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她呢?……”许多年过去,我才终于有勇气问出这句话。
  叶韶顿住了脚步。
  “她还好么……”
  叶韶回头看我,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情绪,望着我沉默了许久,后来他开口道:“你跟我来。”
  穿过小巷,越过前村,最后到了后坡深处。
  原本叶韶好友许重然在这里有三间竹屋,而今竹屋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桃花林,桃树枝叶青翠,桃花粉香扑鼻,林中景色美不胜收。
  我问叶韶,许重然在何处。
  叶韶在前面走着,抬手拨开桃枝密叶,同我说,他云游四海去了,归隐山林守着的无非只是一方冰凉的碑墓,爱妻不在何处都不是家,走到哪里走不动了就顺其睡在那风里吧。
  我一步一步跟在叶韶身后,接过他扒开的桃树青叶,偶尔会被一两枝桃花枝轻扫过脸颊,听着他说这话时,想起了那曾经就这么任性地顺势睡在初春冷寒的暮色里的五妹。
  离开的人总是离开的那么干脆决绝,一点也不愿理会留下的人的痛彻心扉。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桃花林之大,大到超出我的想象,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叶韶后面,跟久了竟也觉得迷了方向,四处皆桃色,抬头只望天。
  不知走了有多久多远,面前突然没了枝叶,一大片土地显露出来,抬起头来看。
  我从未想过,林中竟有一方冢,那种熟悉与陌生的感觉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第93章
 
  “画言自小便无双亲,是一个老仵作在乱葬岗将她捡了回去。”叶韶放下手中的酒罐, 在墓前俯下身来, “从小就与尸体做伴,如何想象,一个几岁的小姑娘, 从最初见到尸体的害怕、退缩、再到崩溃, 到习惯, 再到眼神冷冽, 下刀凌厉,稳手剖解……”
  从前我不知道一个人的韧劲儿到底能有多大,不知是她真的受得了尸体的模样味道,还是为了不让弟兄们难受才勉强自己受得了。
  我只知苏柽似乎生来适合做捕头,时时事事都能冷静处理。
  “老仵作带着她为各地衙门做事,将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了她,她也由此学了不少探案的方法,她十一岁那年, 老仵作病重离世, 她便一个人去接衙门活计,在一次出外验尸的途中, 有三个衙役欲对她图谋不轨,她就拿着她的验尸刀具伤了一个杀了一个,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满手是血,吓得浑身发抖……”叶韶抚着墓碑的指尖微颤。
  死人只是模样难看, 会腐烂有味,也不过是一具冷冰冰的死物,不会动不会说,剖开来,内里是红是白一清二楚。
  而活人能说会道,能言善辩,表面都看不出内里的那颗心是红是黑。
  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幸然是青城一派的大师父路过为她解了围,将她带了回去。”有轻风吹落了几瓣桃花在地上,叶韶怜惜地将花瓣往墓前拢了拢,“她不是派中的正规弟子,师兄弟们平日里除了将杂活累活派给她,从不正眼瞧她。她对武功有极高的天赋,在派中待了两年,也偷学来不少招数。后一年盛夏青城山头失火,烧了派中所有的楼阁屋宇,火光冲天,乱成一团,人人都只顾自己逃命,她在山顶的藏书阁里看书看得着了迷,等到火烧过来的时候,她才知自己被师兄弟们抛弃丢在大火里,火势汹涌四蹿,被逼得实在没了路走,从二楼临着山头的栏杆上跳下了山崖……”
  从前我不知即使强大如她,也多年都无法逾越的那场火,到底带给了她什么样无法抹去的伤害,没有伤及发肤却直击心底。
  我只知她紧张她恐惧,她害怕记起那场火,她抱着陈阿昭时说出的话,让人心安又让人心疼。
  “她武功高深莫测看不出派别,是因她掉进山涧深潭里死里逃生,在深山老林寻到了一处密道古洞,洞中藏着遗失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古籍密卷,她一个人,在山中饮泉水食野果,习籍中剑术招式,武功心法,研卷中琴艺棋技,诗词歌赋,读了特别多的书……”
  从前我不知她到底师承何处,  她是吃了多少苦头才练就这一身武艺,读过多少书卷才有这一身从容不迫的清冷气场。
  我只知好像事事都难不倒她,无论文韬武略都能与叶韶相得益彰。
  “十七岁那年初春,她在山路旁捡了一个身患绝症欲寻死的妇人李大娘,将她送回了良辰县,到处寻医问药,当作亲人侍奉……”叶韶深呼一口气,凄然道,“可李大娘终究没熬过那年仲秋,重病离她而去。这些年来,她从来都没有家,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恍然想起有一年仲秋,我问她为何还在翻看卷宗而不早些归家帮忙,她摇头说怎么也帮不上忙了。那晚打酒碰到她,她束着白色发带,说我是福厚之人……
  苏捕头家在哪里?
  这里。
  这里,原来是衙门。是她一生里唯一安定了许久的暖光。
  从前我心疼极了庄沐萱,心疼她是上一代纠葛里被庄盛夏抛弃了的牺牲品。
  可我从不知,苏柽是被这个尘世抛弃了的人,她的沉默寡言,冷静敏锐,全是在风里雨里汗里血里一个人撑过来,是岁月硬生生的强行添给。
  “柽,是她自己取的名字。是高原上的一种红柳,遍地生根,枝叶可供药用。沙丘下的红柳根扎得更深,把被流沙掩埋的枝干变成根须,再从沙层表面冒出来,生出一种从细枝开出淡红色的小花,在高寒的自然气候下,顽强不息,如此往复。”叶韶目光落向远处,放轻了声音,“像极了她的一生。”
  有一瞬,我恍如隔世,忽然不知自己在听谁的故事,或者是我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往事……
  “终其一生难画,倾世难诉之言。”叶韶轻笑一声,“画言是我给她的字。”
  从前我不知那人小字何意,只知叶韶朗声轻唤起来是那般温柔好听。
  “其实我与画言,只是萍水相逢。”叶韶回头看到我不可置信的模样,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师兄只是一个称谓,并非师出同门。我任职良辰县那年在半路遇上她,她出手为我解了山匪之围。”他又低下头去,伸手将墓前的酒杯斟满,“只是好像是上天安排,我与她竟是出奇的默契……”
  “清宵,你知不知,我还有一个妹妹……叶子晴,四岁那年一个人跑去庙会玩就再也没有回来。”叶韶背对着我,可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楚的感觉到他心里强烈的伤痛,“我答应过我娘,会把子晴找回来带到她面前,可是十八年过去,我还是没能寻回她。画言答应我,替子晴来抚慰我娘心中十八年的痛楚……”
  四月清风拂面,本该如沐暖阳,却忽觉心凉似冰。
  那日他对她说别忘了答应他的事,我以为……那日她对着叶母温暖浅笑,对着她喊娘亲,收下她为她戴上的玉镯,我以为……
  “为什么会……”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喉咙里堵了一块硬石。
  “可还记得,画言她曾为你挡过一剑……”
  那是她来良辰县第四年的事了。我与她同去抓捕琅山大当家,山匪大当家剑术极高,我躲闪不及,是她冲过来挡下了那一剑。那时她伤口血流不止还惨白着脸轻笑着说身为捕头要顾属下周全……
  “那剑淬了毒。”叶韶轻叹一口气,“塞外棂萝,慢性剧毒,无解。”他抬手将杯中的清酒撒在墓前,声音冰冷,“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毒入血骨,无力回天。”
  她素来体健,那年冬天却总是无故咳血,无故昏倒,她说自己太过劳累休息不好才致如此,刘太医替她治伤时,她紧张闪躲,坚持不肯让刘太医为她细细把脉,我一直觉得是她往年沉疴未清,不过是风寒咳嗽的老毛病……
  我想起那一年我与她闹着别扭,怪她顾不好自己,质问她如果当初替我挡下的那一剑是致命的该如何,她说她认命,我气得直拍桌子,斥责她所言的认命,不过是拿她的命来换我们的命!那这条命,无论换回来谁,谁都活不下去……
  可她终究是用了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
  我扶着桃花树干,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站立不住。
  “那时她说她爱上一人,那人却不知。”
  “那人与她相处五载寒暑,一起查案,一起出行,见过他恭恭敬敬地呼唤,见过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见过他护着弟兄,见过他宠溺妹妹,与他一起死里逃生过,一起慷慨赴死过,一起下过水,一起历过火,她为他挡过迎面而来的利剑,他也为她抗过火海里砸下的房梁……”
  “她见过他所有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他敢往前走一步,亦或是说出口的勇气。”
  桃花林木栽种密集,待久真是让人气短缺氧,胸闷难受,我死死捂着胸口左边的地方,只觉得像是被人揪着心脏狠狠地拧着,痛如刀绞。
  “你一直以为,我于沐萱是兄妹之情,于画言是男女之情。恰然相反,若我不爱沐萱,那时我即使再宠她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说出一句假的喜欢。其实在她说要回云家的那一晚在书房中,我与画言商量的就是我准备向她表明心意娶她回家……”
  那一晚,我推开书房门听到苏柽说,“师兄若是想好,就不要久等了。”,那时庄沐萱要留在云家,他把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了许久,下了极大的决心那般才说出那句“可以”,复又加重了语气,说等她想回去了,他来接她,回家。
  “那日与你动手,只因我恨极了你的自以为是。”
  “从子晴四岁时离开我至十九岁遇上画言,她虽不是我亲妹妹,我却疼她如子晴。”
  “我任职良辰县五年之久,拿衙门众弟兄作亲兄弟,却没想到,画言会因你而死。”
  “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林清宵你知不知,她拒你千里又不要命地追捕胡不归,只因她自知命不长矣,成全你与铃兰,是她唯一的办法。”
  他紧握着手中的酒杯,用力到青筋突起。
  这些,我都不知……
  “我若早知,我不会让她留下来为你送死!哪怕解不了毒,我也要带她离开……”
  我闭上眼,不敢再听下去。
  脑子里满是那人。她神色清冷,黑衣束发。她垂眸沉默,冷剑寒装。
  她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地对我说恭喜。负伤流了一路血地回来自己清理伤口推开我与千帆。绝望地合上双眸对叶韶说出那句“来不及了……”。收下请帖时微笑对我道,林捕快大婚,苏柽必定是要上门拜喜。大雪里倒在血泊中体温一点一点消逝。伸出手想要抚上我的脸却又停在半空,声音沙哑的对我说:“好好待她。”。执箫而曲在北风呼啸的竹屋门前……
  不知她拎起清酒撒在伤口时是如何的痛,是受过多大苦的人才会那样处理伤口……
  终是跪倒在墓前,抽出腰间佩剑,手却被叶韶拉住。
  他说,你已负了一人,便不能再负另一人。
  才恍然,这一世,我竟负了两人。
  曾经我说,我已失去那人,便不能再负另一人,到头来,我才明白我从未失去,却是对不起了两个人。
  曾经她说,来不及了。现在想来当初尚可,现在才是真正失去她来不及弥补。
  桃花落地,雨露漫天。
  画言。曾经想极了如此唤她,却从未曾唤出口,如今她又是否听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正文到此结束,还有三章番外,宝宝们且看且珍惜。
连载文求收:《一顾千里遇太医》
宋太医常常面对后宫医闹,不怂不气出口狂怼气得妃子跳脚。
宋太医常常出口呵斥皇上,皇上却不恼不怒还得赔着笑。
这年头做太医不都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生怕一句话不对就得被威胁提头来见以死谢罪?
宋年做太医到这个份儿上,真的是天下医者一大骄傲。
毒舌太医vs闷骚少将vs软萌皇帝
宋太医处世原则:怼天怼地怼皇上,凶你凶我凶大家。横批:不敢还嘴
 
  第94章 铃兰番外
 
  言儿常常喜欢问我关于良辰县曾经天下第一女神捕的事迹,他说奶奶告诉他, 我们良辰县以前有一个女捕头, 武艺高强,又精于查案,他以后也要像她一样练好武艺, 熟读圣书, 保家卫国, 报效朝廷。
  我低头看着他与他爹七分相像的面容, 坚定而真挚的神情,心中欣慰,忍不住伸手轻揉了揉他脑袋,夸赞道,“言儿真乖。”
  思儿听到了,跑过来抱着我的大腿,用脸亲昵地蹭蹭我的衣角,撒娇道, “娘亲, 思儿不乖吗?”
  我不禁摇头失笑,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 “乖啊,思儿最会卖乖了……”
  “再会卖乖也不行,林展思,你今天再背不出昨天我教你的那首诗词,哥哥就要罚你了, 到时候谁说情也不管用……”言儿拉开思儿抱着我的小手,不分由说的将妹妹拖走。
  我望着两人小小的身影,心下慨然,是成亲后的第三年,这两个小人儿的到来,让原本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
  言儿和思儿出生在隆冬时节,还下着鹅毛大雪,天寒路滑,林大哥冒着风雪将稳婆接来家中,原先还未临产时肚子就已经大得不行,姐姐说这么大的肚子定然是个双胎。生时更是难生,从傍晚时分辗转反复痛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晨时,我已经痛得脑袋昏沉,意识模糊,才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哭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在一旁帮忙的娘亲和阿姐,抑不住心下惊喜欢呼出声,继而将将听到稳婆报喜,“是双胎是双胎,大的是小子,小的是千金,恭喜恭喜……”
  等在门外的林大哥慌忙进屋,几步走到床旁,握住我的手,将额头紧贴住我的额头,深吐了口气,如释重负,“辛苦了,铃兰。”
  阿姐将孩子抱至我们跟前,林大哥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激动地拉着我的手喊,“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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