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过来,方妈妈松了口气,露出喜色:“姑娘总算回来了。”
初妍惊诧:“妈妈,这是怎么了?”
方妈妈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解释,里面石太夫人听到动静,扬声道:“悠然回来了?叫她一个人进来。”
方妈妈应下,将香椽拦住外面,小声对初妍道:“姑娘,你千万劝劝太夫人,休要气坏了身子。”为她打了帘子。
初妍莫名其妙,走进屋中,不由一愣。
石太夫人满面怒容,高坐于堂上。她的对面,姬浩然直挺挺地跪在正中,请罪道:“母亲,一切都是儿的错,母亲要责怪就责怪儿子,勿要迁怒他人。”
石太夫人被他气笑了,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茶盏狠狠撞在姬浩然身上,碧绿的茶水连着茶叶一道从中飞出,泼了姬浩然一身。
姬浩然的身上顿时湿了一大片,混合着茶叶的茶水滴滴嗒嗒地流下,狼狈不堪。他却一动不动。
初妍停下了脚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叫道:“母亲,哥哥。”姬浩然对石太夫人向来孝顺,好端端的,怎么能把石太夫人气成这个样?
石太夫人神色微缓,对她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初妍走到她面前,向她请安。
石太夫人将她扶起,一把搂入怀中,眉宇间的怒色变作怜爱与愧疚:“悠然来啦。娘对不住你,本来想要给你一份像样的嫁妆,现在却闹成这样。”
初妍眨了眨眼:什么嫁妆,怎么又和她的嫁妆扯上关系了?
姬凌安不安地道:“母亲这么说,竟叫儿子无地自容了。”
石太夫人冷笑:“你无地自容?我看你得意得很。你是想将我那点嫁妆都算计光,一点都不给你妹妹留吧。”
姬凌安额头汗都沁了出来:“母亲这话实在冤枉我了。儿子就这一个妹妹,宝贝还来不及,再不肖,也不至于要克扣妹妹的嫁妆。”
石太夫人问:“那姬凌安为何不愿给我看账本?”
姬浩然解释道:“六叔家里出了事,一时抽不出空……”
“你还要哄我!”石太夫人大怒,抓起茶盘砸了过去。姬浩然见茶盘虎虎生风,直奔面门而来,脸色微变。这要是被砸个正着,岂不是要脑袋开花?
他偏头一躲。茶盘从他耳畔飞掠而过,砸落在地,一声脆响,四分五裂,苦笑道:“母亲,儿子说的都是实话。你要责罚儿子可以,休要气坏了身子。”
石太夫人怒容满面:“好,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账本。姬凌安拿不出来,就叫那些铺子的掌柜,各个庄子的庄头来见我。”
姬浩然苦笑应下:“好。”
石太夫人又问道:“石大勇现在在哪里?”
姬浩然道:“石管事已经求了恩典,回乡荣养了。”
“放屁!”石太夫人勃然大怒,“他好好管着我的嫁妆,荣什么养?分明是被你们排挤走的。我不管你怎么办到,两天内,让石大勇来见我。”
初妍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应该是有个叫石大勇的人管着石太夫人的嫁妆,结果不知怎的,回去荣养了,石太夫人的嫁妆就落到了姬凌安手里。石太夫人这些日子正在给她准备嫁妆,大概是想要动用自己的嫁妆,问姬凌安要账本,姬凌安却不肯或者根本拿不出账本来。
至于太夫人为什么会对姬浩然发火,显而易见,之前石太夫人病着,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管不了嫁妆。除了姬浩然,又有谁能将石太夫人嫁妆的管理权给出去?
自己这个哥哥啊,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侯府的所有产业交给姬凌安已经够要命的了,他居然把石太夫人的嫁妆也交给了姬凌安!
他是直接让姬凌安卡住了侯府的脖颈。
他的心怎么就这么大?还是,受姬凌安胁迫,不得不把经济大权交出去?可即使是受到了胁迫,也不必这样,将自己的底牌尽数交给对方,一点后路都不留吧。
如果密信一直拿不回来,他就一直这样无底线地退让吗?
初妍心里直叹气。除了糊涂两字,她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位兄长。
姬浩然嚅嚅应下,又劝慰石太夫人道:“母亲消消气,身子要紧。”
石太夫人手往桌子上一拍:“你真在意你娘的身子,就不该做这等恶心人的事。”
姬浩然低眉顺眼地道:“是,儿子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石太夫人心气稍顺,想起女儿还在,怜惜地看向初妍道:“没吓着你吧?”
初妍摇了摇头,求情道:“母亲,哥哥既然知错了,你就让他起来吧。不然恩成和义来过来,该心疼他们的爹了。”
到底是自己的哥哥,还是亲的,待她也好的那种,她再生气对方的糊涂劲,也不忍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再说,密信的事她还要问他。
石太夫人皱起眉来,看了初妍一眼。初妍双手合十,一副恳求的模样。
石太夫人哭笑不得:“你倒会做好人。”
初妍理直气壮:“他可是我亲哥!”
石太夫人被她逗笑了:“好,就看在悠然的面子上,饶这臭小子一回。”转向姬浩然,立马换上不耐烦的神情,“你妹妹为你求情,起来吧。”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去练功了,外面晒,悠然在屋里喝茶吧。”
姬浩然忙道:“儿子陪母亲过两招。”
石太夫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算了吧,叫个小丫鬟帮你回正院拿身衣服去,这副样子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姬浩然讪讪然应下。他被泼了一盏茶,身上滴滴嗒嗒的,着实狼狈。
屋中只剩了兄妹两人。
姬浩然道:“刚刚多谢妹妹了。”
初妍道:“我为哥哥求情本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谢的?只是,哥哥今后可不能再做让母亲生气的事了。”
姬浩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初妍忽然问道:“哥哥可听说过几句诗?”
姬浩然一怔: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
初妍道:“比如说,‘相见时难别亦难’,‘日日思君不见君’,‘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还未念完,姬浩然的脸色已然大变,失声道:“你找到那封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走了走感情线,疯狂掉收,我这本的感情戏该有多失败啊(笑哭)~然而武装武装我的玻璃心,后面感情线该走还是要走!我们阿兄会越变越好的。
感谢以下小天使,比心心^_^
灌溉营养液:“fokfoxi”+20,“浮生一若梦” +1,“君欣乐康”+3,“胖虎”+1~
第77章
“事情发生在九年前……”姬浩然缄默许久,终于开口。
九年前?正是姬浩然和尤氏成亲的前一年,那个时候,老忠勇侯还在,姬浩然才刚满十五,跟着老忠勇侯在山西大同卫戍边。
姬浩然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战火连绵,血与火交融的惨烈往事。
鞑靼人突袭边境几个村庄,他得到消息,带着自己的部下飞驰救援,却迟了一步。赶到时,鞑靼人的骑兵刚刚撤退不久,留下被付之一炬的村庄和遍地哀鸿。
东西被抢光,青壮年被屠戮殆尽,年轻的女人被掳走,整个村庄只幸存几个悲痛欲绝的老人与孩童,哭声一片。
姬浩然目眦欲裂,身为战士,却不能保护自己国家的子民,简直是奇耻大辱。
老人和孩子看到他们,眼中露出了光,哭着求他救人。被掳走的是他们的女儿和母亲,他们的亲人。落入鞑靼人手中,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姬浩然问清楚前来袭击的是鞑靼人的一个小队,留下军师和部分士兵安置百姓,自己带着剩余的士兵去追赶那队鞑靼骑兵。
他们沿着马蹄印一路追踪,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追上了那队鞑靼骑兵。一番血战,他们全歼了这队骑兵,却没有见到被他们掳走的年轻女人。
审问之下,他们才知,对方在不久之前兵分两路,一队将女人押解回他们的营地,另一队则打算回头,继续劫掠村庄。
现在伏地听声,还能听到前方的马蹄声,嘶鸣声,以及女人绝望的哭喊声。
他们马不停蹄,追进了茫茫草原,发现明明伏地能听到前面的动静,却怎么也追不上对方。太阳渐渐西移,悬挂在草原的尽头。一行人精疲力尽,忽然意识到:他们迷路了。
四野茫茫,风吹草动,来路不知,去路难觅。除了他们这一队深入草原的孤军,天地间竟似再没有旁的人存在。
这一迷路,就是两天两夜,一路一个活人都没有碰到。干粮殆尽,士气低落。
姬浩然懊恼之极:他不后悔追出来救人,却后悔自己年轻气盛,太过冒失。身为主帅,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甚至连个向导都没带,就贸贸然带着收下的士兵进了草原深处。
夜间,姬浩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大丈夫合当马革裹尸还,连敌人都碰不到,就葬身在草原中,也死得太窝囊了。
他不能就这么认命,索性起来,朝着月亮的方向一直往前走。也许,老天保佑,他能碰到鞑靼人呢?
他听到了前面的水声,似乎有一个苗条的身影弯下腰,掬了一捧水,清洗着面容。
姬浩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
月光下,他悄悄拔出佩剑,脚步轻灵如一只豹子,挨近那人,剑出如风,架上对方的脖颈,沉声喝道:“不许动!”
那人一声惊呼,慌张地回过头来。
姬浩然看到了一张娇美动人的面容。
是个姑娘家?
少女看上去年纪和他差不多大,脸儿小小,下巴尖尖,弯弯的柳眉,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高鼻菱唇,肤色如蜜,竟是罕见的美貌。
只是,着实狼狈了些。
她浓密的黑发乱蓬蓬的,胡乱编了两条辫子,垂在身前。身上的衣裙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双小羊皮的靴子也灰扑扑的,裂了好几道口子。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眼中迅速泛起一层水光。
姬浩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少女蓦地扑过来,用带着山西腔的大辉话惊喜地道:“你长得一点都不像鞑靼人,你是大辉的将军对不对?”
姬浩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将剑后撤。
少女全无所觉,眼睛晶亮地看着他:“你是来救我们的吧?”
姬浩然被搞糊涂了,剑依旧抵上她的脖颈,戒备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来意,还一点儿都不怕他?
少女看了脖颈上的佩剑一眼,意识到什么:“你,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姬浩然冷着脸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救人的?”
少女道:“这里已经是草原深处,大辉的军伍一般不会来这里。昨儿巴音部刚抓了一批大辉的女人回来,你就在附近出现,肯定是来救她们的。”
姬浩然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机灵。”
少女得意道:“那是,我要是不机灵,怎么可能从巴音部逃出来?”
姬浩然一怔:“你是从巴音部逃出来的?”
少女点点头,给他看自己的手腕:“你看,绳索捆绑时勒出的红印还在呢。”
姬浩然低头看去,果然看见她手上新鲜的勒印。
少女道:“脚上也有。我好不容易磨断的,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
姬浩然还是不信她:“你就这么逃出来了你一个小姑娘,也不怕在草原上一个人都碰不到,活不下去?”
少女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这不是碰到你了吗?”见姬浩然脸色肃然,吐了吐舌,正色道,“你怎么这么严肃啊?我也是被他们掳去的。逃出来,就算饿死,就算被狼吃了,也总比留在那里被他们欺辱的好。”
那些人将女人掳去能有什么好事?何况,眼前的少女又是如此灵动美丽,继续留在那里,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姬浩然有些信她的话了,想了想,问道:“他们在哪里,你还能找到?”
少女点点头。
姬浩然又问:“你敢不敢再回去?”
少女眼睛一亮:“回去救人吗?”
姬浩然点点头。
少女道:“自然是敢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他们有多少人,什么时候会入睡,哨兵有几处。”
姬浩然惊讶地看向她:“你可真是厉害。”
少女得意地道:“那当然,不然,这么多人,怎么只有我能逃出来?”又横了他一眼,“小将军不要‘你’啊‘你’的叫我了,我有名字的,叫阿云。”
有了阿云带路,姬浩然带着手下悄悄摸到了鞑靼人的巴音部,趁夜奇袭,歼灭了巴音部大半,活捉部落首领巴音,救回了村中被掳的女人,建下奇功。
有巴音部的俘虏做向导,姬浩然带着手下顺利将被掳的女人送回了村庄,望着最后留下的阿云犯起了难。
阿云病了,烧得迷迷糊糊的,问她家在哪儿,只是流泪。
后来他才知道,阿云的母亲是奴隶,因为容貌美丽受到她父亲的宠爱,生了阿云。却因为出身的缘故,母女俩在家中备受歧视与欺辱。阿云之所以会被巴音部抢去,就是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兄长看不顺眼她,故意设计。
她这样回去,不会有好下场。
姬浩然感念她带路之恩,怜惜她的命运,将她以侍女的身份带回了家。
他们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他闲来教阿云读书写字,阿云照顾他的起居,高兴起来,会唱小调给他听。
朝夕相处,不知不觉,情愫渐生。
姬浩然决意娶她为妻。他将事情告诉了老忠勇侯。老忠勇侯久在边关,见惯生死,倒是开明。他并不计较阿云的门第身份,只提醒姬浩然,既然是想要娶来当妻子的姑娘,就要给她尊重,三书六礼,明媒正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