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设计在先，可针对的是艾拉·韦斯特，并不是威廉。
该说道歉的是艾拉，但是艾拉说不出口，一句“抱歉”放在眼下的场景里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威廉·沃恩变得极其可怖的面孔上，唯独那双海一般的蓝眼一如往昔。
四目对视，威廉似乎明白了艾拉在想什么。
“艾拉。”
他低声道：“我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艾拉干笑出声，“不后悔跟随我父亲，还是不后悔当炮灰？”
“我留下来拦住诺曼·库尔特的那天，”他用海一样的眼睛同样盯着艾拉，一字一顿，“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
艾拉几乎无言。
长久以来她一直将身边的人视作游戏NPC，这样的情况持续到阿洛伊修斯带着她从凯纳斯的寝宫归来后才好了一点——也就是好了那么一点，灵魂修复后艾拉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总算是真切了不少，但她仍然不曾为除了父亲和弟弟之外的人投入情感过。
直至现在。
威廉·沃恩跟随天临堡整整两年，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质疑他的忠贞和负责。不久之前他才被伊德瑞斯三世亲自封为西林公爵麾下第一骑士长，可谓风光无限。
而如今——
愤怒、愧疚，还有同伴重伤后的悲伤一同袭上心头，艾拉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如此复杂的内心情绪了。
“先出去再说，”她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有的是时间表忠心。”
“最后一件事。”
威廉一把抓住了艾拉的手臂。
或许是痛楚褪去了，或许是得到了承认，威廉·沃恩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艾拉总算是在青年的眼底寻觅到了几分昔日的色彩。
“我有个请求，艾拉，”威廉认真说道，“这场战争的最后，我要亲自面对我的兄长。”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讲这些？怕不是阿洛伊修斯把你哥俘虏之后你伤还没好呢！
艾拉在心底疯狂腹诽，然而看着威廉近乎恳求的目光，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沃恩家自己造的孽，也理应由沃恩自己解决。
艾拉无可奈何：“好，我答应你。”
第59章 公爵小姐34
当天晚上, 西林镇。
这几天的时光, 西林镇镇长几乎经历了这一辈子的大起大落。
见到艾拉·韦斯特火一样的红发时，镇长大人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来自天临堡的公爵长女不仅没有将他当众处死，甚至没有革他镇长一职。第二天大清早西林镇换了主人, 可他还牢牢地坐在镇长的宝座上。
这让镇长大人免不了对艾拉心生感激, 甚至免不了会想——其实西林镇易主也没什么不好, 加文·韦斯特和沃恩子爵, 只要不屠城不革职, 换不换主人又有什么区别？
连打仗都没在西林镇附近打，艾拉·韦斯特可以说是一位非常仁慈的统治者了。
就在西林镇镇长放下心来, 继续兢兢业业地做本职工作时，西林与沃恩堡的第一次交战结束。
镇长亲自出门迎接，接到的却只有阿洛伊修斯和西林军队。
“大……”
鉴于阿洛伊修斯本人仍然是王国的罪人, 镇长的话语一顿, 仍然硬着头皮喊了出来：“阿洛伊修斯大人，艾拉小姐去哪儿了？”
阿洛伊修斯侧了侧头：“晚上回归。”
镇长：“……”
行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管是王国罪人的身份，还是纯血精灵的出身，都让阿洛伊修斯整个人……整个精的画风和西林镇截然不同。想到之前他被威廉·沃恩带着在镇子里游街，镇长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精灵本人既往不咎，说话也言简意赅, 一副懒得搭理人类的模样, 倒是合了镇长的意。
阿洛伊修斯说晚上, 那就是晚上。
镇长大人真的在市政厅等到了晚上，而等来的，却不只是阿洛伊修斯一人。
夜幕笼罩了整个西林镇，艾拉·韦斯特在议政厅门前的幽幽火光中翻身下马，走出来的镇长大人，看到的是艾拉小姐和两位夜魔兄妹七手八脚地将一名伤员从马上抬下来。
第一眼看过去，镇长大人吃了一惊：被扶下马的男人奄奄一息，不是威廉·沃恩小少爷还能是谁？
而第二眼定睛一瞧，镇长大人则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威廉·沃恩，在西南地区无人不晓的“鲜花骑士”，容貌与秉性共存的骑士，几乎是从吟游诗人的爱情传说中走出来的角色，如今只剩下了半张脸。原本雕刻般的右脸尽数烧毁，露出狰狞无比的皮肉和漆黑烧伤。
“没、没事吧？！”镇长大人急忙迎了上去。
“快去叫阿洛伊修斯来！”艾拉没和镇长客气。
“我这就去。”
西林镇的市政厅没有住处，艾拉就在后厅暂时安排了一间卧房——其中大部分家具还是借由奥利安德的藤蔓和“身体”搭建出来的。她和加布埃尔两个人将威廉架到床铺上，前脚安顿好伤员，后脚镇长就带着人过来了。
他不仅喊来了阿洛伊修斯，还喊来了西林镇的医师。虽然中世纪的医生在这种情况下基本没什么用处，但艾拉还是替威廉认领了镇长的细心。
“请你们看看，”艾拉说，“他伤得不轻。”
这下，连奥利安德从罕见地化为林中仙女的身形现身。
她和阿洛伊修斯一齐走向床边，比起镇长大人吓坏了的脸色，林中仙女不过是微微瞪大了紫罗兰色的眼睛：“这样都没死？”
身为西林的化身，她见惯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威廉·沃恩对于奥利安德来说不过是朋友的朋友，这句话对于她来说，单纯的是在感叹威廉·沃恩生命力顽强。
有奥利安德在，阿洛伊修斯终于可以正常与人沟通了。
他低了低头：“哪里受了伤？”
奥利安德迅速检查了一遍威廉：“面部烧伤，躯干上也有一部分烧伤，以及几处刀伤，不算严重。”
阿洛伊修斯一怔：“面部烧伤？”
奥利安德：“为什么这么严重啊。”
艾拉抽了抽嘴角——还不是因为你修复的盔甲自带属性被克制了！
当然这话没有必要和奥利安德说明，林中仙女是不会理解毁容对于一名英俊有为的人类青年有什么影响的。她只是转头看向阿洛伊修斯：“靠你们了。”
阿洛伊修斯沉默片刻。
他伸出手，并没有与威廉烧伤的皮肤相接触，只是利用魔法隔空检查了一下伤势，而后出言肯定：“伊莎贝拉的紧急处理做的不错。”
接着纯血精灵垂眸，失去视力后他并不能寻觅到威廉的目光，但话语却是对着他说的。
“威廉·沃恩，”阿洛伊修斯开口，“我可以迅速治疗你的伤势，关键在于，你愿意让我来帮助你吗？”
“……”
躺在床上的威廉干笑几声。
即使艾拉在回来的路上喂了他不少水，威廉·沃恩的嗓音依然没有恢复，他的声线听起来仍然沙哑无比：“不愿意又如何？”
阿洛伊修斯没回应。
“现在的我对于沃恩堡来说，”威廉继续说道，“与你是一样的人。”
一句简单的定论没说出口，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威廉指的是什么。
——什么样的人？
叛徒。
但阿洛伊修斯并不在意，他可不像威廉那样心情复杂。得到回复的纯血精灵立刻颔首：“那么，我就当这是你我和解的回应了。接下来的处理可能会很痛，希望你能信任我不是在加害于你。”
治疗伤口的事情，和艾拉就没关系了。
她离开内间，在大厅等待。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左右，阿洛伊修斯走了出来。
“已经没事了，”他说，“伊莎贝拉处理的很及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修整几日后就可以重归战场。”
艾拉：“能不留伤疤吗？”
阿洛伊修斯：“你没看到我身上的伤疤吗？”
艾拉：“……”
精灵冷笑几声：“或许等凯纳斯复活以后，你可以去问问他。”
艾拉：“…………”
阿洛伊修斯：“我原本认为，威廉·沃恩是最适合成为你丈夫的人，现在——”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艾拉挑了挑眉，这精灵怎么回事，之前他可从不操心这些事情的。
好在阿洛伊修斯并没有继续坚持这个话题：“那就说说你认为最合适的话题。”
“当然。”
艾拉拧起眉头，冷冷道：“我要把沃恩堡送给威廉当赔礼。”
阿洛伊修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威廉·沃恩惨遭背叛，舆论上对于我们来说很有好处。”
对于沃恩堡来说，威廉·沃恩是个叛徒，但平民眼中就未必了。一年前伊德瑞斯三世的到访让所有人都知道沃恩家的小少爷成为了天临堡的骑士长。如今所有沃恩市镇的平民都看到威廉·沃恩在市镇城门孤身一人拦住抓捕艾拉·韦斯特的军队。
谁背叛了谁，公道自在人心。
尽管艾拉不会将这点当做筹码，尽管阿洛伊修斯这话说的相当冷血，可纯血精灵说的也没错，亨利·沃恩的行为，无疑让天临堡占据了“正义”。
“打的如何？”艾拉这才问道。
“跟我来。”
阿洛伊修斯将艾拉带回市政厅的内间。
威廉·沃恩已经入睡，纯血精灵径直绕过躺在床铺上的伤员，将艾拉带到了沙盘面前。
沙盘是从天临堡暂时搬过来的，因为有奥利安德看守内厅，艾拉也完全不怕外人闯入或者盗窃，因此在当下极其珍贵的实体沙盘就这么直接地放在了市政厅的内厅里。
“西林镇往东，抵达沃恩堡前有一块平原，约定的交战地点就在那里。”
不用阿洛伊修斯说，艾拉也知道。她循声望过去，平原的位置上放置着几枚简单的棋子——一方代表天临堡，一方代表亨利·沃恩，简单明了。
只是阿洛伊修斯并不能看见沙盘上的物品，于是艾拉想了想，领会了精灵的意思。她牵着他的手，落在了棋子上。
阿洛伊修斯：“谢谢。”
艾拉：“这场仗怎么打的？”
精灵闻言，在位于天临堡的棋子前划了一道线。
“很简单，”他说，“亨利·沃恩以为带兵出征的是你，因此掉以轻心。沃恩堡的骑士冲锋时，我动用了魔法，使得地面塌陷，他们的骑士不攻自破。”
艾拉：“……”
这倒是不怪亨利·沃恩轻敌。
天底下除了加文和艾拉，怕是也没人心大到动用弑君之人上场打仗，特别是这位叛国罪人还基本残疾，耳聋眼盲不能说话。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即使是阿洛伊修斯也有可能因为残疾而做出错误的判断来。
确实有风险，但但艾拉的想法很简单——就算他可能做出错误判断来，也比自己经验丰富。
几千年的寿命，要是还不能让阿洛伊修斯提前推演出一场小型交锋的对策，那他真算是白活这么多年。
事实证明，艾拉的决策非常正确。
“短短五米的深沟就能够结果沃恩堡的骑兵，”阿洛伊修斯说，“这样天临堡骑兵缺少的劣势瞬间弥补了回来，分两路进攻，我们的士兵有如两把刀锋直（）插敌方列阵腰部，没花多少时间就击溃了沃恩堡的士兵。”
“所以，这次打了个出其不意。”
“是的。”
阿洛伊修斯肯定道：“亨利·沃恩见势不妙撤军，下次他知道带兵的是我，势必不会那么轻敌。”
艾拉：“情理之中。”
阿洛伊修斯：“你打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艾拉沉思片刻。
接下来亨利·沃恩也不会轻易出兵了。关键在于摄政王布雷安曾经放过话，禁止阿洛伊修斯踏出西林半步。如今他不仅踏出了西林，还亲临战场。
亨利·沃恩身边还有布雷安的骑士，这也意味着，他们首先要把诺曼·库尔特按死在沃恩堡，其次，不能让亨利·沃恩传讯去王都求人。
必须尽快！
“沃恩堡的地下井，”艾拉说道，“确实可以通往城镇。”
一句话让阿洛伊修斯领悟到了她的所有想法。
精灵一勾嘴角：“好。”
第60章 公爵小姐35
第二天晌午, 沃恩市镇。
沃恩市镇的城门上有个巨大的警钟, 一旦有战争、天灾或者其他大型意外产生，市镇的护卫都会敲响警钟以示警告，三下是全城规避，五下是全部撤离。然而在沃恩堡的历史上, 上次警钟响彻市镇, 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然而就在今日正午, 太阳升至人们的头顶时, 久违且陌生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
市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沃恩堡已经和平太久了，久到这里的居民完全忘却了如何应对紧急情况。
“铛——铛——铛——”
三声钟响越过人们的头顶, 在宽阔的天空下回转盘旋。大部分人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声音来自哪里”，唯独小部分老人，以及来自外地的商户, 及时地意识到了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