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我想敬弟兄们一杯,谢多年不弃始终跟随,想敬大人一杯,感无任相信爱护下属,想敬铃兰一杯,念旧日往往无怨陪伴,想敬庄沐萱一杯,是她的出现,让我从前心中如烛火般摇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步一步成为星火可以燎原……
  我想敬苏柽一杯,什么都不为。
  外面的鞭炮还在响着,烟花还在放,屋里杯盏交错,大家的欢呼声也没停下来过。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也不知道是喝到了几更,大家才喝得堪堪散了场。
  我提着灯笼摇摇晃晃地往家回,在路上迷迷糊糊地撞了人,灯笼从手中滑落在地,我慌忙中拽了那人一把才稳住脚步。
  “施主。”
  听得这一声唤,我酒瞬间醒了一半,退了几步,歉疚地双手合十,低头施礼,“师傅有礼,在下方才未看清路,一身酒气冲撞了师傅……”
  我这才仔细看清面前这一身黑衣又带着斗笠黑纱将全身上下围得密不透风的佛门中人,不禁奇怪,“师傅是下山化缘么?”
  为何穿得这般怪异……
  “是下山还缘。”他道。
  “还愿?不是求神拜佛之人才会还愿的么……”我又问。
  “不是心愿的愿,”他顿了顿,道,“是尘缘未了的缘。”
  我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些不解道,“佛门中人不早就六根清净,断了尘缘的么……”
  “即使遁入空门多年,她还在心头,便断不了这尘缘。”他暗哑的声音同这夜色一般低沉。
  又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啊。
  我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朝他施了一礼,越过他,踉跄往前走了几步。
  “颐儿过得还好么……”他突然道。
  我一愣,瞬间醒了酒。
  我紧握着拳头回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深吸一口气,道。
  “她未出家,亦未削发,却和出家削发的人有何区别……”
  那人即使是背对着,我也感觉到他身形一怔,沉默了许久都未再说话。
  “她等得来那个接她回家的人么……”
  那人听不下去,抬脚欲走。
  “薛大哥!”我大声喊道,“我姐说她放了你,那你便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你为何要走这条路……”
  “你青灯古佛,经文禅修,却还放不下她!”
  “她亦守着回忆始终未嫁!”
  “你和她!”
  “到底,是谁放了谁,又是谁在折磨谁……”
  声声质问回荡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一时间我捂着心口缓不过气来。
  我不是气谁,不过是心疼。
  心疼所有爱而不得,钟而难守,陷在心牢里被终生监、禁的每一份困情苦恋。
 
  第65章
 
  遇上那人之事,我只字未向阿姐提。
  他的苦衷我懂, 她的心境我也明。
  两个守着尊严和坚持倔强到底的人啊, 旁人又岂能左右的了的。
  若换了我,要是心爱之人亦爱自己,早就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原则尊严……
  不过人世未能遂人愿, 我爱的人, 与他人般配, 我与她的距离,也并非是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的……
  说到底,还是庄沐萱的敢爱敢恨最让人羡慕。
  我在这飘着小雪的黄昏时候踏入衙门,因新年将至,衙门里最近少案,也无事可做,白日里在家里帮忙修葺旧墙,吃过晚饭才打算回衙门一趟。
  庄沐萱从我身后冒出来, 跟上我的脚步。
  “又去哪里疯了……”我笑问。
  “我去找程程姑娘讨教绣艺啊!”庄沐萱颇为认真的回答道。
  “啊?――”我怕自己听错, 又侧着耳朵怀疑道。
  “啊什么啊!”庄沐萱一巴掌拍上来,“学学怎么绣帕子, 很稀奇么……”
  “不是稀奇,是神奇。”我毫不违心道。
  “哼!”庄沐萱暼我一眼,傲娇仰头。
  没想到她还真的有心去学刺绣,我下意识地轻叹了口气,真是难为铃兰了……
  府衙院内无人, 待我们踏进后堂,只见大人和苏柽,还有弟兄们都围在屋内的火炉旁取暖。
  庄沐萱先从门缝探进去一颗脑袋,四下看了看,然后直接跑到叶韶身侧寻了个位置,我跟在后面,随手关上了门,在千帆旁边坐了下来,靠近炉子瞬间觉得暖和了不少。
  只见庄沐萱直勾勾地盯着叶韶不语,叶韶侧头笑望着她,正欲开口询问,却不料庄沐萱先张嘴甜甜地喊了一声,“子陵哥哥!”
  这一喊,把众人都给喊愣了。
  庄沐萱一向都是喊大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子陵哥哥”真是让人诧异。
  叶韶反应过来,低笑出声,温柔地望着五妹问道,“这又是跟谁学的呀?”
  “呵,我这般天资聪颖,哪用得着跟谁学……”庄沐萱得意忘形道。
  “你少来了!你从前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字,一定是铃兰告诉你的……”我忍不住拆穿她。
  庄沐萱朝我撇嘴,忽然委屈巴巴地控诉,“对啊!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呢?”
  “你也没问过啊。”叶韶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问,谁敢不告诉你……”
  “那我以后就叫你子陵哥哥好不好?”庄沐萱满脸期待地望着叶韶。
  “那我叫你什么?沐萱妹妹?”
  “不要!我才不要做你妹妹!”庄沐萱下意识暼了我一眼,拒绝道,“你也不许学某人,当大哥当上瘾,好姑娘都拿来认成妹妹……”
  我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捏着盘子里的话梅来吃。
  “谁啊?”千帆好奇地追问。
  我偷偷踢了他一脚,低声道,“闭嘴。”
  千帆一脸无辜地讪讪收回了好奇心。
  “子陵哥哥……”叶韶自顾自地念了几遍,忍不住嘴角微扬,扭头冲坐在一旁正专心擦剑的苏柽道,“画言,你看沐萱叫得多甜……”
  苏柽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对上叶韶的眼神,忽然换上一副标准的温婉微笑,捏着嗓子学着庄沐萱,拉长腔调唤了一声,“子陵哥哥――”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溪秋和千帆、延泽也瞬间被口中的茶水,嘴里的瓜子给呛到。
  苏柽轻笑一声,又低下头专心擦拭着剑柄。
  叶韶颇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头儿也太可爱了吧……”延泽忍不住一边扒拉着将手中的瓜子皮扔进火炉里,一边感慨。
  “五妹,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头儿都能被你传染了……”溪秋也道。
  “不好吗?”庄沐萱反问,“我把冰疙瘩暖化,说明我厉害呀!”
  五妹这算是侍宠成娇,如今当着苏柽面都敢直呼冰疙瘩了。
  “厉害厉害,沐萱最厉害了……”叶韶哄道,又不禁问,“铃兰姑娘怎么会突然向你提起我的字呢……”
  “我问她绣什么在帕子上好,她说不如绣大人的字……”
  “帕子?”叶韶欣喜道,“你要给我绣手帕了?我什么时候能收到……”
  “过了年吧!以我的心灵手巧和聪明才智,不到元宵就能绣好了吧……”庄沐萱盲目自信道。
  “五妹我也想要!”
  “我也想!”
  千帆和延泽适时地嚷嚷着凑热闹。
  “要什么要!我承诺你们了吗?!”
  “我可是你的千帆哥哥呀!”白千帆贱兮兮学五妹。
  “我可是你的延泽哥哥!”延泽也跟着他胡闹。
  “还有我,我是每日给你做好吃好喝的溪秋哥哥……”连溪秋也来跟风逗五妹。
  “我――”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也来一句。
  “你闭嘴!”庄沐萱先发制人跑过来捂住我的嘴,跺脚道,“你们不许要!不许学我!”
  “哈哈哈哈哈……”
  炉子里的火光映着每个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即使外面天寒地冻,屋里也是明媚暖春。
  五妹的出现,就像是雨后乌云未散时太阳透过云彩的光,照在大地时,照在了每个人身上。
  那曙光般带来的希望,美不胜收,难以言说。
  这一年的围炉夜话,笑声不断,比往年的每一年都要欢乐,似乎每个人都中了五妹的萌汉药,染上了五妹的可爱。
  苏柽即使还是话少,却在安静地听着看着大家笑闹,时不时地嘴角有不易察觉地笑意。
  故事似乎怎么也说不完,雪中红梅已落千山。
  真希望这刻永留在这刻。
  “明日去城隍庙外派米施粥,你们谁要去?”叶韶突然问起来。
  “我!”“还有我!”
  大家纷纷举手示意。
  “我带衙役负责搭施粥棚!”千帆主动揽活。
  “我负责组织排队秩序!”延泽也道。
  “我和大哥负责盛粥吧。”溪秋朝我看过来。
  “那我和画言负责派米。”大人看着苏柽征求意见。
  大家也一齐朝苏柽看过去,她放下手中擦剑的布,稍稍点头,表示同意,分配合理。
  “那我呢!”角落里突然传出这么一声,庄沐萱鼓着塞满果干的嘴巴,转身问道,“我负责什么?”
  大家默契地相视一笑,一齐道,“负责吃!”
 
  第66章
 
  每年春节前后,叶韶与苏柽总要拿出自己的俸禄来派米施粥, 周济乞丐贫民, 如今也不例外。
  一大早吃过饭,衙门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城隍庙外搭起了粥棚,架起了锅。
  大家伙有的运粮有的熬粥, 忙得不亦乐乎。
  庄沐萱站在溪秋身旁, 双手负后, 煞有介事地凑近大锅闻了闻, “二哥,这粥熬出来是甜的吗?”
  “对啊,就是白粥啊。”溪秋一边拿着勺子搅动,一边回答道。
  “为什么不放皮蛋?”
  “皮蛋?”溪秋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庄沐萱,没明白什么意思。
  “还有瘦肉和虾仁!”庄沐萱又强调道。
  千帆蹲在墙角固定粥棚的架子,抬起头笑着打趣庄沐萱,“五妹――这么多乞丐贫民,大人和头儿拿出半年的俸禄来才够派送粥粮, 照你那皮蛋瘦肉粥的做法, 连大人都要吃不上饭了……”
  “对这些人来说,食不过佳, 充饥则可,铺张的用度剩下了,可以让他们有更长远些的温饱。”延泽在一旁插嘴道。
  庄沐萱若有所思地点头,继而又歪头念叨,“都是让二哥惯坏了舌头……想来从前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很知道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
  我斜睨她一眼,“五妹你从前是琅山大小姐,什么时候也没过过穷人家的孩子的生活啊……”
  庄沐萱不爱听我啰嗦,悄悄绕到我身后,猛地将装米的袋子套在我头上,然后撒腿跑开。
  我无奈地扯下蒙住眼睛的布袋,吐槽道,“五妹你真的是幼稚鬼……”
  庄沐萱坏笑着不理我,干脆跑去大人身边,帮忙派发粮米。
  粥熬了一锅又一锅,米也派了一车又一车,从天还未大亮,一直忙到暮色降临,才算接近尾声。
  溪秋将最后一锅粥分均派给最后一波乞丐,我已经在准备帮延泽收拾粮车准备回衙门了。
  一个年纪大了的老乞丐端着刚盛出的白粥,大概是天色太暗没看清路,没走出几步,便撞上了一个中年男子,碗被撞翻,粥撒了两人一身。
  那男子破口大骂起来,老人家连连道歉,伸手去擦拭他衣服上撒的粥,男子非但不领情,还一把打开老人家的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挥着拳头就要上手打人。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拽住那人就要打下去的手臂,闻到他身上一股酒味,却不料男子也十分有劲儿,用力一挣,我险些也被他挣倒在地。
  我丢下佩剑,稳了稳心神,一手按上他的肩头,另一手扯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拧,一脚踹向他的膝窝,使他不能再动弹。
  男子似乎被惹火了,将另一手中握着的酒坛狠狠扔向面前的墙壁,“啪!”地一声,碎片四溅。
  延泽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腰间佩刀抵在了男子脖颈间,好汉不吃眼前亏,即使脾气再差,男子此刻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分毫。
  庄沐萱扶起那被男子推倒在地的老人家,仔细询问有没有受伤,确认无事后,又重新盛了一碗白粥过来,安抚老人坐下慢慢喝。
  接着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指着男子吼道,“你凶什么凶?!”
  我正想着让五妹教训这人一番,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霸王花,却不料五妹只吼了这么一句,便没声了。
  一向每逢这种不平事,庄沐萱最爱教训人,大道理滔滔不绝,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了。
  但这时她看清楚了男子的脸,一瞬间愣住了,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一句,小脸煞白,嘴角颤抖,整个人都奇奇怪怪起来。
  “五妹你怎么了?”千帆也感觉到五妹情绪不对,关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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