院。
  理讲不过她的歪理,武斗不过她的不按套路,惹不起,我还是躲得起的。
 
  第26章
 
  溪秋忙于厨房,庄沐萱伤了手臂果断抛弃了我,热衷于腻在叶韶身边,巡街便只剩下千帆与延泽,苏柽和我。
  吃过晚饭,我出了衙门先从东街巡起,心中估摸着苏柽应是习惯从西街往回巡,到了南街口正好可以碰上。
  思及此我不禁有些想笑自己的小心思,其实何必思量这么多呢,原本她先前出门巡逻时,你跟上去,现在应该也是在一起巡街了。
  但终究是当着一桌子人的面没好意思跟出去,更怕庄沐萱心知肚明偶尔故作玩笑的小威胁。
  难堪是小事,怕的是苏柽若是知晓我的心思,会心生厌恶,会疏远于我,如此我连站在她身侧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与她三年都是彼此恭敬以待。
  暗慕的事情,有时候我很怕她知道,像是心事被撕扯开毫无保留的放在人面前,有种莫名□□的羞赧和难以启齿的自卑感。
  有时候我又突然想着,若是这份心思她一辈子都不知,所有的痴缠纠结,挣扎与苦楚不过只是成了一个人的心酸,连将它告知与她的勇气都没有,始终是心有不甘。
  再甚者,有时胡思乱想,想着或许她心中早就知晓通透,面上却是假装不知的,或因对我无意,或因不想伤人心,所以保留着最后一丝善意的耐心……
  想东想西,想七想八,想得进了死胡同,几乎把自己逼疯,再一点一点从死胡同里挪出来,一步步再走回原点。
  但这都是自己埋在心底的情绪,从未说与人听,哪怕是暗慕的这份情愫,应该是都从未有人看出来。
  如今被庄沐萱诓了出来,就像是一串点了未响但又冒了烟的鞭炮,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炸起来。炸的时候威力如何,会殃及何人,都是未知,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
  此刻我大概有些明白那日五妹所说的“也好”,是不是就是说,正好抓住了我的把柄,所以可以随时随地看心情来坑大哥……
  想来她要真的用这个招数,我还真的是束手无策。
  衙门庄五妹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溪秋今日晚饭准备的早,所以吃过晚饭天还没有黑尽。
  南街是最热闹的一条街,热闹自然繁华些,人多事杂自然也少不了出乱子,所以苏柽习惯巡到南街会来回多巡几趟,果不其然我到了南街口,远远便望见人群中她的身形。
  她爱着黑衣,原在夜色里本不显眼,但她的身姿独一无二,有着一股暗夜一般的冷峻,那种感觉我从不会认错。
  “苏捕头。”我走近几步,在她身后唤道。
  她停住脚步,微侧了侧身子,我跟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其实你不必来。”她淡淡开口道,“溪秋无暇抽身,我来就行了。”
  “衙门事事都要你操心,我们反倒都闲着,巡街这等事其实最不必来的是你,我和弟兄们来做就够了……”
  说来惭愧,衙门中事,大到查案审问,小到给庄沐萱准备洗头用的木槿叶,都是她在做。换了是我,早就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也就是她,大小事都做了,还做的有条不紊,有章有法。
  “无碍,谁做都是做。”
  “等过了这阵子,就不会那么忙了。”我感慨道。
  这段时间虽说衙门无案,但秋末正是储存蔬菜粮食的时候,溪秋一直都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庄沐萱又摔伤了手臂,娘亲扭伤了脚,晚上时我怎么也要早些回去,苏柽晚饭后总要研究案宗,再加上忙江员外家的案子,衙门是看起来清闲,但实际上,这么一来人手就剩下了千帆和延泽,每日巡街必不可省,两个人怎么说也有些换替不过来。
  “大娘的腿脚恢复的如何了……”她突然问。
  我一愣,有些疑惑她何时知晓这事的。
  “前几日巡街遇见了,见她拄着拐杖。”苏柽又道。
  “是不小心扭伤了,恢复的还好,家中长姐在照顾着,每日煲着补汤喝,应是快好了。”我如实答道,心中莫名欢欣起来,“有劳苏捕头挂心了……”
  “五妹也在喝么。”
  “嗯。”我点头,小心翼翼朝她暼了一眼,解释说,“长姐说她年轻或许喝着恢复得更快些。”
  她神情如常,淡然道,“天冷了骨头不好长,你是大哥,该看好她不要再出什么事情,有武功的人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伤这么荒唐……”
  庄沐萱的武艺大概也是半吊子,一时踩空大概顾不得施展轻功,当时黑灯瞎火我也没看见,更是没法拉住她。
  习武的两个人都这么荒唐,我也是觉得太丢脸了。
  “我,也管不住她。”
  说这个都有些难言,虽然我是大哥,但五妹常常都是吼的林清宵。
  “看着她不要再爬高下低就行。”
  苏柽虽看起来性子淡漠,不怎么和庄沐萱搭过腔,似乎不像铃兰那般随和近人,但心中对她却不乏未说出口的关怀。
  “我知道了。”
  如此她便不再说什么了,两人沉默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人最多的地段,往来的行人不断有向我俩打招呼的,我答应着有时回上两句,她都是一一点头示意。
  有一瞬我觉得是有好久都没有和她一起巡过街了,听着熟悉的路人喊着“林捕快”、“苏捕头”,那感觉陌生又熟悉,但很心安。
  不知怎的,与她走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不说话,也都是心安的。
  我正心神远游,突然感觉苏柽停住了脚步,回过神来去看她,发现她正定定地看着不远处,不动声色却眼神犀利。
  我朝她看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快步尾随着一个姑娘,正将手偷偷伸向那姑娘腰间的荷包,那姑娘只顾着往前走,根本没有丝毫察觉。
  我与苏柽眼神一对,准备上前去抓现形,刚走两步,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头儿!大哥!”。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一脸兴奋正沉浸在偶遇喜悦中向这边挥手的千帆,心中暗自骂了句,“白千帆你这个二货!”,立马又扭过头,恰巧与那小贼四目相对,我心中咯噔一下,想着怕是又要被坏事。
  果不其然那小贼心虚,感觉到不对,扯下荷包撒腿就跑,我欲去追,却被苏柽拦下来,我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心中着急万分,生怕追不回东西,岂不是白白放过了他。
  苏柽不慌不忙地俯身在地上抓了一把,动作潇洒轻盈,几颗石子便躺在了手心,她将石子衔于指间,静闭上眼,从容深吸口气,睁眼的一瞬手指飞速甩出,只听得“咻”的风声带着飞出的石子,“叭叭”打在衣物上传出声音的同时,那小贼应声而倒在地,捂着脚踝大声呼痛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使暗器。
  哪怕用得只是几颗小石子,也足以让人看得傻了眼。
  千帆这会儿倒是机灵麻利起来,一溜烟跑过去,看到那小贼手中的荷包,毫不犹豫地将小贼双手押后制服在地,不能动弹。
  还兴冲冲地朝着我和苏柽喊,“头儿!大哥!抓到贼了!”
  我一翻白眼,禁不住腹诽,要不是千帆这个二货吼这一嗓子,贼也不会跑。
  苏柽朝千帆走过去,我亦紧随其后,她拿过小贼手中的荷包,冲千帆说了句,“你先押他回衙门。”接着又没耽搁地快步去追丢了荷包的姑娘。
  刚刚抓贼也算是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街上的行人都纷纷有睹在目,但奇怪的是那个丢了荷包的姑娘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一样,一直往前走。
  我也跟上去喊了几声姑娘,却不见她回头,看她走路有些跌跌撞撞,苏柽伸手拽过她就要撞上人的身躯,这才看清楚她的正脸,好像是良辰县一个下乡小村里的豆腐坊的阿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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