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将腰间的玉佩取下分开,一半递到铃兰手中,“这是林家家传玉佩,阿姐说,玉佩解开为两半,与心爱之人一人一半,如此在一起便是一对璧人,定可百年好合,永不分离……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话到最后,哑了声音,动情地揽她入怀,又有什么几乎要从眼中滚落下来。
这是曾经日思夜想想极了要对那人说的话,却再也不能对那人说出口了……
那是曾经千方百计想要放在她手中的对玉,却永远也不可能配在她身了……
有情终古似无情呵……
彼时恰巧她外出回来,在衙门口看到我与铃兰,也只是稍顿脚步,抬头瞟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径直进了大门。
她那般匆忙,又哪里顾得上理我这些闲人呢……苏柽呵,苏捕头,这一次是真的要退出你的生命了,又或许,是我从未有资格进入过吧……
十一月的冷风毫不客气地灌进长衫,似匕首般直插心扉,即使怀中有可人儿紧拥,却怎么也止不住心头滴血,暖不了来日方长。
这一年的冬,真是来得好早啊……
第89章
胡不归一案处处棘手,叶大人心系案情, 茶饭不思, 时时琢磨,以致于下阶梯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踝。
她心疼得紧,如此一来, 更是丢不下此案。
那晚她回来时, 竟是负了伤。
臂上伤口深至骨肉, 血不停地在往外流, 滴滴落在地上,一路走过来身后染成了一条血路。
我正在后堂处理一些琐事,听到动静抬起头,千帆正扶着她进门。
她做事向来小心谨慎,思虑周全,这几日来她却一改常态,越发的不管不顾,也越发的不要命。胡不归老奸巨猾实难伏法, 不知为何她竟放弃先前安排了很久的部署, 直接逼他正面交手。
她开始不再带人出去,有时候也只是带上一两个, 大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出去查案,她不愿弟兄们冒险,却自己拼命。
顾不上手头的事,丢下便去扶她,她抬起头, 看我一眼却伸出原本捂着伤口的左手将我轻推开,继而又推开了千帆,强撑着身子在桌子旁坐下。
“我去找大夫!”千帆扭头便往外跑,却被她叫住。
“不用。”她道,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有任何温度。
“头儿!”千帆急急地喊出声来,却不知该如何劝她,急得直跺脚。
“千帆,帮我去搬一坛清酒过来。”
千帆和我愣在那里,不知她要做什么,可看到她越发紧蹙的眉头,也不敢再多问,扔下手中的佩刀便跑向后院。
“苏……”我再开口,却又被她打断。
“剪刀纱布毛巾,止血粉……”她右手紧紧扣着桌角,豆大的汗珠说着额头落下来,“拜托了……林捕快。”
心知如此深夜去叫大夫已然是来不及了,多说一句,她的疼痛便会持久一分,亦不敢再多说了,只好照她说的去内堂拿了东西过来。
她拿了毛巾咬在嘴里,又拿起了剪刀把原本伤口处衣服破掉的地方剪开来,我和千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知该怎样帮忙,正心急之时,下一刻她放下剪刀不等我反应过来,她便提起酒坛扔掉盖子,直直朝伤口倒了下去。
“头儿!”“苏柽!”忍不住惊叫出口,却也是拦不住了,酒落在伤口的瞬间,她死死地咬着口中毛巾,双眸紧闭,扣着桌角的右手手指握到骨节发白,满头大汗的大汗从她惨白的脸上淌到领口,不出片刻,衣服就已经被浸透。酒水混着血水流到地上,那般难以承受的疼痛,她生生挨过来,居然也只是闷哼了几声。
被酒清洗过的伤口不再是血流不止,她吐掉口中的毛巾,拿了止血粉撒在伤口处,用牙咬着纱布的一头,一手绕着手臂包扎,末了,打上结,自始至终未说过一句话。
她扶着桌角起身,千帆忙去扶她,又被她轻推开,“无事……都回去吧!”她费力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伸手拭去嘴角咬出的鲜血,然后抬脚出了后堂。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有些跌撞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掐出血来却也感觉不到疼痛,左边胸口的地方,狠狠地叫嚣的难受。
那晚的夜色极尽清冷,回家的路上,更深露重,浑身上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苏柽武功不弱,就算赢不了胡不归,至少也能打个平手。
老三说,是她与胡不归交手时有些心神不宁,才会被他伤到。
我木然地向前走着,耳边时时回荡着老三的话,脑子里只有那人毫无血色惨白的脸。
我无言,她的心神不宁到底是为了叶韶……
叶韶任职良辰县五年,苏柽亦陪在他身侧五年,五年里,两人始终心意相通,默契不减。只是苏柽受伤的翌日清晨,我第一次见到叶韶与她起了争执。
那日我刚踏入大门,便见二人僵持在院中,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
末了,苏柽抬脚就要出门。
“画言!”叶韶急急地喊出声,眉头紧蹙,因脚伤的不便一手还拄着手杖。
那人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印象里叶韶从未这么大声地喊过她,他向来温润如斯,每每对着她时,都是浅笑着朗声轻唤。
他望着她,眼中尽是焦灼无奈,甚至还有着些许怒气,极力压制着才不致于发作出来。
她不说话,脸色似乎是比昨日还要惨白,不着半分血色,也不回头看他。
又是许久。叶韶沉沉地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下来:“画言,你听师兄一句……”他从未这样哀求的冲她说话,可能是真的没了办法。
“师兄……”她终于回头,望向叶韶时也是同样无奈,继而她合上双眸,“来不及了……”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悲凉。
我不知他与她在为何事争执,只是她的神色让我感到莫名地心悸。
只因她一句,叶韶便似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自弃地低下了头,挫败十分,她别过脸不再去看,只身出了衙门。
待我反应过来追出去,她已走出老远。
“苏捕头——”
她停下来,“林捕快有何事……”声音冰冷。
“你受了伤……”我冲她道,出口才觉自己唐突,但也顾不得什么了。
她不语。
“你受了伤,该好好歇息才是……”
她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不曾说话。
“苏捕头……”
“说完了没有……”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我,目光落在远处,神情木然,一句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又抬脚欲走,我一时情急,伸手拉住了她。
“林捕快请自重。”她道,话语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我颓然地放下拉她的手,五年从未见过她如此地不近人情,每每说出的一句话都像是带着一把刀子,“抱歉,”我低下头,“是属下逾越了,只是……”
“林捕快——”她打断我,“林捕快大婚将至,必定事事都须亲力亲为,苏柽这等小事,就不劳林捕快费心了。若无他事,苏柽还有案子要查,恕不奉陪了……”
我无语。就这么看着她在视线里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继而低下头,只觉心中有一块大石死死压着,是从未有过的堵心。
不禁又觉自己可笑,连叶韶都拗不过她,自己又是何苦,如此自不量力。
第90章
我时常在想,若此生从未遇到过她, 便是找个平凡女子一生相伴, 柴米油盐,虽清淡却也乐在简单。
只是却偏偏遇见了。
牵绕于心无法释然成了一辈子的心结。
在我眼里,她是唯一的苏柽, 无关官职, 无关身份。
而在她眼中, 我只是林清宵, 衙门捕快,与其他兄弟无异。
上天弄人……
婚期定在十二月份,转眼已至。
成亲这日家中分外热闹,所有人都忙里忙外忙进忙出,大红灯笼红鞭炮高高挂起,大红喜字红对联贴满门窗,处处尽是喜庆之色。
只是前夜忽然下起的雪却是至今未停,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娘亲说, 瑞雪兆丰年,是吉兆。
我身着大红喜袍, 站在雪白一片的院中,抬头望天,一股冷风吹起,吹得心中恍惚,雪花落在脸上, 冰凉。低下头,却是被雪地的白刺痛了双眼。
宾客纷至,阿姐与众兄弟忙得脚不沾地,我强压下心绪,环顾四周,才发觉连叶大人都早早到了,却唯独不见那人的身影。
那日我将喜帖送于她手时,她点头许诺,说,林捕快大婚,苏柽必定是要上门拜喜。
她应允的事,从未失信过。
如今,她却未来。
不来也好。
她忙于府衙之事,无暇抽身,我陷于婚期之间,事须亲为。
不见便是最好。
鞭炮声响起来,娘亲催促着我出门,待我后脚刚踏出门槛,大红喜轿就已经到了门前。
喜娘掀开轿帘将轿内的人儿扶下轿子,我看着面前这个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只觉恍如隔世,片刻的怔仲在原地。
我曾想,此生非那人不娶,那方大红喜帕下一定是那人的脸……
但也曾告诉自己,配不上她。
却从未想过,我会娶了别的女子,而讨来她的那句“恭喜”。
恍然间我似是看到那人一身黑衣从远处缓缓而来,白色的发带随风飘起,她就站在我不远处冲我浅笑,唇齿轻启,道:“苏柽为道贺而来,林捕快,恭喜了……”
我惨然地闭上双眼,不愿再看,一时间只觉心口绞痛,难以自抑……
是听到耳边有阿姐的低唤,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热闹非凡的人群,喜轿喜娘和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哪里有那人的影子……
终究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抬脚上前从喜娘手中接过铃兰的手握在掌心,与她一同进了大门。娘亲早已在堂上坐定,满怀欣喜地看着我和铃兰。
吉时已到。
我想我不能再去想她。从此要携手共度一生的是身侧之人,程姓,名铃兰,我要爱她护她,保她一世周全。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扭头去看铃兰,她静默的立在我身旁,大红喜帕遮住了她的脸,却不知为何让人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是适合过平凡日子的女子,小家碧玉,善解人意。
而苏柽,从来都是沉默寡淡,不染尘烟,似是误入人间。
就这样吧。
与眼前的人共度余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我没想到,千帆的突然闯入,打破了这一切的平静。
“大人!头儿出事了!她一个人去后坡追捕胡不归,中了暗算,现在身受重伤,他们还未停战,头儿快撑不住了……”
千帆着急慌忙地从人群外冲进来,我当时脑子一下子变得空白,什么也顾不得去想扔下手中的绸花拔腿就往后坡跑,更顾不得身后娘亲和众兄弟的叫喊……
雪花迎面打在脸上,北风撕扯着衣角,我自知功夫不如她,见不得能帮忙,但是那一刻,我想,如果是死,我要和她一起死!
“苏柽——”
我赶到后破时,她还在与胡不归交手,只是身受重伤已处处被逼退,听到我喊,只回头看了一眼,便道:“你回去!!!”语气里,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不。”我摇头。
彼时她拿剑去接胡不归的攻势,招式之快已顾不上与我对视,“她在等你!大婚当日你扔下程姑娘一人,你让她如何去应对众位宾客,如何去面对堂上双亲?!!你如何配做她的夫君?!”
她字字珠玑,一时间我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被逼急了一般的冲她吼道:“我是对不起铃兰!可我所爱之人,一直都是你!是良辰县捕头苏柽,是你苏画言!”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终日困于心止于口,惶惶不敢道明。
今日终于说出来,
如释多年负重。
什么叶韶,铃兰,亦统统弃之脑后……
大雪弥漫间,闻言她又回头看我,神色迷离,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然。
却不防胡不归突然出手,她未来得及招架,便已被击中,摔落在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溅红了雪地。
我冲过去扶她起来,却不料刚站定,便被她点了穴道,身后隐隐传来千帆的喊声,心中莫名地感到不安,她转身的一瞬我才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未开口便到她说:“千帆,带他回去!”
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头儿……”千帆为难地看着我和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是扛你也要把他扛回去和程姑娘成亲!”她伸手拭去嘴角鲜血,不肯罢休地轻功而起,挡住了胡不归的去路,只留下这么一句……
千帆一咬牙居然真的把我扛起往家中跑……
我干着急却不能动,只能冲他喊,却不想千帆这个死脑筋听惯了头儿的话,怎么也不肯把我放下来。
“大哥你忍一忍,头儿吩咐过一定要把你带回去和程姑娘成亲……”
“老三!我喜欢的是她,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敢告诉她,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她受了重伤撑不了多久的,如果今天我就这么扔下她,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要让大哥害了她吗?!”
如此千帆才顿住脚步,愣在原地,却也立马放下我,解开了穴道,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顾不得解释,拽着他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