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她人间妄为——十五言书
时间:2019-09-05 09:43:42

  “明天率军出战,你不必再跟随队伍。”师父冷冷淡淡道。
  我一愣,师父向来都是罚我禁闭或是体力活,不会不让我跟着他上战场的,我急急道:“师父,我要去给绫儿报仇……”
  “跟在你身边的那人,你可曾调查过?”师父话音突转,令我措手不及。
  “没、没有。”我偃旗息鼓,小声嘟囔。
  师父面上薄怒:“教了你这么久,却连最基本的防范之心都丢了么?他领你去杀朱厌,居心何在,你想过没有?”
  我顿了顿,指尖在沙子上乱划:“是我要去的,他是担心我。”
  “一介樵夫,为何会用三昧真火,术法修为比你还高,甚至能使夏禹剑,其中种种巧合你考虑过么?你的脑子,是长来看的?”他大怒,“此番再让你上战场,恐怕怎么被奸细偷袭溃败的都不知道。”
  “沧濯他不是奸细。”我不服气,咬了咬嘴唇道。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我已经派人去押他到审讯房,我上刑之后,一切自然清楚。”
  我暗道不妙,顾不上师父的怒火,踉跄爬起,向房间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闹脾气,心里还是牵挂着沧濯的山主大人呀~
距离恢复记忆不远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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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我赶回房间里时,并没有看见沧濯, 只有师父派来的两名神将面面相觑。我见状松了口气, 若真被师父严刑逼供,恐怕不是也要变成是。
  沧濯走了,我心底既有庆幸, 又有失落, 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他会在别处找到要找的人, 从此再也不记得我了。
  “他既已离开,我便饶他一命,下次若再见到,格杀勿论。”师父凉薄的声音在我门前响起。
  我坐在床边,低头敛眉看着木床栏上整齐刻下的“沧濯”二字,我分明不记得自己会写这种字,那时也根本不认识沧濯此人,为何会在睡梦中这般举动?有没有可能……沧濯说的都是真的?
  师父走了很久以后, 我仍然苦着脸琢磨其中关联。
  “阿妧, 你莫要再和水神闹脾气了,去给他认个错, 他会原谅你的。”
  我有气无力抬眸望去,飞廉面含忧色踏进门来。
  “我没错,有什么好认的。”接二连三被质疑,我心中渐渐涨了火气。
  飞廉哑然失笑:“你说的都对。”他顿了半晌,低声道:“阿妧, 军令已下,明日将于不周山脚和颛顼大军正面对抗,这一战不知要打多久,你……好好护着族中人。”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仗不能打!”
  言罢,我怔在原地,看向桌前坐着的飞廉,他亦是一脸懵,拧眉问道:“为何不能打?”
  面对飞廉如此寻常的疑问,我嘴唇张张阖阖,似启非启,楞是说不出缘由,只是心里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坠落感,仿佛即将丢失什么,这种预感令我恐惧。
  斜阳一缕缕自窗棂照入房内,略微驱散我心中的密布阴霾,我定下心神,踱至桌边,为飞廉倒了一碗茶水,如注水流载着几片茶叶漂浮在水面,茶叶在水涡中打了几个转,慢慢被浸透而沉入碗底。
  “阿妧,你不必太过担心,水神已做好万全准备,此战只赢不输。”他接过茶碗,抿了一口。
  万全准备……战场瞬息万变,何来“万全”二字?师父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此际为何说出这种话?
  “飞廉,你听过天维幻海么?”我突转话题,严肃问道。
  飞廉捏着下巴思索片刻,答道:“不周山崖北侧那片诡异的海是么?听说过。”
  “如果落入天维幻海,可有办法脱身?”我目光灼灼,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飞廉轻笑:“我又没试过,怎知如何脱身,但我听闻天维幻海与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有关,也许有几分道理……所谓梦与幻,皆因心魔。”
  及至夜间,我躺在小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反复回荡着相关天维幻海的字眼。
  按他们所说,我的执念,我的心魔,在这里。
  可我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微微侧首,便见窗外榆树被夜风吹得抖了抖身子,一直躺在树枝上的那人,却了无踪影。
  待到门外的蝉鸣淡了,我脑子再也转不动,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
  又一次见到不周山和沧濯,我已经能瞬间反应过来,哦,这里是梦。
  同样的,还有那个不太正经的我,这次,是躺在鬼哭坪上喝成一滩烂泥。
  心灵受到了极大冲击,我委实不愿承认眼前形象全无的醉鬼是自己,有些嫌弃的别开眼。
  女子因醉意而带着娇憨的软糯嗓音徐徐入耳,让我忍不住还是看向她:“我……嗝,我们小时候最喜欢躺在这里看星星了,对不对,度辛?”
  我四处张望,哪里有度辛的身影,目光所及,仅有躺在地上抱着酒壶咂嘴的阿妧,和一旁额际发丝汗湿、估摸着刚练完法术的沧濯。
  沧濯居高临下,挺直背脊俯视巨石上躺着说胡话的阿妧,清冷孤傲的眸子里夹杂着和我现在一模一样的嫌弃。
  他半弯下腰,似是想扶起阿妧,手臂再低些就能触碰到阿妧白纱衣袖时,堪堪收住了手,看得我很是担心他维持这个姿势会不会闪着腰。
  沧濯眉峰蹙起,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停驻须臾,还是缓缓撤回手,好像石头上躺的不是一位美人而是烫手的山芋,碰到后还会粘在手上甩不掉的那种。
  不得不说沧濯一直都很有先见之明。
  阿妧卷长睫毛轻轻抖动着,在潋滟迷蒙的眸底沉下一片暗影,她咯咯轻笑,手上酒壶一掷而出,砸在地上“咣当”发出脆响,腾出来的双手藤蔓似的缠上沧濯胳膊,半个身子挂在沧濯臂上,牢牢不放。
  “我想回房间睡觉。”阿妧双颊生晕,如樱桃绯红,怎么看都有股撒娇的意味。
  我看见沧濯额头青筋突了突,低低叹口气,认命转身把神智不清的她拉到自己背上。
  “人道朱厌现世,则战乱纷起,天下无宁日,却不愿承认兵戈之祸起于贪欲。”阿妧小声呢喃,我听的清楚,跟在他们后面的脚步却是一顿。
  这个阿妧,话语间竟然有指责师父之意,胆子倒是很大啊……
  月光比羊脂玉还要白净透亮,洋洋洒洒盖在草地上,间或飘来遥远的狐狸叫声,沧濯背着阿妧一步步朝山上走,没有说过话。
  走了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两间木屋,沧濯推门而入,动作轻缓把阿妧放下,本该是十分柔情的一幕,沧濯却突然压抑的“嘶”了一声。
  我快跑两步绕到他们侧面,只见得阿妧眯起眼睛,狠狠一爪子挠在沧濯颈侧,纤长指甲里染上血色,沧濯这一吃痛手臂失力,“咚”一声把阿妧扔在床上,而被砸了的某个傻子还颇为得意的舔了舔指尖,哼哼道:“挠死你,死狐狸,让你跟我抢鸡腿。”
  沧濯:“……”
  我在旁边抱着手臂观沧濯的表情,总觉得他的忍耐快要到了尽头,偏偏阿妧还要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伸出沾血的爪子拉住床边沧濯的衣襟。
  用力一扯,沧濯被迫俯下身,她顺势搂住沧濯脖颈,脑袋埋在他前襟处,这种亲昵的姿态,令沧濯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想推开身上的人,忽尔有温热液体沿颈间滑落在衣领里,沧濯身子立刻僵住,手下推拒动作停歇。
  夜阑人静,任何微末响动都格外引人注意,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阿妧,此刻居然低声啜泣起来。
  虽然是梦境,但我依旧深刻认为,这种近乎偷窥的事情有点羞耻,故老老实实捂上眼睛,如此一来,听觉更加敏锐,阿妧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音响起:“我当时就该和他们一起死了的……我才是最不该活着的那个人……我再也没有家了……”
  她一人自言自语,直到哭得说不出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移开手,阿妧已经安静躺在床上,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似是睡着了。
  从头到尾保持静默的沧濯用指尖拭去阿妧白嫩脸颊上的水渍,他面上没甚表情,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听得不太真切,但能清晰辨出他声音里的柔和。
  “我曾一无所有,但你给了我很多,如果你觉得孤独,那我陪着你可好?”
  睡着的阿妧并不会听到他的话,亦不会给予他回答。
  
 
  第40章
 
  沧濯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待到晨曦为黑夜拉开帷幕, 在云雾边缘刺上淡金纹路时, 他起身离开了。
  醉醺醺的阿妧醒来后倒是不知事,慢条斯理的打理自己,并没有先前所见又是撒娇又是挠人的呆瓜模样, 我内心甚感欣慰, 还好还好, 只是喝多了才会像个傻子, 平日里有七八分正常我就满足了……
  我在梦境中好像是个灵魂,他们看不见我,我也不能触碰到梦境里的一切,抬脚穿过木门,门外却是忽然变了一番景色,刚刚还春意阑珊、莺啼绿映,此刻傲雪凌霜,皑皑白雪覆盖天地, 压弯了无力承受重量的枯枝。
  明明感受不到寒冷, 但我不自禁随凛冽寒风刮过身子而抱臂瑟缩了一下。
  “沧濯,这是什么啊?”
  阿妧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我复又走回房内,水磨红铜梅花暖炉在角落里生着灿灿红光,火星子间或迸响“噼啪”跳跃声。
  她肩上披着织锦白裘,毛绒绒的衣领遮住下颌,衬得脸更加不及巴掌大, 亮晶晶的眸子透出狡黠光泽,有点像我遇到过的小狐狸。
  “饺子,没吃过么?”沧濯不痛不痒扫了她一眼,端起自己面前饭碗轻啜一口汤汁。
  阿妧拿起筷子在那个肚子鼓起的白色半圆上戳了戳,薄薄的外皮上立刻被捅出一个圆孔,露出里面的青色菜馅。
  “看上去就不好吃!”她瘪了瘪嘴,夹起被称作“饺子”的东西扔到沧濯碗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吸溜喝了一口汤。
  两只碗上方热气蒸腾,似乎能驱散冬天的刺骨寒冷。
  “诶,沧濯,人间菜肴还是那些鸡鸭鱼肉更好吃对不对?”阿妧放下筷子,兴奋比划起来,“加了糖醋的鱼和排骨,烧得咸咸的牛肉,都特别美味。”
  我被她一顿声情并茂的描述勾起了上次吃沧濯做的糖醋鱼的回忆,不由舔了舔嘴唇,表示深深的赞同。
  沧濯吃完那一碗饺子,言辞中平静的听不出来情绪:“不吃饿着。”说完这话,转身出了门。
  我看得目瞪口呆。沧濯怎么是这个性格,他之前对我都言听计从的呀,我琢磨着,自己若是坐在那里的阿妧,得气成麻花吧......
  没出乎我意料,阿妧狠狠捶了下桌子,因她此举碗里洒出几滴汤汁,她气红了脸,对着关紧的房门吼道:“我是神仙,不吃也没事,才不会饿着!”
  可从那以后,沧濯做的每顿饭里都有她最喜欢的荤肉。
  正当我看得津津有味时,脑壳倏尔一阵剧痛,尔后浑身虚脱似的清醒,回过神,掌心一片汗渍。我以为和上次差不多,但终归是不同的。
  梦里见过的、没见过的的记忆前赴后继钻入我脑中,把浮潜破碎的片段凝成连续不断的画面,就此根深蒂固。
  我想起来了。
  战事结束后,我成为不周山山主,收了沧濯为徒,被度辛毒死,还魂到八十三身体内成为昆仑弟子,然后经历了丹城李知州府里的影和画皮艳鬼,认识了放下仇怨的殊月,到冥界与千夜相见得知真相……最后,和希厄同归于尽坠入天维幻海。
  原来天维幻海的可怕之处,在于令人沉沦。假如没有沧濯的出现唤醒记忆,我大约会永远被困在幻境里,做着重复而痛苦的梦。
  我几乎迫不及待见到沧濯,告诉他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可沧濯究竟去了哪里,我没有半点头绪,除此之外,还有更严肃的一个问题——
  我依旧不知道怎么才能从天维幻海里回到现实。
  于是我开始蹲在床上思忖,一棍子把自己敲死,这样能不能回去......
  急促又无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我认真的思考,我道了声:“请进。”本想自床上跃下,念及失忆时的种种自我嫌弃,我额头微汗,仍是决定装装优雅样子,规矩爬下床。
  房门“吱呀”被推开,进门之人银甲玉立,五官清秀,我看得一愣。
  是杀了我的度辛呀……
  喉头仿佛被堵住,我垂下眼眸,就算曾经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经过那样的事情,我还是难以释怀,即便清楚眼前的度辛不是三万年后的他。
  “阿妧,你睡了七天,终于醒了。”
  度辛拉起我就向外跑,我脚步趔趄跟在他后面,满腹疑惑问道:“发生何事?这是要去哪儿?”
  “前线战况很不好,飞廉大哥单枪匹马苦苦支撑,水神已经备好阵法,打算施法活引天河水,我们快去帮大哥……阿妧?”他看着空了的手,皱眉扭过头望向我。
  浑身血液凝固成冰,比坠入天维幻海时还要冷,这种寒冷渗入皮肤、直达骨髓,仿佛在这盛夏时节落了一场无痕白雪。
  我记得这一天。
  “度辛,我去天河那里看看。”我淡淡开口,眼前一阵恍惚,冥冥之中似有力量推着我向前走,把我困在囚笼,不容我挣脱。
  苍穹上的那条河浩浩汤汤向天际奔流不息,浪花飞溅在如棉如絮的蒸云上,顷刻消逝无影。
  我站在天河边,任浩淼烟波打湿裙摆,凉意顺着水珠沾上脸颊,从这个角度,微微扬起头,就能看到悬在天河上荡漾五彩粼光的巨石。
  拨开脚下缭绕云雾,东边不周山脚是肝髓流野的战场,飞廉挥舞赤霄,在密密麻麻的敌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视线转向神州大地的其他部分,分布在各处的部族子民亦只剩无数黑点,我苦笑一声,在绝对的神力面前,谁又不是渺小如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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