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第91章
 
  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我和老三赶回去, 看到的是她倒在血泊里的身躯, 白色的发带浸在血里,红得触目惊心……
  我发疯似的冲过去抱起她,这才发觉她脖颈出一指长的伤口, 正在汩汩地往外溢血, 怎么也止不住。
  “苏柽——”
  我大声唤她, 却得不到回应。
  她双眸紧闭, 鲜血滚烫却面容冰凉,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我看着她,是从未有过的害怕。
  曾经一度她都是那样清冷地站在我面前,而如今,她却生生的倒下去,我除了惶恐无措,更不知该如何。
  我救不了她,止不住她的血流, 唤不醒她的眼眸,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漫天的大雪落在她的发梢, 停在她的唇角。
  我不是她的良人,给不了她撑下去的执念……
  我从未想过,她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了结此案。
  是而后赶来的叶韶,从我手中一把抱起她, 众兄弟也赶来围上前去紧张询问,只听得他一句:“不想你们头儿死,就让开!”触及那个“死”字时,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整个人再也不复往日冷静沉稳。
  那是他的妻……他的苏画言。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的明白过。
  叶韶抱着她,直直向后坡深处去,众兄弟也尾随其后,人群就这样消散在呼啸的北风中。
  我木然地跪坐在原地,双手沾满了她的血,从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氤成一朵朵梅花,衬得大红喜袍愈发的刺眼。
  不远处胡不归的身躯也躺在雪地里,一把柳叶飞刀直插在他的胸口……
  我只知她爱叶韶,却从不知她竟为了他会连命都不要。
  这亲,到底是没有成。
  再有意识的时候,大抵是傍晚时分了,千帆回到后坡找我,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雪中跪坐了多久,手中的血也早已干涸凝固,千帆扶着我的肩膀晃:“大哥,头儿没事了……”
  一切又像是一场梦。
  身子已经僵硬的不能动,我在风雪中抬起头,看着千帆,喃喃自语:“是么……”
  “是,已经没事了!大哥你起来,我们回去。”
  千帆拉起我,只以为我是问苏柽是否无事。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回去路上,千帆告诉我,后坡深处有三间竹屋,住着一个叫许重然的神医,是叶韶儿时玩伴,只因几年前痛失心爱之人,便从此归隐山林不再行医。
  苏柽便是他所救。
  赶到竹屋时,衙门兄弟因挂念她伤势一个个都还守在竹屋四周,因有了五妹的事情,每个人都生怕再重蹈了覆辙,即使不能在跟前,也要守在看得见的地方。
  溪秋说她已无性命之虞,只是还未醒来。
  我走上前推开房门,看到她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叶韶守在她榻前寸步不曾离开……
  我默然从房间退了出来,轻轻关上门,转身欲走,一抬头,竟是看到了阿姐,不知何时阿姐也赶了过来。
  阿姐看着我,“清儿,你是否觉得自己多余了?”
  我咬唇不语,阿姐又说,“那便是你错了。”
  我诧异,不解地望着她,阿姐说,那日你宿醉街头,送你回来的,其实是苏柽。
  原来竟有许多事,是我从不知道的。
  阿姐告诉我,那时我去叶大人家久久不归,娘亲担心便叫她去寻,却不料刚打开院门就看到苏柽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我立在门口,连忙伸手帮忙,把我安顿进屋子后,苏柽起身告辞,临走时阿姐送她到门外,她又回头交待:“若是他醒后问起来,劳烦长姐转告他是程记酒铺铃兰姑娘送他回来。”阿姐问她为何,她沉默许久,只道了句:“大抵是爱上一个人,又不能靠近的缘故吧……”
  大抵是爱上一个人,又不能靠近的缘故吧……
  “清儿,现在一切还未成定局,还有转寰的余地……可能她并非是你想的那般无意,”阿姐望着我道。她知我对苏柽之意,从小到大,我的心思从来都逃不过她的双眼,“或许,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没有勇气去问清楚,又怎能了解她心中所想……”
  阿姐的话,一下子让我如梦初醒。
  我又想起胡不归致命的那把刀,柳叶飞刀,正是那年我赠于她的那把,从前我从不知她会贴身带着。
  好像心头有些事,瞬间就明朗了……
  再回到竹屋时,她已醒了,我再也压不下心头种种疑问只身走到她面前,在床侧俯下身,“你如此拼命,到底是为了谁……”
  她看着我,缓缓伸出手,似是想要抚上我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我看着她,脑子里只剩下阿姐告诉我那些她当日说出的话,莫名心疼却也不胜欢喜。
  她心里是有我的,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一刻我便下定了决心,苏柽,若你一个点头,哪怕再苦再难,受尽唾弃,我都是值得的。我会求铃兰原谅,任她处置,只求留下一条命可以陪你去天涯海角,我们离开这里,再也没有谁能分开我们……
  只是我没想到,她的手终究是落在了我的肩头,轻拍数下,而后她道:“自然是为了良辰县上下安康……”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她整个人虚弱不堪,只一个抬手便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子陵他日夜操劳,身为捕头,自然竭尽所能为他分忧解难,林捕快与衙门众兄弟亦该如此……”
  又是叶韶。
  “今日因苏柽之事而耽误了林捕快铃兰姑娘的良辰吉时,真是抱歉,苏柽心中有愧,改日伤好之后,定会去府上向二老致歉,还望林捕快多担待……”
  她冲我歉疚地笑笑,一番话真心诚意的让我心中所有质问都只能生生咽下,再也说不出口。
  为何会送宿醉的我回家,为何会说出那些话,又为何会随身带着我所赠的飞刀……
  苏柽,你心中到底,可曾有我……
  只觉得心下难受,便扭过头不再看她。
  她极少笑,如今这笑不觉难得却是让人觉得越发堵心。
  良久,耳边又响起她沙哑低沉的声音,“好好待她。”
  我仰起头,努力地压下眼中的湿意,紧咬的嘴唇却止不住颤抖生生咬出了血来,“自然。”话语间已满是血腥的味道。
  为了叶韶,为了良辰县,甚至是为了铃兰……却从不会是为了我。
  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日她与阿姐说的那句话,不过是不忍铃兰苦守,而有心牵线的吧。
  而我却天真的以为,那是为我……
  从那年隆冬至如今大寒,我与她相识,已是五年。
  五年来,所有的苦楚挣扎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缠纠结。
  她从不知,也从未有意。
  我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她,却莫名凄然地笑出声来,“苏捕头舍命为民,属下惭愧……”
  “林清宵!!!”叶韶蓦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一拳抡了过来,力道之大让我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子陵!”
  我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只是听到她开口叫住了叶韶。
  “放开他……”
  叶韶双眼血红地怒瞪着我,揪着衣领的手也越发用力。
  “子陵啊……”她又开口唤他,嗓音沙哑的近乎失声。
  叶韶的手,终究还是松了开来。
  我不知道叶韶为何如此气我,亦不知道一向理智的他会突然动手。
  可能,是因为那是他心尖上的人,却因我拖累而差点丧了性命吧……
  叶韶不再理会我,而是转身俯在她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要说话,重然已经去给你熬药了,喝了药就好好睡一觉。”
  “子陵,何必再麻烦……”她不再似往日那般叫他师兄,而是唤他子陵。叶韶满眼疼惜的望着她,“不许乱说……”
  叶子陵,苏画言,此情此景,真真是应了良辰县百姓传言许久的金玉良缘。
  我想,林清宵,你终于可以死心。
  我木然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擦掉嘴角的血,冷笑道:“苏捕头智勇过人,如今大患已除,终可放心歇息几日,清宵便不打扰叶大人与苏捕头了……”
  我开口而出,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竹屋门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因天寒而冻结成冰。
  我看到那位叫做许重然的神医此时正负手立于溪边,冷风吹起他的白衫,我忽然很想知道,他失去心爱之人,又是如何放下心中执念……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他迎风吟词,声音随着北风呼啸而去。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一时间,我竟痴呓词中无法自拔。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孤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我想,或许他也如我这般多年不曾放下。
  只是,他可以归隐山林水间,守着爱妻之墓直至终老,而我,多年情思不过一场笑话……
 
  第92章
 
  “阎罗大盗”一案终以胡不归的死而结案。
  衙门苏捕头,不惜以身犯险, 舍命相搏, 身负重伤才将其治服,为民之心天地可鉴。
  府衙捕快林清宵,为支援捕头, 大婚当日不惜丢下新娘, 只身抓捕盗贼, 舍己之情感动百姓。
  良辰县上下一时皆是此般传言……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剩无言苦笑,只觉讽刺。
  没有人怪我不顾婚礼地离开,铃兰就这样成了我的妻子。
  苏柽的伤慢慢好起来,叶韶总是时时伴在她身侧,为她吹箫吟诗,为她梳理青丝,为她下厨做菜,为她撑伞遮雪……
  这些都是衙门兄弟前去竹屋探望, 回来时无意间的言谈, 我虽未亲见,却也犹在眼前。
  每每这时, 千帆总是很介意我听到,或是岔开话题,又或是找个理由拉我离开。
  我明白他是怕我听了难过,我对苏柽之情,衙门中也唯有他心里清楚。
  叶韶本就蒙圣上眷顾, 而今此案轰动京城,年王爷寻回古画,特向皇上启奏,圣上御赐“第一女神捕”之称予苏柽。
  圣旨传到衙门时,叶韶与她都不在。
  自她受伤以后,叶韶便一直留在竹屋,不曾回过衙门。 
  我奉命带旨前往后坡,去得晚,赶到那儿时,天已经黑下来,大风不停地吹,我看到叶韶独自一人站在竹屋门前,出神地望着远处,眼神渐渐没了焦点,身后竹屋暖黄的烛光打在他一袭的青衫上,显得越发柔和起来。
  我正欲上前,门却在这时开了,那人从屋内走出来,我顿住脚步,听到她轻声唤他,“子陵。”
  他似乎是听到了,却没有回头,皱起了眉。
  她也不在意,反手从腰间取下一物放于唇边。
  我认得那物,是曾他送她的桃花玉箫。
  箫声在北风呼啸的夜里响起来,熟悉的曲调不禁让我心下怅然,原来那时每晚听到的箫声,竟是出自她手。
  她为谁而殇,又为何而感,吹出那般叫人心碎的曲子……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的不解,却也无法得知了。叶韶在她身边,任何的伤痛他都会为她抚平,从前我不能过问,而今更无权过问……
  那年开春的时候,叶韶与苏柽去了苏州城,说是接到上头的密令前去查案,去了很久。
  没有了庄五妹,又没有了苏柽与叶韶的衙门,一时间的那种清冷犹如一方冰窖,死气沉沉。
  只是三月花开正好的时节,叶韶回来了。
  去时两人同行,而今却只有一人归。
  叶韶说,那边还有许多事情待她处理,不久便回。
  只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身影。
  她不在,叶韶也似乎变了不少,不再时时温润朗笑,更多的是一个人无言沉默,自酌清酒,时而望着远处愣愣地出神。
  衙门兄弟再向他问起苏柽归期时,他又道,苏州府衙县令喜她办案能力,要留她些许时日,或许十天半月,亦或许几年半载,都说不准……
  万千清酒,也解不了相思之愁。他从未离开过她,如此也真是难为了他……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日一月。
  我与铃兰成亲后的第三年,铃兰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一儿一女。
  林展言,林展思。
  无言相思。
  她再也没有回过府衙,衙门也从那时起没了捕头,兄弟们还会时时念叨,叶韶却从不肯再提起。
  良辰县自胡不归死后再无大案,平静安宁的让人难以相信……
  又是一年春,四月花开正好。
  我去徐大娘家帮忙修墙,在半路遇上叶韶。
  那时他已许久未在人前出现。
  衙门无案,一些琐事都是由我和众兄弟来打理。
  彼时他一手提着酒罐走在路上,恰与我迎面碰上。
  “大人。”我恭敬垂首道,他稍稍点头,问了一句,“衙门如何?”
  “甚好。”我抬起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的倦色,“衙门无案,弟兄们也有些许清闲。”
  他又点头,提着酒罐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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