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想打破僵局,就必须牺牲一人。
怎么会落得这种局面?
一时间艾拉忍不住想:难道亨利·沃恩在试图软禁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将自己的弟弟,父亲,甚至可能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亲人献祭给王都的准备吗?
还是说,如果自己当时认命接受软禁,事情不会闹得这么严重呢?毕竟沃恩堡的人不敢直接杀死艾拉·韦斯特,他们充其量就是想和王都联合起来索要好处而已。
艾拉不知道,也不敢细想。
她亲眼看到亨利·沃恩眼底的仇恨几乎要化为实体,与沃恩堡的火焰一起吞噬一切。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咬紧牙关,让开了道路。
他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让开了道路。
艾拉盯着亨利·沃恩的浓浓杀意,警惕地一步一个脚印,与加布埃尔带着管家和子爵夫人离开。
当她与沃恩堡的长子擦肩而过时,艾拉几乎以为亨利·沃恩要动手了。
不过最终他没有。
踏出熊熊燃烧的沃恩堡大门,下一刻,子爵夫人晕倒在地。
艾拉:“……”
一人晕倒,管家和加布埃尔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扶住子爵夫人——现在是昏迷的时候吗?!
艾拉实在是叹为观止,有这样的母亲,怪不得能教出威廉小少爷那样童话般走出来的“可人”呢。她径直上前,拽下了子爵夫人脖颈间的吊坠。
管家抬头:“艾拉小姐,你干什么?”
艾拉掂量了一番吊坠,上面刻着的并不是沃恩堡的标志,是个陌生的纹章。艾拉的纹章学刚刚跟着阿洛伊修斯起步,看不出属于那个家族,但想也知道是子爵夫人带来的嫁妆。
“拿个证物方便出城,”艾拉说,“快走,以防你家大少爷反悔。”
第63章 公爵小姐38
沃恩堡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使得沃恩市镇的所有居民都铭记于心——位于城中心的城堡燃起滔天火焰,火势大到平民们不得不夜晚进城灭火的地步。幸运的是城堡高耸的石头围墙挡住了火势蔓延, 尽管他们彻夜沉浸在对大火的恐惧中, 但火焰没有波及到城外的寻常人家。
亨利·沃恩大为震怒,第二天晌午, 他就将火焰的罪魁祸首公诸于众, 直白地告诉所有人, 火是艾拉·韦斯特亲自放的。
这样的公布出奇有效,可带来的恐惧与憎恨却没维持多久。
第三天, 天临堡发出了第二封战书。
不再是属于年轻人撩架般的放狠话,亦不是私下两军首领交流。
文绉绉的战书长达三百余词, 清晰地列出了亨利·沃恩的三大罪状——背叛盟友、戕害兄弟、谋杀亲父。
并且战书中还不容置疑地点明,沃恩堡的子爵夫人, 由沃恩子爵本人交给了艾拉·韦斯特, 和威廉·沃恩一样身处由西林势力占领的西林镇内。天临堡决定支持威廉·沃恩为沃恩堡的正统继承人,帮助小少爷为父报仇。
这一封战书由天临堡年轻的士兵一箭钉在市镇城门的警示钟上。
因为大火,亨利·沃恩的军队驻扎在了沃恩市镇之内,这封战书没存在多久就被士兵揭走, 但内容已经流传开来,几个小时后, 沃恩市镇人尽皆知。
在战书最后, 艾拉·韦斯特与父亲近似却带着稚气的笔记写下最后一句话,目标直指沃恩市镇的全体居民。
她问沃恩市镇的居民, 究竟是支持他们的“鲜花骑士”威廉·沃恩, 还是支持弑父的叛徒?
所有人在阅读到最后一个问题时, 都不约而同看向火势熄灭的沃恩堡。
没人回答,但问题已在平民心中蔓延开来。
亨利·沃恩应了战书。
第五天,在沃恩市镇的城门前,两军再次排兵布阵。
阿洛伊修斯的阴招只能使用一次,沃恩堡势必会有所提防。更重要的是这次两军对垒的地点是沃恩市镇门前,掀翻地面真正麻烦的是出入的市民,阿洛伊修斯句句不离“正义”一词,他们当然不能这么干。
但艾拉仍然手握动摇军心的撒手锏。
亨利·沃恩阴骘地望向两次交锋几乎毫无损失的艾拉·韦斯特,在军队后方的艾拉却只是勾了勾嘴角。她并没有急于出风头,而是抬手示意后方的骑士向前。
下一刻,亨利·沃恩瞳孔骤缩。
策马越过步兵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弟。
不久之前,沃恩市镇的所有人都看到诺曼·库尔特是如何重伤威廉·沃恩的,昔日英俊挺拔,有如天神下凡的威廉·沃恩,如今只剩下了半张脸。
隔着这么远,亨利·沃恩仍然为亲生兄弟如今的模样感到窒息。
威廉依然穿着那身印有沃恩堡纹章的银色盔甲,骑着他自己的高大骏马,可当他走向天临堡军队最前方的骑兵队伍时,一股近乎肃穆的压抑气息陡然扩散开来——银铠依然是那副银铠,骏马依然是那匹骏马,可坐在上面的人却不一样了。
他黑色卷发之下,原本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如今只剩下一半。威廉·沃恩的整张右脸,从鼻翼至眼角全部烧毁,经由魔法治疗后伤口很快愈合,可伤疤依然留了下来。皮肉不见了,威廉的右脸仅仅残存着薄薄一层肌理,暗红色的疤痕有如被海水常年侵蚀的礁石般凹凸不平。
即使离得那么远,也能感受到他承受的痛苦。
鲜花骑士变成了容貌可怖的怪物,这样的震撼于沃恩堡的军队中无声地扩散开来。
威廉·沃恩没有给他们消化的时间。
容貌尽毁的小少爷抽出佩剑,遥指亨利·沃恩:“冲锋!”
百米开外的亨利·沃恩冷哼一声:“冲锋!”
两军顷刻之间相撞于一处。
骑兵之后的步兵紧跟而上,这次阿洛伊修斯不在,但他已经将战略部署细细讲述给艾拉。看到骑兵先行交锋,艾拉立刻指挥步兵变阵,包抄敌军。
很显然,威廉是冲着他哥去的。
艾拉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气概,仅仅看背影,小少爷带来的肃杀和觉悟就令人惊叹——不是说过去的威廉是个软蛋,而是这样的威廉·沃恩,让艾拉隐隐有种他可以为了杀死兄长而牺牲性命的错觉。
这可不行!
“旗手!”
艾拉在后方吼道:“下令,让骑兵们注意保护威廉!”
得了命令后旗手发布旗语,鼓手相应地也敲起信号鼓用以警示。
这几日忙着准备战争,艾拉根本无暇顾及小少爷的心理问题。动身离开天临堡之前他还是出身良好、意气风发的骑士长,而在主显节过了没多久,威廉·沃恩几乎在几天之内失去了一切——地位、容貌,甚至是自己的父亲。
这样的打击肯定会带来压力,艾拉生怕威廉一个钻牛角尖,和亲生兄长来个同归于尽。
别的不说,还指望着他继承沃恩堡呢。子爵夫人从西林镇醒来后就哭个不停,要她没了丈夫和长子也就算了,总得给沃恩堡留个后吧。
不过艾拉担心归担心,威廉这股难得的悍劲,却着实激励了士气。
骑士长冲锋在前,带来的表率作用非同一般。特别是威廉那种舍我其谁的姿态,竟然使得沃恩堡的骑兵产生了动摇。
他们都认识威廉小少爷,许多骑士甚至与他关系不错。更重要的是几天前的大火,一些骑士亲眼目睹了亨利·沃恩为了争夺象征着沃恩堡权力的佩剑,不惜做出的弑父行为。再加上艾拉·韦斯特的那封战书,以及威廉复仇般的觉悟……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骑士们心底涌现:这场仗,究竟值不值得打?
他们犹豫,可威廉·沃恩并不犹豫。
重伤以及仇恨使得过去的小少爷终于褪下一身的天真,童话与骑士诗歌中的美好形象彻底破碎。
一方犹豫,一方极其坚定,这使得天临堡的骑兵所向披靡,艾拉亲眼看到威廉带领的骑兵小队有如一把利刃般插()进敌方军队,士气之差让沃恩堡的骑兵很快出现颓势。
而此时步兵也追了上来。
当天临堡的步兵呈现包围之势压迫住沃恩堡的军队时,这场对峙基本可以宣告结束了。亨利·沃恩几度尝试着通过旗语下达命令挽救败局,但后方的步兵已然有丢盔弃甲准备逃窜了。
亨利·沃恩咬紧牙关:“开城门,撤军!”
战场上响起沃恩堡军队“咚咚咚”的鼓声。
隔着一道城门,不少市镇的平民就守在附近等待战斗结果,第二次响起的鼓声让所有人都忐忑不安起来。
“发生了什么?”有人窃窃私语道。
“这鼓声是胜利了还是失败了?”收起摊子的小贩问。
平民的疑惑还没有讨论出结果,城门上的护卫给出了答案。负责观望战局的护卫冲下墙垛:“开城门,撤军了!”
“什——”
众人大为震惊。
沃恩堡几代没发生过战争,居住在市镇里的居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规模的冲突。而第一次碰见就……战败了?!
“我们每年缴纳这么多税,”民众忍不住议论纷纷,“就供养出这种水平的军队?天临堡才被分封不过两年啊。”
这话落地后,一声嘲讽的笑声在人群中蓦然响起。
“也不是吧。”
少年用戏谑的嗓音开口:“和亨利少爷对峙的,可是威廉小少爷啊。”
所有人立刻回过神来。
——并不是沃恩堡没有好的骑士和统治者,而是真正够格的骑士,不久之前被他的兄长用阴谋重伤于市镇的城门前!
“背叛兄弟,还亲手杀死父亲,”少年说,“沃恩堡到底做了什么孽,要忍受这种卑鄙小人的统治啊?”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弑父的亨利·沃恩和前来复仇的威廉·沃恩,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难道还不足以让平民们看清谁更适合成为沃恩堡的继承者吗?
要知道鲜花骑士本身并不想争夺权力的,是亨利·沃恩贪婪奸诈,试图扣留天临堡的公爵长女,在引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想到这几日的灾难,一股无名的怒火从民众内心迅速燃起。
“凭什么让他来统治沃恩堡!”
“关城门!”
“对,关城门!”
无数平民涌出室内和酒馆,走上街头,直接冲到守城护卫的面前:“关城门!我们绝对不接受这样的沃恩子爵!”
看到愤怒的平民,一开始出言嘲讽的少年加布埃尔勾起嘴角。
放火那夜他跟着艾拉进了沃恩堡,却没同她一起离开。而是以吟游诗人的身份潜伏在了市镇内,为得就是眼下一刻。
成功撩拨起平民愤怒的加布埃尔深藏功与名,逆着人群离开城门附近。
而在城外,亨利·沃恩无比震惊地看着刚刚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又被迅速阖上,不论如何击鼓传信都不再打开。
他只得硬着头皮掉头迎击,但撤退中的士兵早已溃不成军,威廉·沃恩几乎是毫无阻拦的杀到了兄长的面前。
昔日小少爷的面孔有多英俊,如今就有多恐怖。
“亨利·沃恩!”
他大吼道:“你理应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远处的艾拉看到威廉大开大合的战意,满意地扬起笑容。只是她的笑意还没维持几秒,随即就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等等,”艾拉急忙对身边的副将开口,“快去找诺曼·库尔特,抓活的!”
第64章 公爵小姐39
一场战争,在沃恩市镇居民反水的前提下, 以近乎闹剧的形式结束了。
当然了, 闹剧是对亨利·沃恩而言。天临堡这边可谓是大获全胜。
威廉·沃恩阵斩亲生兄长,替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浴血的小少爷拎着哥哥的项上人头, 烧毁的面孔犹如地狱来的恶鬼。这样的形象已然不再是属于沃恩堡的“鲜花骑士”, 可饶是如此, 沃恩市镇的市民们仍然发自真心地为天临堡的胜利喝彩。
骑士们一脸肃穆的走进城门时,迎接他们的是来自民众的期待目光。
凝望这一切的艾拉, 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阿洛伊修斯那句“你最好别把所谓的‘正义之战’放在心上,但同样记得, 别人会将其放在心上”,究竟指的是什么。
聪明人都不会相信战争还分正义或者非正义之分, 带来死亡和掠夺的战斗本质上都是争夺权力, 根本没有好坏区别。但在平民眼里,事情并不是这么进行的。
与沃恩堡的战争,艾拉·韦斯特赢得轻轻松松,原因也在于他们自始至终把握着所谓的“正义”——是亨利·沃恩背叛在先, 加上众目睽睽之下重伤亲生弟弟,为了争夺权力不惜杀死自己的父亲,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误和错选之后, 他一步又一步失去了筹谋,以及最重要的, 民心。
所以, 天临堡的胜利理所应当。
回到西林镇后, 他们进行了为期两天的战争清算,用以计算战斗的损失和收益。
首先最大的收益就是沃恩子爵的版图,如今悉数归于西林势力——奥利安德的种子已经在西林镇和沃恩堡两个地方扎根,就算是亨利·沃恩的余党想要谋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并且有威廉少爷在,将沃恩的地域收入版图格外名正言顺。不论怎么样,现在沃恩堡可就剩下他一个继承人了。
其次散落在两个大市镇周边的村落设施,以及矿井伐木场之类的资源,也清晰地列在位于议政厅的沙盘当中。
可以说亨利·沃恩的一时贪婪,让西林公爵的地盘直接扩大了三倍。虽说西林地区广袤无尽,但除了天临堡之外的地区全是深山老林,按照当下社会生产力根本无法大规模开拓。
本来沃恩堡是想趁着加文不在占便宜的,结果便宜没占成,反而把全部身家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