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人将这些话混入百姓中散播,但也没几日,效果似乎意外得好。
好似暗中有人在推波助澜。
柴德武也只是有一丝惊讶。
只当是大皇子多年来为人处事不妥,太不得民心所致。
今日陛下身子欠安,最后也就顺着天意之说,不许再提立储,以作了结。
另定了南下之行的日子就退了朝。
柴德武出殿时,见魏敛一副胸闷气郁的样子,真怕他一口气憋不过来就过去了。
那就真的太令人高兴了。
他微胖的面颊笑起,嘴角陷出两个肉涡,然后去了小殿寻陛下。
皇上今日总按着额头,他着实很担心圣上龙体。
等小太监禀过后,柴德武入了内行礼。
皇上正闭着眼似在小憩,直到他轻轻喊了一声,才睁了眼看他。
他看见那张胖胖的脸,语调长长地道:“是小柴子啊。”
气有些虚,最后一个字听来似是叹息。
柴德武笑起,眯了双眼应声:“哎,是老奴。”
“找朕何事啊?”
“见皇上头疼,老奴担心皇上呢。”
皇帝沉吟片刻,微微笑了下:“病了十来年,也就你还惦记着朕。”
柴德武也笑:“老奴盼着圣上万岁呢。”
柴德武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可是个知恩的人呐。
当年他被卖进宫里,在大太监手底下做杂差。
因为胖,还迟钝不知变通,总是被欺负折磨。
被差点打死过,被用刑过,也被逼着吃过不该人吃的物什。
一次要被折磨死时,是皇上无意中发现了他,此后将他调去了身边伺候。
自此他彻底通了窍,一路扶摇直上,报复了当年的所有人。
成了无人敢得罪的大太监。
一年一年。
他谄,他贪,他狠,他嗜爱权势如命。
只因尝过被有权势的人踩在脚底生不如死的滋味。
所以他让自己变成了当初最憎恶的人。
柴德武很满意这样的自己。
这没什么不好的。
而他虽与魏敛争斗了大半辈子,可他与他最大的不同,就是从未主动惦念过那个皇位。
他一个阉人,一人之下,足够了。
魏敛心里盼着陛下驾崩,好找到机会。
可他柴德武是衷心希望陛下万岁,家国朝堂都稳稳当当,直到他能寿终正寝入了土,这世间事与他再无干系。
这才是他最满意的余生。
他是如此希冀的。
可他也太清楚知道,希望是不能攥在别人的手里的。
他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用尽各种手段,积攒起他的势力。
如此他才不怕皇上哪日对他起杀意。
也不怕新帝登基后会除了他。
所以那位子谁坐都可,大皇子不行。
若皇上一日驾崩了,那个皇位上的人,必须是他做主推上去的。
否则他的脑袋就真要落地了。
皇帝听了柴德武的话,似也只当他在惯常的恭维。
他转而说起:“可这京城的天,一年比一年冷了。”
柴德武笑着称是,可心想,京城的天哪一年都是一样的冷。
只是陛下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罢了。
也难怪皇上今年,突然提起想要南下过冬了。
……
自从将枣红马养在府上后,每日素夏替宋初渺梳理时,她都要对着镜中的人多看两眼。
这时候便会觉着自己吃下去的东西,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如此过了小半月,沈青洵来宋府见她时,便见小姑娘坐在他面前。
然后将怕冷缩在袖子里头,陈旧疤痕已淡去许多,慢慢在变回白嫩的双手伸出。
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拍。
举止傻气,却讨人喜欢极了。
沈青洵一时没明白。
宋初渺又在脸上戳了下。
小姑娘细细的指尖一点,软嫩的脸颊就微微陷进去。
眼里仿佛在说,她好像长了一点点肉了。
沈青洵喉间一紧,薄唇紧紧抿住。
真能要了他的命去……
良久,他才颔首。
先夸她有好好听话多吃,然后说道:“若明日无雨,我带你去马场。”
即便还不安心她一人骑马,但他可以带着她。
有他护着,也勿需担心什么。
宋初渺听了很欢喜,当下让素夏做了收拾。
又盼着明日要无雨无雪才好。
等到翌日醒来,一看外面的天色,果真如她所愿。
虽说骑马要衣着轻便,但素夏总归是担心姑娘会受凉,最终还是将姑娘围得厚厚实实才心安。
等到沈青洵如约而至时,宋初渺仰头看看在马上的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
表哥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只披了件暗赤的轻裘,像是丝毫不怕冷。
她转身想让巧儿去牵枣红马。
但被沈青洵出声制止。
“不必。”他道,然后向小姑娘伸出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枣红马:我不配有姓名?,
第36章
柳箫铃和柳沐珑低头盯着面前的锦盒半晌了。
两个漆金雕纹的锦盒一放, 就将面前的桌案占了个满当。
东西是绣鼎阁刚刚派人送来的。
柳箫铃问道:“你又在绣鼎阁买了什么?你例钱怎的如此多,娘偷偷给你塞的?”
柳沐珑回道:“我先前买的, 哪样你没有?”
不过之前的早取来了, 她们近来又没在绣鼎阁订过什么。
那这送来的又是什么?
送东西来的绣鼎阁伙计正候在一旁,笑脸盈盈的。
见状出声道:“这是宋家小姐特意让阁里送来的谢礼。”
又是宋家小姐又是谢礼的, 不正是宋初渺?
应当是指诗宴那日的事吧?
既然不是送错, 二人虽还意外着,但至少疑惑退去了。
柳箫铃打开时心里还在想着, 她怎么如此客气,接着就被锦盒里头的珠翠晃晕了眼。
锦盒里放着一整套的首饰脂粉,皆是极好的品相款式,一看便知是绣鼎阁中最上乘的货品。
若要凑上这么一盒, 即便银两够了, 排号兴许都得等上一整年。
伙计见二位小姐收了,看神色也无不满意的。
他的事已办完, 便退了出去。
柳沐珑看着眼前这些, 惊叹地张大了嘴,要能塞下一整个馒头了。
“啊柳箫铃,你掐掐我。”
“柳沐珑你少来。若真掐了你,说不准回头你就找娘亲告状去了。”
柳沐珑将嘴合上, 取出一件后说道:“这些好贵重啊,我们也没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却是爱不释手的。
哪有姑娘家不喜欢如此精致悦目的饰物。
“怪不得……”柳箫铃忽然想到什么,冲妹妹招招手。
柳沐珑就凑了脑袋上来, 听柳箫铃说起了詹兰馨。
詹兰馨那日回去时翻了马车毁了容貌的事,都早已传开了。
听说还在府上哭闹要寻死来着。
后来她身边的丫鬟去绣鼎阁取货,却被绣鼎阁告知退了她的单子。
绣鼎阁的人话说得体面也挑不出错,只道因个中理由有所不便。
但意思却明显,今后绣鼎阁是不再做詹兰馨的生意了。
原本只是在柜上如此一说,并未传出去。
可詹家的丫鬟当下在铺子里大闹起来。
于是柳箫铃近来没出门都听说了。
京城里那些个豪门大户的女眷,绣鼎阁哪家的生意没做过。
她们既然都喜爱绣鼎阁的首饰脂粉,自然也会在后扶仗一二。
绣鼎阁能让人甘愿排号,又无人仗势逼压,也是这个理。
最后自然是詹家讨了没趣,还被各府上的姑娘夫人们看了笑话。
詹兰馨此人必然是有什么问题的,否则为何绣鼎阁独不卖你?
柳沐珑听完一琢磨,又想到苏家庄子那日闹出事的耳坠,一脸恍然。
二人笃定地互视一眼。
她们知道了,宋初渺定是绣鼎阁的贵客!
……
绣鼎阁会备好礼送上柳家,是宋初渺那日回府后就提起的。
因是姑娘要送的谢礼,自是不能随意,所以陶娘子那多花了些时日。
素夏当时担心着姑娘,直等到薛大夫说无碍了,才赶去绣鼎阁一趟传达。
顺便忿忿的与陶娘子多说了两句嘴。
詹兰馨的那些事,宋初渺也未曾听过。
她此时正盯着表哥伸来的手微愣。
沈青洵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且修长,同表哥的人一样好看。
宋初渺心中还未怎么想,手已不由自主地递了过去。
沈青洵握住轻轻一拉,轻轻巧巧就把小姑娘捞到了马上。
再扯过轻裘替她遮挡住寒风,一拉缰绳直接驾马而去。
留下原处没反应过来的素夏和巧儿吃了一嘴尘。
宋初渺坐在马上,马背猛地一颠,吓得抓紧了沈青洵。
轻裘挡去了迎面的冷风,还有表哥独有的温暖,她丝毫不觉得冷。
沈青洵一路疾驰,但极稳当地将宋初渺护在身前。
小姑娘自身的甜香,伴着淡淡的药香随着风飘过来,险些叫他难以把持。
直到出了城,马速才缓下一二。
她那样乖那样软,就坐在他身前。
怕颠晕了她。
宋初渺被沈青洵带着到了马场。
寻了处无人的僻静之地,沈青洵先下了马,转身去扶她。
表哥的马个头比她都高多了,独自坐在马背上看下去时,有点怯。
宋初渺眼也不眨,不大敢动。
沈青洵的马儿脾性较烈,又极认主。
感觉到主人下了马,而背上的人又迟迟不动后,蹄子开始不耐烦地躁动。
宋初渺被颠了一下,身子一滑,无声地一咬唇。
沈青洵一手瞬间按上马背,凛凛视线一扫,马儿立马安分了。
他对她笑:“怕什么?”
宋初渺看他。
突然就不怕了。
宋初渺扶着他的手跳了下来。
落地时趔趄了几步,被表哥稳稳接住了。
小姑娘下马也没个章法,一脑袋撞过来。
沈青洵怕她摔着,胳膊一伸揽住了她的腰身扶住。
松手时发现,她似乎真是比之前好上一些了。
在定安侯府时,他想着法子养也没能养好。
回了宋府才多少日子,这就长了点肉了。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
但转念一想,应是他给打的底子好了,她才会如此,就又释然了些。
下了马,宋初渺思绪才活了回来。
听表哥一说,才知他还没想教她,不过是见她总惦记着,所以才想着带她出来跑上半日。
尽管如此,宋初渺仍是高兴的。
她眼里含着笑,就跟在沈青洵身后。
他牵了马去吃草,她就跟在他身旁看马低头吃草。
又见他丟了缰绳后转身走开,她看了马儿一眼,转头又紧紧跟上了。
宋初渺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似乎比以前更粘表哥了。
小姑娘不仅安静,连走动时的脚步声也很轻。
踩在枯干的草叶上,若寻常人听来,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沈青洵只要一转头,便能见她看过来。
也不知究竟是谁更令谁安心。
沈青洵往四处看了看,挑了处避风的地方,打算等马儿吃饱后,带她再跑上半个山头。
忽听有马蹄声由远处而来,片刻间就近了。
他循声看去,在当先一马上看见了秦元铭。
秦元铭这些天待在家中快长霉了。
今日起了兴致,约出了三五好友来比马。
哪想跑个马也能碰上沈青洵。
自从上回嘴快了之后,他自认很识相,躲了沈青洵好一阵。
就怕万一吓坏了他那娇娇的表妹,被沈青洵寻上门来给收拾了。
他能如何?打又打不过他。
他才不是沈青洵那二哥,没事尽喜欢找虐。
眼看将要撞上,秦元铭忙一勒马。
随后同后头跑来的人一使眼色。
后头跑来的一看,认出是定安侯府那个很不好惹的沈青洵。
于是都顺着秦元铭的意思,留几句话招呼了一声,转头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秦元铭下了马,才发现沈兄那个小表妹竟也在。
心道还好他赶那群人赶得快,否则被瞧见了,沈兄又得往他头上记一道。
他们方才阵仗大,马蹄踏得地面震动,小姑娘这会才从沈青洵身后探头出来看他。
很快就认出来了。
宋初渺想着这人是表哥的好友,还帮过她,抿着唇,嘴角微微勾了下。
秦元铭其人,除去矮了一些,样貌是丰神疏朗的。
他回视一笑,然而刚想说什么,就被沈青洵上前一步,挡了个严实。
秦元铭被话噎住。
至于吗?有位天仙似的小表妹很能耐吗?
不过想他秦家的女子们,虽个个花容月貌,倒真无一人像宋初渺这样的。
明明遭受过那种境遇,还能纯澈得像不染一尘的清云。
乍看清冷如岭上寒梅,而笑起时,却又乖又甜。
秦元铭心道,这样仙子一般的姑娘,怎就被沈兄提前给盯上了?
有些酸。
见宋初渺气色比他上回所见要好上许多,而沈兄也没提上回之事,秦元铭放了心。
他忽而想到什么问起:“对了,我听说你大哥议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