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威廉、威廉·沃恩，”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威廉·沃恩亲自来了！”
该死！
听到熟悉的名字，诺曼的眼神一暗。
他拿起配剑，亲自翻身上马，直奔烧着的兵营。只是诺曼·库尔特到底晚了一步，等他抵达的时候，西林骑兵已经基本策马离开了。
除了威廉·沃恩。
诺曼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熊熊烈火点燃了漆黑的夜空，隔着烧着的帐篷，威廉·沃恩烧伤的右脸犹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火光之下他的蓝眼覆盖着阴影，几近幽深。
触及到诺曼的目光，威廉·沃恩挑衅般一扯嘴角，策马离开，头也不回。
该死！
诺曼在他心底再次辱骂道。
他是来复仇的，而是必定会麻烦。诺曼·库尔特从不畏惧手中的生还者找上门来，但是心怀仇恨的人却能够压抑住仇恨，依然理智行动。这样的人，最为可怕。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威廉带着骑兵回到了红河谷。
爱尔听到了动静，从行军床上睁开眼睛。他悄悄地走出帐篷，一眼就看到了满身血的威廉。
“诸神啊！”爱尔惊讶地感叹道。
“爱尔少爷！”
士兵们听到声音，注意到了凑上前的爱尔，喜气洋洋地开口：“你这次可立了大功啦，情报一点都没错。虽然咱们损失了几名骑兵，但同样烧了王都十几个帐篷呢！”
爱尔瞪大眼睛：“是威廉带兵吗？”
“当然！”
士兵回答道：“据说是威廉大人一次袭击不行，当机立断掉头决定第二次袭击，果然打了个出其不意！”
他们说话的功夫，威廉和其他骑兵已经走了过来。
威廉·沃恩一袭银色铠甲尽是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他的皮肤上也是，乌黑血渍粘在狰狞的伤疤上，可谓可怖。爱尔印象中的威廉不是这样的，即使失去了原本的英俊，他仍然是一个满身贵气的有为青年。而现在的威廉，一身杀气、血迹满身，近乎杀神。
他身上的血免不了让爱尔想起昨天在黑森林的情景。
法师人头落地时，温热鲜血溅在爱尔的脸上，那种触感仿佛还在。
男孩打了个寒战，离开了人群。
他跑回帐篷里，把自己重新团到行军床去。艾拉还没来叫醒他，估计是看他昨天跑了一整天，估计留给爱尔休息的时间。
被窝里红色小鸟钻了出来：“你怎么了？”
爱尔把脑袋埋进被单里，闷闷地开口：“第一次。”
“什么？”
“第一次看到活人死在我的面前。”
“……”
凤凰沉默片刻，换上了匪夷所思的语气：“你明明杀过飞龙，却不见得人血？”
爱尔：“那不一样！”
凤凰：“那怎么不一样？飞龙同样群居生活，它们也会赡养自己的父母和孩子。你为了给艾拉打造皮甲杀死了一头飞龙，它的孩子可是彻底失去了父亲。”
爱尔：“……”
“爱尔。”
凤凰飞起来，拱了拱爱尔的脸蛋：“你知道加文·韦斯特为什么让你上战场吗？”
爱尔撇开头。
他抱着被单，小声开口：“是为了锻炼我。”
“能杀死飞龙，你已经很强了，比任何十岁男孩都要强，”凤凰回答，“可是爱尔，身为战士你迟早要面对现实。王都军是你的敌人，你不杀死那名法师，法师通风报信，死的就是你的同伴。”
爱尔呜咽一声。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父亲说，我的灵魂并不完整，来自于你的灵魂中好的那一部分。”
化成凤凰的凯纳斯失笑出声。
“加文是不是说，”凤凰说道，“你的灵魂残缺影响了你的灵魂？”
“嗯。”
“那这对于你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哎？”
爱尔惊讶地抬头。
父亲将这件事转述给爱尔时，并没有提及关于性格的事情。是爱尔无意中听到了加文·韦斯特与银精灵们的交流，父亲说，爱尔总是喜欢往好的一方面想，心地软得一塌糊涂，善良得好像没有另外一面。这应该与灵魂缺失有关系。
说出这话的父亲面露担忧，爱尔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英雄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善良的另外一层意义是天真，心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软弱。加文·韦斯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面对那么多危险和邪恶，他的后代必须坚强有力才能够不拖后腿。
爱尔不想拖后腿。
这件事他没与任何人说，却在小小的男孩心底扎了根，就像是一个好不了的伤疤，每次想起来都要难过一番。
可是现在，凯纳斯却说这不是坏事？
“如果你继承了我生性为恶的那部分灵魂，才是真正的麻烦，”凤凰解释道，“天生善良，这是多少修士努力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当修士。”
爱尔委屈巴巴地说：“我是加文·韦斯特的儿子！”
凤凰：“那你就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孩子。向善永远也不会是一件坏事，这与你是谁的儿子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是想要一辈子活在童话里，把每个人都想象的格外美好也不值得嘲讽。只是爱尔，你得去接受现实，且拥有自己的思考。”
爱尔沉默了。
“善良不代表软弱，”凤凰一言说中了爱尔的心事，“当你看尽世间一切丑恶和黑暗，却依然选择善良，爱尔，这是多少、多少强大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你做到了，证明你比他们，比你的父亲还要强。灵魂缺失，不代表你本身不能独立。凯纳斯的灵魂只是一部分而已，爱尔·韦斯特确实一个完整的人。”
凤凰说完，重新落在了厚厚的被单上。红色小鸟盯着爱尔清澈的眼睛。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它说，“是加文·韦斯特的孩子，我相信你能想清楚的。但现在，你必须走出帐篷，去迎接归来的威廉·沃恩，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呜。”
想到威廉一身血的模样，爱尔还是怕怕的。但是凯纳斯一句“你是加文·韦斯特的儿子”无疑激励了爱尔。小男孩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从行军床上爬了起来。
“我是加文的儿子，”他低语道，“我必须坚强起来！”
说完，他再一次踏出帐篷。
爱尔犹豫的功夫，威廉·沃恩带着骑兵已经来到了主帐篷找加文汇报情况。艾拉刚刚站定，就感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钻到了自己身后，她转过头，是爱尔。
“你醒了？”艾拉讶异问道。
“嗯。”
“本来还想让你多休息一会的，”艾拉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既然醒了就乖乖听。”
好在威廉已经擦干净了盔甲和脸上的血，他将一夜的袭击告之加文。后者满意颔首：“第二次袭击确实做的很好，虽然我方也有损失，但若不是原路折返，死去的士兵就白白牺牲了。从今夜起，咱们必须做好警备，以防诺曼的军队反过来偷袭。”
说完，加文看向自己的女儿：“艾拉，你和罗塞塔将侦察兵分为两组，轮流派出去埋伏。布雷安不会坐以待毙的，他势必会在近几日派来探子。”
艾拉一凛：“好。”
第88章 西林女王21
当天晚上。
加文·韦斯特将侦察兵分为两组，一组由罗塞塔带队, 一组由艾拉带队, 刚好埋伏在红河谷的东西两侧。
艾拉带领的一队负责东侧。
当然了, 她的小队名单中仍然保留着爱尔·韦斯特的名字。
前天的黑森林探路虽然惊险, 但爱尔并没有受到什么实际伤害, 因此艾拉仍然将他带了出来。
只是……
夜明星稀，今晚的能见度很高, 艾拉一个转头，就能将身边爱尔清秀的面庞看得一清二楚。
他最近心事重重的，似乎在担忧或者纠结什么。即使爱尔没表现、没明言，艾拉也能感觉出来——她可是他姐。
“爱尔，”于是艾拉趴在草丛里开口，“你最近累吗？”
“不累呀。”
爱尔摇了摇头。
“那你在担心什么？”
“……也没有。”
小脸都要拧成一团了还没有, 弟弟没心眼就是这点好。
艾拉沉默片刻，而后问道：“不会和凯纳斯有关吧？”
没料到这话落地, 爱尔还没回应，他兜帽里的红色小鸟率先跳了出来不满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艾拉：“……”
行吧。
凯纳斯一打岔，艾拉选择闭嘴。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后，因为迟迟没有动静，艾拉不耐烦地挪了挪身体：“凤凰，给你商量个事吧。”
凤凰：“什么？”
艾拉：“你既然会飞，就去前方看看。大晚上不会有斥候注意一只小鸟路过的, 万一有情况呢。”
这明晃晃的就是要支开凤凰和爱尔单独聊聊的意思。凯纳斯是创造与科技之神, 这点心机还能不明白？只是明知道艾拉是找借口, 凤凰还是轻哼一声，从爱尔的兜帽中飞了出去。
这下草丛附近就只剩下姐弟二人了。
艾拉先是掏出一瓶药水晃了晃：“驱虫药水你擦了没？”
“擦啦，”爱尔嘀咕道，“我也是有野外生存经验的，艾拉真是唠叨。”
艾拉：哦豁。
小男孩不仅有烦恼了，还会嫌弃姐姐唠叨了！这叫艾拉忍不住多看了爱尔两眼。
十岁的男孩不复昔日稚嫩，面孔上多少有了一些少年气息。但是爱尔长得还是很好看，白皙的皮肤上五官清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始终未变。
他趴在草丛里，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也没什么。”
艾拉：“凯纳斯已经走了，你可以骂他了。”
爱尔：“……”
艾拉一句俏皮话，成功逗笑了她的弟弟。
爱尔眉眼一弯，浑身压抑的气息顿时消散大半：“真的和他没关系，我就是，就是……”
“就是？”
“就是怕自己做不好。”
艾拉挑了挑眉。
“你都杀死了一只飞龙，”艾拉说，“就算是纯血精灵想要猎杀飞龙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你还怕自己做不好眼前的事情？咱爸又没让你上阵刺杀摄政王去。”
“正因如此。”
爱尔把脑袋埋进手臂里。
“我真的做不好，艾拉，”他放轻声音，不确定地开口，“在黑森林里，凯纳斯替我杀死了追到眼前来的法师。这本应该我来做的，可是我下不去手。他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抢先杀人的。法师的血溅在我身上，我、我……我好害怕。”
“……”
艾拉猛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死在爱尔面前。
他和自己不一样。艾拉的灵魂缺失让她对大多数情感缺乏共鸣，即使是杀人也没哪里不同的——她又不会滥杀，没人惹到艾拉头上来她也不会动手。
只是这对爱尔来说不一样。
“我真的好怕，”爱尔继续说道，“怕到威廉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一身是血，甚至不敢直视他。艾拉，我做不好这些事情。我不喜欢战争，我也不想当神。可是父亲是如此期望我的，我不能让他失望呀。”
艾拉刚刚准备说出口的安慰，顿时全部噎在了喉咙里。
爱尔说，他不想当神。
这免不了让艾拉想起了凯纳斯的灵魂碎片第一次抵达天临堡时说的话。
凯纳斯问他愿不愿意当神，爱尔说他必须去做，这是他的责任。而凯纳斯却摇了摇头，说他问的是愿不愿意，而不是是否承担责任。
承担责任是一回事，想不想做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啊，爱尔肯定是不愿意做的。
小男孩生性敏感，见到艾拉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的脸蛋一红，恨不得钻进草丛里：“对、对不起！”
艾拉：“……”
她忍不住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要是连我都不告诉，还能告诉谁？”
爱尔：“呜。”
趴在艾拉身边的爱尔，这才勉强抬起头来。
“我不想当神，”他小小声开口，“我只想永远在天临堡，和艾拉还有父亲一起。”
这才是爱尔·韦斯特真正的愿望。
按照世俗观念，身为英雄加文的儿子，爱尔的性格可以用“烂泥糊不上墙”来形容。他生性天真善良，也不想着争强好胜，完全没有任何继承人的样子。
虽说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爱尔的灵魂缺陷，但艾拉觉得，父亲的教育也很成问题。
爱尔是纯血精灵抚养长大的，她并不知道父子二人具体经历了什么。但从爱尔自己偶尔提及看来，八年来父亲一直在为银精灵做事来偿还“复活”的恩情，也并不与爱尔住在一起。他就像是个高大的影子，始终在爱尔身边，却又不像是个合格的父亲一般陪伴着他。
讲道理，爱尔没有因此出现心理阴影走什么主角的儿子黑化路线，就算是很对得起银精灵的教育了。
但这可不是加文和爱尔不太亲近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