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一直认定父亲死了,《西林英雄》的主线剧情已经彻底结束,她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归来。
可阿洛伊修斯和布雷安不一样。纯血精灵蛰伏八年,一听到加文归来的消息立刻越狱,仿佛他认定了过去亲手揭露他弑君篡位阴谋的英雄迟早有一天会回来似的;而登上摄政王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布雷安,则在几年前就将自己的私生子派到艾拉身边,那时的艾拉还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村姑而已。
“是我将威廉少爷传出来的消息交给他兄长的,”杰森承认道,“然而之后你在小少爷的保护之下逃离的消息闹得满城皆知,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察觉到我的身份,艾拉。”
艾拉默然无语。
“我只是想在最后尽自己所能,”杰森苦笑几声,“失败了就失败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
她不知道。
在此之前,艾拉从未处理过叛徒。她想过天临堡会出奸细,但是一直在艾拉心底这种事情交给父亲来做就好。可现在加文不在,艾拉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来的太早。
“天临堡的地牢总算是有了用处,”艾拉嘲讽道,“等我爸回来,会处理你的。”
杰森低了低头。
他没说话,只是看似随意地前进几步,这几步却将艾拉与杰森的距离拉到了可以攻击的范畴。
艾拉:“你别动!”
下一刻,杰森掏出了背着的弩。
艾拉的眼神蓦然一变。
她手持长弓,弓弦依然拉满,即使杰森的反应速度超群、动作出其不意,也不可能快过艾拉只需松手就会离线的羽箭。
“杰森!”艾拉大喊出声。
然而三十步开外的杰森,依然用弩对准了艾拉——
下一刻,艾拉深深吸了口气,松开了死死拉住的弓弦。
离弦的箭快如闪电,凌厉的破空声猛然响起——而后艾拉瞪大了眼睛。
因为杰森拿出来的弩,并没有上弦。
该放置着短箭的位置空空如也。
杰森压根没有装箭,他只是虚晃。而艾拉的羽箭确实实打实的……
常年在林间打猎,再加上两年经由加文·韦斯特亲自指导,使得艾拉·韦斯特的箭法不说举世无双,却也格外精湛。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羽箭一旦离弦,是根本不可能放空的——
于是艾拉眼睁睁地看着杰森勾起嘴角。
在顷刻间她于他的眼眸中寻觅到了得意的意味,那似乎是嘲讽,也像是解脱,更像是许久的朋友在一场玩笑之后善意的揶揄。
而后,艾拉的羽箭正中杰森喉咙,强大的力量将其直接扯到地上。
他再也没能起来。
艾拉愣住了。
不知道是因为杰森的笑容,还是因为他掏出一把复合弩却没有上箭,所做出的一切假动作为得就是帮助艾拉坚定攻击的决心。
火光照明了沃恩堡的天空,也照明了杰森的尸体,以及他不住抽搐的身体之下蔓延开来的大片血迹。
他是……故意寻死的。
虽然从同一个村子走出来,但杰森在艾拉心底并不能说多么重要。不管他是为了隐瞒身份而藏拙,还是他早早被派出来当卧底,本身也没什么建设方面的能耐,至少在天临堡的建设上,杰森并没有出太多力气。
然而好歹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艾拉还算了解杰森——他话不太多,个性也不强,但是格外心细,因此不论打猎还是行医都算是得心应手。这也正适合成为情报人员,况且杰森本身就是西林镇的人,艾拉原本觉得,村落里出来的人管理情报,总不会出现什么岔子吧。
只是没想到的是,偏偏就是杰森是卧底。
而且他甚至没有给艾拉犹豫挣扎的时间。
到最后一刻,他仍然如同往常细心,察觉出艾拉无法处理他后,直接掏出了空弩。
拉弓杀死卧底,对于公爵继承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艾拉不用审判他,也不用左右摇摆,她在今夜就解决了杰森是卧底的问题。
——而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杀死身边的人。
眼前的火光几乎要灼伤艾拉的眼睛,她放下长弓,盯着地面上杰森的尸体默然不语。直至加布埃尔走向前,夜魔少年轻轻碰了碰艾拉的肩膀。
“艾拉小姐,”他低声道,“火势越来越大,再不去救沃恩子爵夫妇怕是会错失时机。”
艾拉阖了阖双眸。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她重新背起自己的长弓“日神”,收敛心神开口:“走吧,先去救子爵夫妇离开这里。”
第62章 公爵小姐37
事不宜迟, 眼瞧着大火烧到城堡下面了, 艾拉和加布埃尔急忙奔向沃恩堡大厅。
理应紧闭的建筑大门此时直直敞开,仆从和护卫早就狼窜离去,艾拉一进门,直接撞上了沃恩堡的老管家。
老管家不仅没和其他仆人一样匆忙逃离, 相反他拎着一把钥匙, 急匆匆地向二楼走去。
看到艾拉后, 老管家一怔:“艾、艾拉小姐?”
艾拉眉梢一挑, 还没开口, 加布埃尔就抢先一步失笑出声。
外面火势严峻,而加布埃尔却是一副仿佛出来散步的模样, 他走向前一步,没等艾拉做出反应,就挂着满脸笑容开口:“管家大人, 是得了亨利·沃恩少爷的命令去接子爵夫妇离开吗?”
艾拉:“……”
她很想问, 加布埃尔怎么对这种事情这么门清?!
不过好在,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桓片刻,加布埃尔就自行给出了答案。他笑吟吟地看着震惊的管家大人:“虽然王都没发生过火灾,但贵族之间的事情我太懂了,大人。让我猜猜看,亨利少爷想要你接出子爵夫妇,拿自己的亲生父母当诱饵引出放火人吧?”
艾拉:“…………”
这么一讲, 艾拉顿时懂了。
不管放火的是谁, 总归是天临堡的人。而既然是天临堡的人, 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沃恩子爵夫妇坐以待毙。放火归放火,若是能把子爵夫妇救出来,也能够以此要挟沃恩堡。
实际上,艾拉还真打的这个主意。
既然她打的这个主意,那亨利·沃恩自然也会想办法对付。
只是加布埃尔并没有得意很久,听到夜魔少年的话后,管家只是长叹口气。
“你猜中了一半,先生,”管家说,“亨利少爷确实想将老爷夫人视作诱饵,我正是为了避免此事,因而偷来了钥匙。”
“什——”
“走吧,”管家大人沉重地说,“我拦不住你们,也不想死在这里。”
加布埃尔惊讶又转悻悻的神情很好的将艾拉从亲手杀死杰森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低了低头,对管家开口:“走吧,老先生。”
让艾拉没想到的是,亨利·沃恩竟然真的把子爵夫妇锁了起来——要知道外面火势旺盛,他人又不在,这要不是管家偷来了钥匙,难道他要把亲生父母活活烧死在城堡中不成?!
比较幸运的是,他将子爵夫妇安排在了二楼。
楼层不高,而且沃恩堡本体由石料建成,因此火势并没有蔓延到城堡本体。
只是管家大人打开门锁后,子爵夫人已经被吓坏了。
“怎、怎么回事?!”她见到艾拉本人后大吃一惊,颤颤巍巍地问道。
而利亚姆·沃恩本人,则立刻明白了一切。
被亲生儿子控制起来,反倒要好友的女儿、眼下同沃恩堡宣战的敌人来解救,沃恩子爵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他抹了一把脸,抱住自己的妻子,二话不说:“走!”
艾拉点了点头,至少子爵是个拎得清现在该做什么的人:“请,子爵大人。”
走到大厅,沃恩堡外的火焰几乎要吞噬天空,加布埃尔往他们来的方向一望,顿觉不好:“艾拉,马厩恐怕塌了,我们没法走地下井。”
子爵大人勃然大怒:“我是沃恩堡的主人,走什么地下井?!”
加布埃尔:“……”
早在第一次到来时就被沃恩子爵间接吼过的加布埃尔摸了摸鼻梁:“您说的是。”
沃恩子爵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他没立场冲天临堡的人发火,中年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了大厅摆放的华贵盔甲。
那具盔甲据说是沃恩第一代子爵的装备,放在这里世世代代供人敬仰,由专人利用专门的昂贵材料保养,时至今日依然崭新如初。子爵大人一把捞起盔甲旁边的佩剑:“走!”
子爵夫人捂住嘴巴:“我从来不知道这还能用。”
艾拉:“……”
加布埃尔:“…………”
怪不得亨利·沃恩能在不知不觉间架空亲爹,沃恩子爵做生意有一套,怎么到关键时刻还是那么无厘头搞笑啊!
在一番插曲之后,艾拉和加布埃尔无可奈何地跟在子爵身后,大摇大摆的走向正门。
而艾拉很不想看到的画面,就在沃恩堡的正门等待着自己——那就是,加布埃尔的推测无比正确。
既然算准了艾拉会过来救沃恩子爵夫妇,身为敌人,亨利·沃恩不在门口守着才有鬼了。
他们的背后,火焰犹如一条巨龙腾空,尝试着吞噬着伫立许久的沃恩堡;而在艾拉面前,亨利·沃恩坐在马上,他的身后跟着一小队骑士,宣战的敌人正在用仇恨的目光狠狠盯着她。
艾拉顿觉不爽。
看什么看,是觉得阿洛伊修斯打你打的不够是吗?
就在艾拉准备开口挑衅之前,沃恩子爵竟然向前迈了一步。
中年人用自己略微发福的身材挡住了艾拉,这样的动作让她怔了一怔——这两年来,会毫不犹豫这么做的,是艾拉的父亲。
而利亚姆·沃恩,威廉小少爷的父亲,不论昔日和加文一样多么意气风发、英俊潇洒,如今也只是个穿不进盔甲的中年人。艾拉一直将沃恩子爵当成合作伙伴,以及一位有趣豪爽的长辈,可从未想到……他能成为一名保护者。
并且保护的,是他儿子的敌人。
沃恩子爵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他甚至环视四周的骑士一眼。
站在地上的子爵比骑在马上的追兵矮不少,可他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许久之后,子爵大人自己打破了沉默。
“怎么,”他在火焰的爆裂声中缓缓开口,“沃恩子爵想要离开,你们准备拦路不成?”
“……”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都给我让开!”子爵咆哮道。
然而也没人敢动。
唯独亨利·沃恩的马打了个响鼻,沃恩堡的长子一勒缰绳,冷着脸出言:“父亲。”
子爵冷笑几声:“父亲?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呢。”
亨利:“我自然知道,那您是否知道现在沃恩堡和天临堡正在交战,你身后的艾拉·韦斯特亲手放火烧了你的家产,而你准备保护她?”
子爵:“我不保护救了我儿子的人,难道我要保护重伤他的人?”
亨利当即火了:“是你的小儿子背叛在先!”
子爵:“又是谁最开始欺上瞒下试图隐瞒自己的父亲?!”
子爵背后的艾拉只想原地翻白眼——这种狗血戏码,能别在火都快烧到城门时现场表演吗?!
“那个,”于是艾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父子之间的对话,“火可不是我亲手放的。”
“没你说话的份。”
亨利·沃恩从牙缝中挤出自己的台词:“有什么废话,你最好死后去和诸神说。”
“你敢动艾拉一下!”
沃恩子爵当即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凛冽的寒光自剑鞘出现,在滔天火焰之下,冰冷冷的剑锋折射着昏黄的光芒。在触及到沃恩子爵手中那把剑时,亨利·沃恩和艾拉的瞳孔骤然一缩。
艾拉的内心想法是,原来这剑真的还能用。
而对于亨利·沃恩,其中含义却截然不同——沃恩家族代代传承的佩剑,他始终摆放在沃恩堡的大厅内。如今利亚姆·沃恩将其拿起来,无非是在昭示自己家主的身份。
“我乃沃恩第七代继承人,沃恩堡的家主,”子爵大人吼道,“佩剑在此证明我的身份。如今我要将我的妻子,以及我友人的后代送出沃恩堡,你们还不快让开?!”
这次,连亨利·沃恩都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的理由来。
他的父亲拿着的是象征家族的信物,如果亨利·沃恩二话不说拒绝这道命令,无异于拒绝承认自己属于沃恩家族。那么跟随他的骑士……自然也就随着失去了正统地位。
阿洛伊修斯有句话说对了,“正义”这个词,在战争上本质毫无意义,可对于处在利益漩涡中的人来说却格外重要。
帮亨利·沃恩打仗,充其量就是沃恩堡内部的站队问题;可忤逆家族信物面前下达的命令,可就代表着不再忠诚。
即使亨利·沃恩野心再大,也不敢在所有骑士面前做出“背叛”一举。
“走。”
沃恩子爵趁着这个机会侧了侧头,他低声对艾拉开口:“艾拉,带着我的妻子离开这里。”
艾拉瞪大眼睛:“那你——”
沃恩子爵:“如果佩剑不留下,亨利·沃恩不会放你们走的。”
他妈的。
子爵说的是“留下佩剑”,而不是“留下自己”。其中意味非常明显——他举起佩剑,无非是拿着佩剑要挟亨利·沃恩。野心勃勃的长子不会任由沃恩堡的佩剑落在艾拉·韦斯特手上,他的父亲也不会将佩剑留给他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