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之下——夜雨秋灯
时间:2019-09-19 06:46:29

  虽然纸注定包不住火,但能一直拖下去也好。
  但刚刚闭上眼睛,门口却突然传来低沉好听的男声。
  “沐浴时睡觉,不怕生病吗?”
  她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水里直起身体。
  男人的声音在门外似乎近了些,口吻淡淡,“原本底子就差,别糟蹋身体。”
  她立刻从浴桶爬出来,第一反应却是怕他发现她用的是冷水,连忙又提了半桶热水倒进去。浴桶满了,水溢了出来,她不提防提着桶摔了一跤,似乎崴了脚。
  但糟糕的是衣服还在很远的地方,她站不起来,使劲捞了一下,没够着。
  这几天攒够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她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一脚踢翻了刚刚的木桶,猝不及防的崩溃。
  他推门进来,看见了她眼里的雾气和遍布的红丝,清隽好看的眉轻轻皱起来,脱了外袍将湿漉漉的她裹起来抱回去。
  路上她用额头抵着他肩膀,闷声啜泣,他低声哄了一路,胸口被她身上的水珠打湿。
  回了卧房,烛火昏暗,他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边帮她冰敷,长长的眼睫在他垂眸时落下一道长长的剪影。
  李秋元已经收敛了情绪,见他沉默,忍不住说:“太疼了,我平时都不哭的。”顿了顿,“我感觉半个身子都动不了了,这次肯定伤的特别重……”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道:“的确有些严重。”
  李秋元还想绞尽脑汁的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他轻声说:“我睡着时免不了会碰到你,不如暂时分开睡罢。”
  她明显如释重负,眼中还带着几分没有白摔的喜色。
  他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处理完她的脚伤,夜已经很深了,他起身离开时,她忽然拉住他,“你受伤了吗?”
  她在看他的胸口。
  他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抱她时她身上的水濡湿了他的前胸,雅致的青色长衫上已经映出点点的红。她的手伸过来似乎想帮他脱下衣服仔细看看,他蓦的扣住她手腕,轻描淡写的淡淡道:“我戴了驱邪的朱砂粉香囊。”
  李秋元这才收回手,她手腕一阵寒凉,又想起刚刚那个冰冷的怀抱,之前一直魂不守舍所以才没有注意过他的情况,现在想想格外不寻常,“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不动声色的微笑,“只是在院子里站的久了些。”顿了顿,“你伤了脚不方便走动,我让她们来里面伺候。”
  李秋元等他出去后才愁眉不展的躺下了,她心中仍然悬着一块石头。很快,她听到水上回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两个丫头从前面的宅子赶过来了。
  她们就站在门外那两盏随风摆动的纸糊灯笼下,其中一个朝里面道:“娘子,今天我们守夜,您有事喊我们就行。”
  她随随应了一声。
  秋天的深夜,不冷不热正好眠,但她却睡不着。
  翻来覆去很久,直到了三更天她还在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黑夜,门外两个丫头大约以为这个时辰两位需要伺候的主儿早已经睡了,因此正无所顾忌的聊些八卦。
  “这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看着郎君此番回来后倒像是对娘子冷了些呢,只是崴了脚,哪里就至于分房睡?”
  另一个道:“说的是啊,而且我看着咱家这位娘子也像是个没心眼心大的,这么远嫁过来连个陪嫁丫头都不带,身边没有自己人用,万一以后有别的丫头往自己丈夫床上爬估计她都拿不住呢。”
  “这倒不至于吧,你没看郎君平日里都不让除了夫人的第三个人来后面这座宅子,我瞧着这座水上的新宅啊,可容不下什么闲杂人等。”
  另一个不服气的轻嗤了声,“可得了吧,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儿,现在郎君就和娘子分了房,正缺人伺候呢。”顿了顿,又低声嘟囔,“而且郎君模样俊俏,是个能招桃花的,以后这院里会进来什么人还未可知呢。”
  大概是听出了这话有点不对味,主动起话头的丫鬟道:“彩蝶,你该不会起了什么心思吧?”
  被唤作彩蝶的丫头道:“这有什么,难道你就没想到近身伺候郎君么?我才不相信。”
  “哟,我还真没往那里想,毕竟我是个老实的,还知道自己这点姿色几斤几两。”起话头的丫鬟藏住鄙夷,暗暗在心里啐了声,心道不过长得略微白净一点,连个普通姿色都算不上竟还想往主子的床上爬。
  彩蝶不知她真实想法,还以为她在装清高,不屑道:“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郎君就在隔壁的书房,你要装的话那我可自己去了。”
  李秋元在屋子里听着没来由心中一阵发堵,直冒火气。
  起头的丫鬟一扬下巴,“你去啊,碰了钉子可别赖我没提醒你。”
  彩蝶将自己略微收拾了一通,还真迈着小莲步往书房去了。
  屋檐下的纸糊灯笼随风摇曳,湖面上的光影倒映在门窗上,一片波光粼粼。
  夜风吹过回廊,往前走,灯笼和人的影子在过道上交织晃动。
  彩蝶轻声走到书房外,散下头发,然后探头探脑的钻进了书房的门。
  她在黑灯瞎火中摸向了床,然后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直到光着身子钻进被子里时,她才震惊的发现床是空的。
  空荡荡的,没有温度的一张床榻。
  难道是进错了房?
  她一脸疑惑的从床榻上起了身,借着窗外唯一一点灯笼的光线四处打量,这的的的确确就是书房没错啊。
  但是,那个背光的角落里是什么?
  她好奇的摸过去,发现是一张书案,周围的温度到这里似乎降低了。
  再往后摸,她摸到一个骨节分明,冰冷无比的手。
  彩蝶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拿起刚刚不小心摸到的火折子吹了吹,发现是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正靠在椅背上合眼休息。
  像睡着了一样。
  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床不躺,大半夜要坐在这里睡?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将火折子略微凑近,那张略微后仰的温润面容似乎折射出一道寒光,彩蝶惊觉不对,大着胆子碰了碰,发现他的脸像镜子一样光洁坚硬,因为最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的睫毛上还带着一层细小的冰粒,在微弱的光线下极为梦幻美丽。
  但彩蝶却无暇欣赏,她现在只骇的面如土色,“死人了……”
  她双腿发软,甚至连喉咙里的声带也发不出声,只能哆嗦着呓语,“死人了……”
  她光着身子拖着发软的腿往外爬,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爬到了门口,伸手去拉门时,门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半点也拉不动。
  “咔嚓——”身后好像传来冰裂的声音。
  彩蝶像见鬼了一样睁大眼回头,整个人瞬间僵住——那个她以为已经死了的男人正慢慢把头从后仰的姿势调回来,覆冰的俊美脸上出现细微的裂痕,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郎君——你、是人是鬼?”她颤声问。
  男人缓慢的低头,目不斜视的凝视了她几秒,明暗交织的脸在火折子下有些晦暗不清,轻声道:“你不是应该在照顾夫人吗?”
  彩蝶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像是回了魂,声音也回来了,“郎君,夫人那边已经有小环了。彩蝶只是怕您和夫人分开会有些不适,怕您需要人伺候,所以才来……”
  现在这情况太诡异了,这世上哪有人会好端端在自己家被冻成一个冰雕的,而且都这样了还不死。
  她光着身子背靠着门,脑子一阵混沌,觉得这件事情细思极恐,不由后悔想要脱身。
  男人抬头看着她瑟缩的样子,似笑非笑道:“不是说要来伺候我么,怎么还不过来?”
  彩蝶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爬了过去,战战兢兢的用火折子点上了屋里的灯。
  他始终在椅子上坐着,纹丝不动。
  彩蝶鼓了半天的勇气才颤巍巍直起身子伸出双手去脱他的衣服。
  从外面看过去,点了烛火的窗边,影子朦胧又暧昧,还映出一个不着衣裳,弧线美好的优美躯体。
  守在李秋元屋外的丫头小环往那书房的位置看了一眼,啐出了声,“男人真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没有看到李秋元也在窗边呆呆站了半晌。
  彩蝶一件件脱着主子的衣服,手越来越抖,因为看见了胸口的衣料上越来越多的红。
  脱到最后一件时,她已经有所预料。
  衣料除去,果然是满目疮痍的伤口,像马蜂窝一样被捅的全是窟窿。
  要不是因为身体冰冷血液流速慢,估计血早就流干了。
  她正震惊于自己看到的,便看到眼前的男人甩给她一个瓶子,合眼淡淡道:“帮我上药。”
  彩蝶愣了一下,小心拿起药瓶子将里面的药粉倒在了帕子上。
  正要起身时,却又听见他轻声道:“跪着。”
 
 
第119章 
  两人分房睡的状况持续了三天。
  李秋元这几天夜里常常睡不着,因此连着三天夜里都看见了那个叫彩蝶的丫鬟在三更天后进了他的书房。
  轮流在她屋外守夜的丫鬟们也时常窃窃私语,聊的也是彩蝶的事情,说她每天早上出了主子的书房都面色萎靡,腿也踉跄的走不了路,像是被折腾了一夜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个名分。
  她也未表现出什么,只是伤到了脚,晚上又总是失眠,因此白日里便免不了浑浑噩噩的瘫在床上,说是养伤补觉,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梵修依旧每日清晨过来替她挽发,但是她似乎没再睡醒过,晨起还赖在罗帐里,长长的头发散散的铺在枕头上。他只要靠近她,碰她的脸,她就会半呓语的翻身躲开,“反正脚没好也出不了门,今日就不挽了……”
  他看着她睡容,淡淡一笑,“怎么最近如此嗜睡?”
  她又糊里糊涂的睡过去,没看到他神情发生微妙的变化,他不知想到什么,提起她手腕探了会儿脉,微妙的神情瞬时变得深不可测。
  其实李秋元没觉得自己身体出现什么异样,她只是晚上睡不着,觉都放在了白天而已,也并不想他再接着给她挽发。
  她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一个专情的丈夫做的,而不是一个刚刚新婚就在夜里睡了别人,第二天又疼爱妻子的男人做的。
  她浑浑噩噩了三天,想明白了一些事。
  当初他说瞧上了她,她实在是有些高兴的,甚至天真的问过他喜欢她什么。他说这世上没有一无是处的人,她就想自己身上也许还是有招他喜欢的地方吧。但是她很久之后才彻悟,他瞧上了她,并不耽误他也瞧上别人。
  男人既然可以三妻四妾,他们的心自然也就不会只给一个人。
  她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会数日子,自己还能在这里呆多久?一天?两天?
  好像也没有几天了吧。
  她曾经无比自信自己给李纪宛找了桩比傅子瑜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婚事,如今李纪宛就要回来了,她也要把这具壳子还出去了,可如今这样,实在还不如当初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这一遭真真是失败透顶,什么事也没有办成。
  她给李纪宛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藏在了只有她本人会打开的妆奁夹层里,信里详尽的记录了她这四十多天的经历,并且沉重的道了歉——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嫁人,也没有保护好她的身体。
  在房中休养了三天,她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白天很频繁的来看她,但是她好像又回到了之前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的时候。
  他似乎也有什么心事,陪她一起沉默,两人大部分都是寂静无声的待着,连伺候的丫鬟们都看出了不对。
  李秋元却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出他的心事是什么。
  脚完全好了以后,再有两天就满四十九天了,是她离开的日子。她破天荒的进了一次厨房,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了,挖空心思做了一大桌席面请他来。
  夕阳落了山,湖面上的宅子一片祥和安静,波光粼粼。
  他过来后显然有些许意外,垂眸看着桌上的席面,微微一笑,“你特意做给我的么?”
  李秋元点点头,端来最后一样烧鱼挨着他坐下来,说:“是啊,之前都是吃你做的,我也不能一顿都不还,这样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不是么。”
  一桌子菜色香俱佳,他低垂眼帘看着她端上来的东西,静默良久,“我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看来你以前在李府的日子很不好过。”
  这句话让李秋元愣了愣,说实话她没在李府做过饭,也没有什么做饭的记忆,但是做起菜来就是手到擒来,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她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还好吧,做饭是我的兴趣爱好。”
  他忽然淡淡招了丫鬟拿来了两壶酒。
  李秋元再度愣住,“你要喝酒?”她几乎没见过他喝酒,顿了顿,又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他的晚餐,便不再说什么了。
  正好她也想向他要一份和离书给李纪宛争取一个自由身,需要点酒壮胆。
  但她的酒量很差,陪他喝了两杯就有些昏头,觉得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才对他慢悠悠开口,“我今天,已然让人收拾出来了东边的院子……”
  他随随应着,“嗯。”
  “我们和离吧。”
  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凝固,酒水落杯的悦耳水声也一下子停了下来,他显然愣了一下,眼中薄蕴的酒气消散干净,淡淡道:“理由。”
  “之前你问过我,如果你有了妾室我会不会接纳她,我那时说可以,”她低下头皱了皱眉,喷着酒气缓慢的说:“但是真发生了以后,我发现我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神情微妙。
  “当然,你可以说我这个人心胸狭隘,”她低声补充,又自顾自喃喃:“我没法接受你和别人在书房恩爱完后再来找我,然后又再去找她……可能,后面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也保不准,每个往你房里钻的女人你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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