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庆楼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每年都会出许多款式精巧的新首饰,是京城各府最喜欢光顾的铺子之一。
初妍看中了一对白玉芙蓉耳珰,一支金镶玉飞鹤簪。
等到摸银子的时候尴尬了。她是去姬府吊唁的,香椽没准备,只带了点碎银,根本不够。柳绫罗的银子也不够。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柳绫罗道:“要不,赊账?”
初妍不稀罕赊账,摇了摇头,遗憾地叫掌柜的先收起来,等她下次再来。
柳绫罗道:“这里生意好得很,你下次再来,看中的首饰未必在了。”
初妍恋恋不舍地看了两件首饰几眼:“那只能说明我和它们没有缘分。”
柳绫罗道:“今日被我们看中就是缘分。钱不够,我知道附近有个财主,可以问他借钱啊。”
初妍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对,柳绫罗召来侍女,吩咐了几句,侍女应声而去。
两人也懒得再选首饰了,将招待她们的掌柜的打发出去,一边喝茶一边闲聊打发时间。
柳绫罗问了几句初妍回家后的情形,絮絮叨叨地和她讲起她走后宋家的情形。
宋家的内宅越发分裂了。
宋姮自从段夫人亡故后,一下子沉稳起来,和宋思礼的关系却变得极僵,好在董太夫人疼爱她,宋思礼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宋娆在初妍离开那日被姬浩然打成重伤,得了咯血之症,一直不得痊愈,原本的美貌也因伤病被折腾得去了八分,性情变得越发偏激乖戾,宋姮不待见她,她不敢拿宋姮怎么样,就刁难已被接回宋家的宋姝。
宋姝长在乡野,又跛了一足,行为举止,风度见识处处与宋府格格不入,不免受人指指点点。宋娆只当她是个软柿子,三番两次为难她,讥笑她。宋姝却不是个受气的性子,又有卢夫人护着,说不过便直接动拳头。回家一个月不到,倒已经打过好几次架,惹得董太夫人越发不喜。
听起来,宋家的热闹一点也不比忠勇侯府少。
柳绫罗叹道:“幸好阿姝是个有气性的,换了一个娇弱些的,怕不是要被阿娆欺负死。可这样一来,阿姝的名声传出,大舅母为她的婚事伤透了脑筋。”
初妍曾经经过一遭,自然知道,宋姝的婚事必然艰难。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不论是举止还是见识上的差距,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弥补的,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为儿孙定下这样的妻子。而不讲究的人家,宋家也看不上。宋姝还跛了一足,比她前世的处境更糟糕。
柳绫罗见她垂着眼慢慢啜着茶,知道她不好评论宋家的事,眨了眨眼,悄悄问道:“我听说你马上要进宫为妃了?”
初妍一下子呛到了。
香椽忙过来帮她拍背顺气。
柳绫罗不好意思了,递了帕子给她:“你没事吧?”
初妍脸都咳红了,眼角咳得湿漉漉的,摇了摇头:“没事。”
柳绫罗见她雪肤生晕,眼波氤氲,妩媚横生,不由看呆了一瞬,半晌,喃喃道:“我要是陛下,也得把你弄进宫,光看着都赏心悦目。”
初妍啼笑皆非:“你哪里来的消息我要进宫?”
柳绫罗道:“都传开了。西山行宫夏狩,这么多家要跟着去,可派了宫里的姑姑去教授宫规的,只有忠勇侯府一家。”
初妍扶额:“敢情还有人羡慕呢?”
柳绫罗道:“那是自然。陛下现在宫中只有一后一妃一嫔,且都无子,不知多少人盯着呢。你这独一份的恩典,羡慕的人多着呢。”
初妍揉了揉额角:“这恩典,你要的话,我向太后娘娘请旨,也给你求一份。”居然还有人上赶着要被整?
柳绫罗吓了一跳:“谢谢,不必了。”她又不想进宫,要这个“恩典”做什么?
初妍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说羡慕吗?”
柳绫罗认输:“没有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距离不知不觉拉近。
外面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初妍笑容凝住,若有所感地看了过去。
绿色卷草纹的织锦门帘被掀开,露出外面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穿了一身玄青色便服,眉目温润,清姿玉貌,宛若谪仙。
柳绫罗愣了愣,一下子站了起来:“大表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宋炽幽深的目光掠过柳绫罗,落到初妍身上,开口问道:“缺多少银子?”
初妍已经呆住了,面上火辣辣的。她万万没想到柳绫罗居然是找的宋炽借银子。也是,她应该想到的,顺天府衙门本就离这里不远。
宋炽见她不吭声,转向跟在他身后满面堆笑的掌柜:“她们俩买的首饰,记我账上便可。”
初妍忙道:“不必,我不要买……”借他的钱买首饰,像什么话。
宋炽看了她一眼,截断她的话:“记得加上利息还我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兄:这个就当先付的聘礼定金了,到时记得把人还我就成。
初妍:宋大人,醒醒,你是御使,不是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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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初夏的午时有些燥热,唯有他的声音清冷如昔,不闻波动。
宋炽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反倒让初妍安下心来,接受了让他垫付银子。毕竟是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首饰,若是错过了,总是遗憾。
宋炽问她们:“你们还打算去哪里逛?”
柳绫罗摇头:“已经逛得没力气了。”她看了宋炽一眼,忽然起了念头,笑盈盈地道,“我和阿妍还没想好去哪里吃午膳,听说你在附近置了新宅,请我们去那里吃怎么样?”
宋炽沉吟道:“那里还没收拾好,下次吧。”
柳绫罗悻悻:“我看你是不喜欢别人去你的私宅吧。”
宋炽微笑不语,目光从初妍面上掠过。
初妍心头一跳,脸上微热:柳绫罗没去过,她却是刚刚去过。昨日去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密信,没什么感觉。现在她才惊觉,孤男寡女,私宅密会,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叫人浮想联翩。
柳绫罗没有发现两人的眉眼官司,见宋炽一副默认的姿态,不由气堵:“我不管,你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这儿还有阿妍在呢。今日这顿饭,你不管也得管。”
宋炽没有反对:“我请你们去庆元楼吃吧。”
庆元楼是正阳门大街一带最有名的酒楼,有名就有名在它的贵,寻常一桌酒席便耗费不菲。不过,它菜肴的美味也对得起它的贵。
柳绫罗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初妍站了起来:“你去吧,我该回去了。”
柳绫罗挽住她手:“急着回去做什么?出都出来了,你嫂嫂横竖要晚上才回府,你就当也还留在姬家,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再说,大表哥又不是外人,他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
宋炽倒是没说什么,似是并不在意她去不去。
初妍垂下眼:“还是不了,我想回去陪陪我母亲。”
她这么说了,柳绫罗倒不好强求了,只拉着她道:“下次我再找你一起玩。”
初妍应下,看向宋炽:“宋大人,谢谢你。”
谢谢他赶过来借她银钱;谢谢他让柳绫罗过来陪她,开解她;也谢谢他为她,为忠勇侯府所做的一切。
宋炽的目光落到她面上,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不必。”
初妍见他态度冷淡,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该不会是不高兴了吧。不会的,宋大人不至于这么幼稚。她无声地行了一礼,又向柳绫罗告别,向外走去。
“妍妍。”宋炽忽然叫住她。
初妍疑惑回头。
宋炽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慢慢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一时没有说什么。
初妍露出讶色。
他垂下眉眼,盯着手中的佛珠,低低开口:“开心些。”
*
六月初,宫中发旨,诸亲王、勋贵、大臣携家眷,同赴西山行宫,参加三年一度的夏狩。
忠勇侯府是最后一批,跟着永寿帝的行辕一起从京城出发的。到达西山行宫时,天色将暮。一轮红日挂在群山尽头,将半天云霞染成金红一片,衬着青山绿水,碧空白云,依山而建的巍峨行宫,绚丽无伦。
乔太夫人因为身体的缘故,这种活动向来是不参加的。恩成和义来年纪还小,也被留在了家里。忠勇侯府来了姬浩然,初妍和尤氏三人。
因来的人多,按照惯例,女眷都统一住在行宫东路的几个园子中。
姑嫂俩被安排住在琼芳园,屋子一明两暗的格局,姑嫂俩正好一人一间。
隔壁住的都是老熟人,定国公世子夫人吕氏和尤鹃;锦乡侯夫人钱氏和两个女儿吕盈、吕柔;诚意伯世子夫人小钱氏和妹妹梁六娘……
尤氏开心极了,趁着丫鬟婆子归置行李,整理房间,拉着初妍去拜访了一圈。
不知是不是错觉,初妍总觉得众人对她的态度比上次端午时热情了许多。
吕氏不用说,她是尤氏的嫡亲嫂子,从小带尤氏长大,对这个小姑子就如对女儿一般,对她这个小姑子的小姑子更是爱屋及乌,满脸慈爱。
锦乡侯夫人则满脸是笑地拉着她的手道:“几日不见,姑娘气色越发好了。这仪态,这风度,不愧是宫里的姑姑调理过的。”
初妍含笑道:“夫人谬赞了。”
看来柳绫罗说得没错,宫里派了姑姑教她宫规的事,果然大家都得了消息。
说了一会儿话后,锦乡侯夫人道:“盈儿她们几个都在旁边的琼华轩喝茶呢,你也一起去吧。”叫来一个小丫鬟领着她过去。
琼华轩也在琼芳园内,临湖而建,湖风吃过,花树环绕,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初妍刚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道:“听说姬家的那位到了。”
初妍认得,这正是锦乡侯府那位四姑娘吕柔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的声音问道:“就是宫里特意派了姑姑去教授宫规的那位姬姑娘吗?”
吕柔道:“不是她又是谁?”
那女孩子羡慕地道:“宫里可真看重她。姬家这是要出一位娘娘了吧。”
有人冷哼了一声,语中的嘲讽藏都藏不住:“学宫规就是宫里看重吗?我看,只有不懂规矩的人才需要学。”这是锦乡侯府三姑娘吕盈的声音。
领初妍过来的小丫鬟脸色微变,想要开口通传,初妍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鬟被她镇住,不敢说话,露出焦急之色。
初妍心里摇了摇头:都这么久了,这位吕三姑娘的气还没消啊?她和对方的仇,当初结得就莫名其妙。她早就抛之脑后,对方是有多无聊,才记得牢牢的,至今衔恨。
尤鹃的声音响起:“话也不是这么说……”
吕盈不客气地打断她:“我有说错吗?自从有西山行宫夏狩以来,何曾出过这等事?我们几个都是自幼请了宫里放出来的姑姑学宫规的,唯有她,”她顿了顿,嗤笑一声,“在西北长大,对宫规一窍不通,才需要好好学的吧。”这是直指初妍长在乡野,不通礼仪了。
吕柔向来是姐姐指东,绝不往西的,立刻帮腔道:“就是,就是,宫里要真看中了她,直接下旨让她进宫就是,到时再学也来得及,何必搞得怎么迂回复杂?我看,这不是看重,是在打脸呢。”
梁六娘弱弱的声音响起,争辩道:“不会的,太后娘娘何必为难她?再说,当初在端午宴上,陛下对姬家姐姐一直维护得很。”
先前说话的女孩子道:“会不会是陛下看中了她,太后娘娘不同意,所以才派姑姑去给她上规矩?”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片刻后,吕盈嗤笑出声:“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有好戏看了。”不得太后娘娘喜欢,就算进了宫,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她缓缓道,“等到陛下的新鲜劲过去……”
她没有说完,未尽之意在场众人却全都明白,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有人问:“听说她长得很好看。”
吕柔不屑地道:“也就长成那样,乍一看还好,看久了其实还没我姐姐好看。”
吕盈嗔道:“阿柔,哪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
有人道:“阿柔说得没错,阿盈是当真生得好,你今天这妆容也好看,怎么弄的?”
又一人道:“我也不信,这世上还有比阿盈好看的人。”
初妍比了个手势,示意小丫鬟可以通传了。
小丫鬟硬着头皮打了帘子,哭丧着脸道:“姬姑娘到了。”
里面的声音仿佛被掐了脖子般,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尴尬地看向门口。
初妍一眼扫过,有认识的,如吕盈、吕柔、尤鹃、梁六娘,也有几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争奇斗艳。
众人的目光落到初妍身上,一时都呆在了那里。
眼前的少女发若堆云,肤胜新雪,身上一件轻薄柔软的月白色暗银纹轻罗褙子,下配碧色满绣花草纹十二幅缃裙,纤腰一束,盈盈若柳。
她亭亭立在那里,黛眉如画,朱唇轻点,一对点漆般的桃花眼儿波光潋滟,顾盼生辉。略一凝睇,满室的光辉仿佛都落到了她身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失了音。这就是吕柔口中的“也就长成那样”?
许久,有人轻呼一口气,喃喃道:“原来这世上真有比阿盈好看的人。”正是先前说“我也不信,这世上还有比阿盈好看的人”的声音。
吕盈脸上的笑容凝固住,捏紧了手中帕子,银牙几乎咬碎。
尤鹃反应过来,笑着迎上前来:“阿妍来了。”梁六娘第二个开口:“姬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