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上来换气重新扎进水里时,不知怎的,她忽然感觉眼前一黑,视线好像变得一片血红,她又一次看见曾经梦里那个木头人。
四周好像飞来很多黑色的雾气飘落在它身上,然后它就活了,之后它身上多了件黑色的衣服,五官和表情似乎都比以前清晰逼真了。
简直像一个活人一样。
李秋元看见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森森的笑容。
两个丫鬟在岸上百无聊赖的说着话,水里没有半分动静,也不见有人拽绳子,好大一会儿过去,其中一个丫鬟才看见水里冒出了一只奇怪的,像是什么动物的头。
它把水下的李秋元用头顶上来,两个丫鬟俱是心里一惊,连忙去拉绳子,才发现自家女主人在水里昏过去了,将人顶上来的动物竟然是只黄鼠狼。匆忙将人拉上来后,其中一个丫鬟还在指着水里惊惧的叫喊,但那只黄鼠狼已经不见了。
府里很快一片兵荒马乱。
太阳西移,到酉时的时候,家里的男主人终于从外间回来了。
管家面容苍白满头大汗的跑来相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怎么了?”他问。
两个犯错的丫鬟战战兢兢泣不成声的跪过来认错,“郎君,娘子今日学泅水的时候晕在水里了,婢子们不知,拉上来后娘子竟咳血了,我们已经请了大夫……可、可大夫竟然说……”
男子听到一半,微微愣住,像有事情脱离了掌控,皱眉踏进里宅。
李秋元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天仿佛已经黑了,她感觉自己睁不开眼,胸前有个地方像被火烫过了一样,浑身都疼,然后她感觉有针扎在了她头上。
鼻尖有熟悉的芸香,她知道梵修回来了。
等到能睁眼时,她看见卧房里已经点上了灯,周围安静异常,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正用温热的毛巾帮她一点点擦汗,手里还端了碗已经喂了她一半的温水,却似乎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李秋元睁眼看着他,喉咙干涩,眼睛里多了雾气,还有点不舍,“我可能要死了。”
梵修的动作顿住,“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撇过头,低声喃喃道:“我没有说胡话……”
他倾身靠近她,“什么?”
“……我很快会咳血,然后一睡不起,最后可能会在梦里死去。”她出神的自言自语,“这死法太痛苦了……”
他身子似乎微微颤动。
“还不如我自己提前选一个体面些的死法……”
他面无表情的捂住她嘴,另只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的说:“你只是在水里待太久发烧了,做了场噩梦。”
李秋元睁眼看着他,神情恍惚。
他低头吻了吻她眼角,又辗转吻了她唇,淡淡道:“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出神的看了他一会儿,“你明天会走吗?”
他沉默了片刻,“不会。”
李秋元又开始了喝汤药的日子,幸而喝完药都有甜的栗子糕可以吃。
准确说起来她并没有发烧,只是略微有些伤寒,待在屋里的头一两天她十分消极,总觉得自己大概下一刻就会死,甚至还写了封遗嘱。
然而过了两天她发现身体不仅没什么异常,甚至连伤寒都好了,整个人精神的不能再精神,才终于相信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
梵修对于她在自家门前的湖里学泅水一事表示费解和意外,淡淡评价了一句,“你想学,可以等我回来教你,何必用这种啼笑皆非的方式冒险。”
李秋元甩锅给了管家,有点意外,“你会泅水?”
梵修放下手里的书道:“江南不识水性的人极少。”
李秋元立马站了起来,“我现下身子已大好了,今天也是个艳阳天,你现在就能教。”
梵修未说什么,他大概也觉得以她这鲁莽的性子要是不会游泳哪天能在自家门前的湖里给溺死。
午后吃过饭,到了未时,太阳已将湖水晒的足够温了,李秋元趴在回廊上伸手探了好几次水温,对在门口看书喝茶的梵修道:“不凉了不凉了。”
梵修慢条斯理起了身,过来亲自试了水温,褪去鞋袜下了水。
李秋元反而有点局促,湖水不知道有多深,她没绑绳子,对水里的梵修说:“你千万别让我淹死了啊……”
梵修笑而不语。
李秋元深吸了口气,一头扎进去,澄蓝澄蓝的湖水里,她努力往前划水,但身子依旧下沉,就是不见梵修过来接住她。过了很久,久到她感觉自己都快憋不下去的时候,她才看见有人游过来,连带着一片雪白飘起的衣袂。
腰很快被他托上去,李秋元浮出水面呼吸了几下,一把抹去脸上的水,艰难抓着他双臂说:“你可千万别松手——”
话音还没落下腰上的力量消失了,她又一次沉进了水里。
憋着气扑腾了一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就在她感觉要呛水的时候,他再一次把她捞了起来。
他总能掐着最合适的时间把她捞上来。
李秋元这一次眼明手快的扒住了他,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挂在了他身上,喘着气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好歹让我多喘口气……”
他温柔的摸摸她的脸,笑着说:“想通水性,这是最快的方法了。”
说完这句,她感觉自己再一次毫不留情的被人从身上扯了下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李秋元终于明白他所谓的教学方法是什么。
大概就是扔河里…看不行了捞起来…然后再扔,再捞……早晚就会了。
事实上,两个时辰之后,她还真会了。
对此她完全不知该骂还是该笑。
之后的两天,他放心的去进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的时候贴男主的单独番外。。
第114章 废章
此章节为废稿,直接跳过即可。
第115章 男主独立番外
他的梦里,出现过两位凡人。
一个是孩子模样的罗公远,一个是形销骨立的李纪宛。
他的梦显然要比他记忆深远,有时候他已经忘记的东西,他的梦境还能帮他再回想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最开始奄奄一息的出现在人间道上时,是在梁山上。
那时有个孩子在山里路过,背着一个很小的竹篓,唱着完全不着调的山歌,虽然一副憨傻的样子,却无比天真快乐。
他那时已经在幽林深处的黑暗里苟延残喘了很久,急需一副肉身来休养元神,然而所剩无几的力量却只够夺舍一个孩子。
在他即将湮灭涣散的时候,他遇到了罗公远。
即便看不见人,但那个路过的孩子听见了他衰弱的声音,依然给予了他关切的问候,“你受伤了吗?”
他只是问:“你要救我吗?”
小孩闻言开心的高声说道:“我阿娘说我很笨!但我认识很多草药哦!现在就可以摘来给你!”
他沉默了会儿,声音更加低弱,“你只需要靠近我。”
小孩四处看了看,依旧找不到人,他放下竹篓,在附近采了不少药草后才顺着幽林的声源处找过去。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奄奄一息的靠在一棵快要腐烂的老树下。
孩子年纪太小,不知无畏,只是担心又自责的说:“你都快看不见了……这一定是个很严重的病,我治不了……”
他停顿了会儿,因为虚弱无法说出更多的话,“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小孩垂头想了想,眼睛还是盯着他的魂体看,仿佛没有听见他刚刚说了什么,“我知道村子里有个老大夫,他一定可以治你的病……”
他天真的想去给他找大夫,但是他做了恩将仇报的事情。
后来他知道人间有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晋代之后的几百年间,他逐渐接受了这个定位,心越来越冷。
然而这世上的人大都率先倾心于相貌,却不知相貌具备其欺骗性。
唐朝开元时期,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长得清秀,总喜欢盯着他看的女孩子。
当然,这只是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他在去彭蠡的路上感受到了时间裂缝的颤动,他以为会看见自己的猎物,结果看见的却是一个坠了湖正在水中挣扎的女孩子。
好心的船夫把她救了上来,他虽然没狩到猎,却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女孩子醒来后先看了眼船夫,视线便挪到了他身上,出神的,又微微带着困惑的眼神。
下了船后,她赤着脚坐在树下,依旧盯着他出神的看。看见他给船夫钱,她自己也低头从荷包里摸出了银两。他要走,她闷声不吭的亦步亦趋光脚跟着。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不知她是从何而来的信任。
一个看样子像是从未出过门的闺阁少女,果然无知且无畏。
之后在江南,因为他这张脸,他听够了她酒后说的那堆软糯不清的甜言蜜语和轻薄冒犯之词。
那时她对他的印象大概极好,他想。
他其实对她的印象也不算差,起码并不到要杀她的地步。
可惜,这样一个柔弱的闺阁少女却是他的猎物派过来同他作对的。你死我活的游戏中,他在岸上听到她向神明祷告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闪过冰冷森寒的念头。
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夺去一个刚刚还对他微笑的少女的生命。
他毁了她的船,以为她会死。
但她的命似乎很大,他前后杀了她三次,她还是没有死。
叶法善请他去救人的时候,他看到原本体态丰盈的少女变得形销骨立,她撑着骨瘦如柴的残破身子跪在床上哀哀求他,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在欺负她,欺负她一介凡人弱小无力,反抗不得。
她用剪刀想要自我了结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心软,然而下一刻,她却抓住他的衣领吻了他。
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有意让他恶心的吻。
她想用这样的冒犯换取速死,他心中唯一的丁点怜惜和心软荡然无存,甚至杀意暴起。
但之后的某个夜里,他却在梦里见到了同样的场景。
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吻,不同的是他把她按在了床上。
这个梦荒谬绝伦,让他直视凡人的欲。
他对凡人肮脏的身体厌恶至极。
后来他终于在她手上栽了跟头,伤重跌下了山涧。
他想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等她浑身发抖的举起石头时,他却听到她崩溃自恨咬牙切齿的抽泣声,她大约恨自己下不了手,最终还是扔了石头,只在他的脸上狠狠踢了一脚。
这样好的机会,她竟然放弃了。
让他觉得好笑的是,她不选择杀了他,却选择将他困在这里。
泥菩萨的金印根本困不住他,只是他受了伤,暂时摆脱不了它而已。
他又开始频繁的昏迷,几百年的过往走马灯一样的在他梦境里来回穿梭,他想起了自己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
梦到最后,他又看见了晋代时期小时候的那个罗公远。
那个孩子天真的把采来的草药捣碎堆在他的身上,伤口隐隐发痛,他在昏迷的边缘恢复意识,发现她在给他包扎。
他又一次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看来她还是没有吃够他的苦。
她包扎完后很快离开了,他睁眼时,发现她坐在离他很远的洞穴尽头。上面的山隙落下阳光,她在光下蜷缩着,脸上却没有神采,整个人死一样消沉安静。
她似乎有点怕黑,夜里她贴着墙蜷成一团,总是莫名惊醒,醒后会惊恐的往他的方向看。
他渐渐知道令她夜不能寐的元凶是他,幸好后来有只兔子夜里陪伴她。
她饿了很多天,吃光了洞穴里的树叶和野草,撑不住时也没有动那只兔子,因为那点令人觉得可笑的坚持。
但是他知道她已经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了,她是个心软无能的废物,除非诓骗她靠近,否则她会一直蜷缩在那里直到死。
他已经不想让她死了。
但即使让她知道这金索困不住他,她依旧不敢当机立断的对他做什么,她对他的惧怕像是刻入了骨子里,他忍不住想起曾经令她生不如死的日子,心里忽然一阵发堵。
第二次梦见她,是在抹去她记忆的那个夜里,梦里她跪着求他。
像是把白天发生的再度经历了一遍,她并不哭喊,就只是惊恐哀求的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是想躲却翻不出他手心的无力和绝望。
虽然他喜欢这种一手掌控她身心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这个画面。也许是因为梦里看见她眼睛的时候,心里的某根弦撩动了一下,罕见的生出了点痛意。
后悔本身就是一种代价,所以他很少后悔。
因为当他后悔的时候,意味着他已经开始付出代价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她的事情上是否后悔过,但他应该是心软了。
她失去了记忆,每天光着脚爬上山隙去替他采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回来,会带回来一堆她舍不得吃的果子和食物。夜里她学着生火,辨识药材,靠着他肩膀入眠。
她的一双眼睛很美丽,阖眼睡着时长睫颤动,在眼底投下一片迷离。
睁眼看他的时候,又会带着秋水一样亮亮的波纹和薄薄的雾气。
可惜大部分时候,这双眼看他时里面只有恐惧。
后来她开心了会笑,累了会叫苦,受了伤会第一时间拿给他看,他不应她的时候会自言自语。她对他有种迷恋和依赖,来的纯粹又让人猝不及防,没有秘密,没有相杀的算计,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发生变化的。
她和失忆之前大相径庭,之前离他多远现在就挨他多近,她以前怕很多,怕黑,怕野兽的叫声,怕一个人睡,但最怕的是他。
后来她喜欢在夜里靠着他,听他讲已经发生的过去,好像再也不怕什么。
她也很天真,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他觉得可笑,又有点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