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忽然有了动静。河水猛浪若奔,湍急甚箭,渐渐高过我的头顶,仿似叫嚣着冲破天空束缚的碧蓝狂兽。
我心中警铃大作,师父……在催动水神阵法了。
一旦师父完成阵法,天河倾落人间大地,便是覆水难收,万物生灵皆融入汪洋,不复存在。
三万年前的我,斩落天河石,阻止水流冲刷人间,因此害了师父,而我现在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只要我不动手,师父就能赢下这场仗,共工氏就能成为黄帝之后新的主宰,繁衍生息数年,一样可以恢复人间繁华。
只要我不动手,冷眼旁观这一切......
......
那样是我想要的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事法则犹如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岂能因一人之心颠覆?
师父这样做,和当年作乱的九黎蚩尤有何分别?
微微凝术,金光耀眼的夏禹剑落在掌心,我抚摸过剑身,这上面刻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都是黄帝悉心守护的人间,我秉承黄帝佩剑,更该继承他的仁心。
平日使得极为顺手的神剑,此刻好像有万斤重,举起双手方能勉力支撑。
耳畔响起的清朗喊声,却让我怔在原地。
“阿妧,你要背叛族长么!”
身体瞬间被抽走力气,握着夏禹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度辛说的对,我是个叛徒,他该杀了我的......
可我……不后悔。
身后突然伸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把我双手覆盖在内,背脊贴上宽阔胸膛,温热气息扫过我敏感耳垂。
“阿妧,我在你身后。”
眼泪如开了闸在脸上流淌,我霎时间听不见滚滚翻腾的水声,听不见度辛在旁边的斥责,因为耳朵认出了拥抱着我那人的声音,只听到自己在放肆的哭。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可以有人像一缕照进灰暗角落的曙光,为我驱散所有晦暗阴霾,他嗓音沉寂淡然,却令我心旌摇曳。
宛如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他如此轻而易举的支住我手臂,带着劈山断海的力量,挥动夏禹剑。
“轰隆”巨响过后,天河石黯然失色,砸落在天河中,堵住流向人间的水流。
我靠在他怀里,阖上双目,不愿再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即便我知道这里是天维幻海,全部都是假的,那样残酷的后果依然让我痛苦。
“还怕么?”沧濯那么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不是有你在?小护卫。”我收紧抱着他窄腰的手,破涕为笑调侃起来,沉默良久,低声絮语,“有你在,我不怕的。”
在此刻,地动山摇皆无畏。
过往执念,亦可随天维幻海的崩裂化为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幻境啦!少女妧再见!
其实水神共工在神话故事中就不是正面形象,凶狠好斗,又被叫做魔神,他虽然是阿妧的师父,但两人三观并不一样,终究是要走上不同道路的。
可惜飞廉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不过飞廉要是没死,估计就没沧濯啥事了^o^
第41章
恢复意识后,我已经躺在不周山的山崖边, 往峭壁之下眺望, 天维幻海仍生生不息向东奔涌,不知将多少夙愿随波逐流。
沧濯醒来看到我坐在他身边,愣了愣神, 语气中净是无奈:“你这张面容, 我还是看不习惯。”
我也很郁闷, 在天维幻海里爽了没几天, 又变回柔弱的凡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夏禹剑都碰不了。
双手用力在脸上拍了拍,但闻“啪啪”两声清响,我惋惜道:“若是有法子能回我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我素知昆仑山有存尸不腐的寒玉棺,当时青阳和紫阳道长以拜入昆仑门下为条件,答应用寒玉棺保存你的尸身,我便是想着, 哪怕有半点希望能让你活过来, 我也是要试一试的。”沧濯眼里有止不住的笑意,“还好我等到你回来了。”
这个傻子……一举一动, 都是把我牵挂在心里么?
我眼眶微热,可又不想让他看到我掉眼泪的模样,那太丢脸了,于是环上他脖颈,将脑袋搁在他坚硬肩膀上:“沧濯, 原来真的是当局者迷,我在梦里才看清楚,你竟然那么久、那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
抱住我后背的双臂倏尔一僵,我挣起身,像发现了美味的糖果般饶有兴趣盯着他俊朗脸庞,沧濯掩唇清咳,不自然的别过眼睛,耳根处微染红色。
我咧嘴笑了。
雷打不动的面瘫脸居然害羞了,那能放过他么!
我摆正他的脑袋,慢慢凑上前去,近得能听清他呼吸起伏时,沧濯眸光一动,开口道:“你现在是肖芸的身体。”
我瞬间停住动作,抿唇纠结良久,终是下不去口,恹恹退开,就好比面前摆着一道佳肴,能看却不能吃,真真扫兴。
“我还是头一回主动想勾引你呢。”我捧着下巴恹恹道。
“不是头一回。”沧濯眼中带着促狭。
什么时候......我刚想反驳,天维幻海里某次喝醉了的记忆涌上脑海,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喝酒误事,古话诚不欺我。
“以后坚决不喝酒了。”我咬牙切齿道。
“那可不行。”
我投去疑惑目光。
沧濯在我耳边低声轻笑:“总是要喝合卺酒的。”
面上控制不住一阵发烫,撑在草地上的手掌被草尖扎得犯痒,我毫不怜惜低头一根根把它们拔.出来,转移话题道:“现在是要回昆仑么?”
沧濯默了一会儿,道:“我听你的。”
“回!”我腾身起立,“白吃白住当然要回!”
“此间回昆仑后,应当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我去书阁多翻阅典籍,看看有没有让你还魂到自己身体的办法。”
沧濯想要搂住我施瞬移术,我反应迅速后跳一步,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吼道:“这是肖芸的身体!男女授受不亲!”
沧濯嘴角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下,手掌上下踌躇不知该落在何处,最终揪起我垂在背后的一缕黑发。
我立刻炸了毛:“你怎么能揪女孩子头发呢!我最讨厌别人揪我头发了......”话音至半路随瞬移术的施展飘散在劲风中。
不到半柱香,眼前所见已是落木苍翠,浮白光洁,一弯碧水好似青萝玉带穿梭在半山林之中,或虚或实的轻纱烟云如美人遮面,更描绘出一幅仙境水墨。
在这么美的地方多住几年,肯定比在黑乎乎的不周山活得岁数长!
况且还有好吃的人间饭菜,血赚不亏!
甫一稳步落地在山腰,青阳老头的千里传音术便灌入耳内:“沧濯,那个......叫什么来着,你们过来登明殿一趟。”
死老头......我忍不住在心底骂道。
登明殿内,站着青阳老头和紫阳。
面对紫阳,我委实喊不出“老头”两字,因他修炼的道法让他维持二三十岁的年轻容颜,不仅没有半点苍老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是俊俏,明明和青阳差不多岁数,却像是爷孙俩。
见我们迈进殿内,青阳老头捋了捋白须,目光在我和沧濯身上扫视一圈,白色长眉蹙起,嗓音沉重道:“你二人为何内息紊乱,功体受损?”
先前与希厄斗争险些丧命,天维幻海又对元神有损耗,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我却是没想到,青阳老头能一眼看出问题,有点东西啊。
沧濯只沉默不语,竟是将青阳老头万全无视了,我不由感叹,扯犊子这种事情讲究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像沧濯这种脸皮薄的人做不来,还是得我出马。
我笑眯眯道:“在山下遇到一只难缠的妖怪,我和师兄费了些力气才降服。”
不清楚是否为错觉,我感觉紫阳的眼神有意无意向我身上瞟,像是在审视我的一言一行,令我被刺扎了似的难受。
我心思一动,他莫不是看出我在胡扯了?
紫阳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个袖珍白玉锦盒,上前几步放进我手里:“你们吃下这金羽丸,可以恢复功体,治愈伤势。”
“多谢师叔。”我故作惊喜双手接下,俨然一副衷心弟子的模样。
“嗯,你叫肖......”青阳老头顿了半晌,也没吐出来后一个字。
我正欲好心提醒他,紫阳冷漠的嗓音斜斜闯入:“肖芸。”
紫阳他怎么知道八十三叫肖芸?我搜寻了脑中回忆,确定八十三自上山前便是记不清自己名字的傻子,直到死后才恢复正常,如此说来,紫阳必定早就认识她。
“是叫肖芸么?我怎么记得上次好像说的不是这个名字……罢了,”青阳老头嘀咕的声音把我从神游天外唤回,“沧濯、肖芸,我和青阳即将闭关修行一段时间,门派内所有事务均交由老九南婳处理,你们要好好潜心练道术,尤其是沧濯。”
青阳话音一肃:“你莫要再练魔女教你的邪门术法了,对你有害无益。”
对不起,我很努力的忍耐,但还是被青阳老头的话逗笑了……
想不到吧,我这个魔头就站在你们面前。
沧濯抿起薄唇,未置可否。我好整以暇看着青阳老头的反应,他收了太多赶着贴上来的乖徒儿,大概能在沧濯身上找到一点管教逆徒的乐趣。
“罢了罢了,你们出去吧。”青阳老头等不到沧濯的答应,挥了挥手掩饰窘迫。
我刚踏出门槛,衣袖忽被人拉住,诧异转头,面前站着仙风道骨的紫阳:“师叔?”
他眸中有流光闪烁,问道:“肖芸,你恢复了?”
他果然早就认识肖芸!我低下头,眼珠子打了个转,学着肖芸怯懦的神态答道:“嗯,许是修炼有了裨益,我已经同正常人无甚区别,就是对从前的事记不大清楚。”
“既然如此,你就在昆仑山上安心修习,当年我功法尽失险些被妖物杀死,你父母为了救我而逝世,我答应你父母抚养你长大,如今也算是不负所托。”他眉眼露出淡淡笑意。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层联系么?
我抬头,甜甜一笑;“多谢师叔,我在昆仑山上过得很好。”
紫阳欣慰的点了点头,转身闭了殿门。
我像被解了穴道般,立刻收起方才乖巧懂事的做作模样,抖着腿道:“想不到,紫阳与八十三有段渊源。”
“倒也不可尽信,”沧濯看着雕龙刻凤的殿门道,“紫阳道长若真把肖芸当作救命恩人的女儿放在心上,如何会让她在厨房被欺负到横死尚不知情?”
我摸着下颌“嗯”了一声,对沧濯灿烂一笑:“沧濯,你居然如此心思缜密,叫我自愧不如。”
“只是你以前从未注意过我。”沧濯声音很淡,我却听得心里一阵愧疚,我曾经辜负过他,幸好,以后都不会了。
我张开双臂,一个扑身落入他宽广怀抱,沧濯轻轻抚了抚我脑后发丝,柔声问:“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不管不管,我用着的身体就是我的!”我揽紧他,脑袋在他耳畔侧脸磨蹭。
“不讲道理又任性。”
“是啊,我就是这么与众不同的神仙,你有意见么?”我话音里带着危险的警告。
“我很喜欢。”沧濯轻笑。
“啊?”他答非所问,我一时没转过弯,怔了一瞬。
“这样不讲道理又任性的你,我很喜欢。”沧濯说的极慢又极认真,像是在与我倾诉刻在心底良久的绵长情意,每字每句皆撩人。
“我也喜欢。”我在他耳边吹气,突然想起在冥界时,千夜对我说沧濯情深不寿。
不会的……沧濯保护了我那么久,该我保护他了,我是神仙,想护一个人,就一定能护的住。
“你们在干什么!”
远处传来南婳足以震破耳膜的怒吼,我赶紧放开沧濯,竟莫名有种……
被捉奸了的感觉?
尤其在对上南婳那双明澈的眼眸后,我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沧濯冷冷斜了南婳一眼,挑衅地握住我的手,挣也挣不脱。
南婳惊呼一声,快步跑到我另一侧,捏住我空着的手腕,与沧濯暗暗较起劲。
我心很累!这两人能不能消停点……尤其,我的手好痛啊……
“师姐,你听我解释……”我赔着笑脸的话尚未说完,已经被南婳气呼呼打断。
“肖妄!师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被这只狐狸精勾搭走呢!我不允许!”
我头一回听见别人用狐狸精形容沧濯,非常不合时宜的哈哈笑出声,说实话,体内没了恶鬼的南婳,有点像喜欢装大人的可爱小妹妹呢。
“你没良心!不懂事!白眼狼!”
“师姐,”我打断南婳喋喋不休的幼稚责骂,摇动手臂,头枕在她肩上撒娇道,“是我把他勾搭过来了,以后他就是你小弟了。”
沧濯轻轻掐了我一下,我用屁股猜也知道他现在定是一副委屈怨念的模样,是以探出指尖挠了挠他掌心作为安抚,像是在说“乖”。
“那、那他以后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告诉师姐,师姐帮你揍他。”南婳狠狠瞪了沧濯一眼,引来沧濯不屑的哂笑。
“嗯嗯。”我点头如捣蒜,大大舒了口气。
冥界遇到她娘亲和哥哥的事,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埋在心底,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南婳现在过得开心便是,何必因为不在乎她的人而徒惹烦恼。
这世上,总会有珍惜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抢手的山主:师姐你听我解释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沧濯(咬牙):你说什么?
山主:好吧,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
修了一下敏感词。
今晚还有一更,补昨天没更的嗷嗷,正好把第三卷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