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贤站在要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他若不让,他们是过不去的。何况他的身后,还站着一群短褐的大汉,想来已守在这里多时。
晏玉楼心下了然,虽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会走这条路的。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在这里等的就是自己。
所有的事情似乎能连在一起,又似乎毫无瓜葛。甚至连平儿的事,她都怀疑是别人棋局的一部分。
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她,那人到底是谁?
“我自是依旧,只是冯公子让人惊讶。想当年冯公子也算是官家公子受人称赞何其风光,纵使冯家落败后我都听说过你的气节风骨,说你不愿接受他人的施恩,执意拒收任何人的馈赠。不想三年不见冯公子竟然落草为寇,真是令人唏嘘。”
冯世贤脸色一变,眼神充满阴霾,“晏侯爷贵人多忘事,难道忘记陷害我父亲的事吗?若不是你存心构陷,我父亲怎么会被处死?我父亲若不死,我怎么会流落至此?这一切都是拜侯爷所赐。所谓天道好轮回,侯爷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落在我的手里。你要是求饶承认自己陷害我父亲一事,兴许我还会留你一命。你要是不识时务,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晏实怒道:“小人得志,休得猖狂。”
“你不就是晏侯爷身边的那条狗,就数你叫得最欢。晏侯爷不是一向最喜欢杀鸡儆猴,今日我先杀了你,看看你家侯爷能不能救得了你。”
晏玉楼闻言,冷冷一笑,不屑地看着冯世贤。这样的目光深深刺痛冯世贤的眼,他不得不承认,便是如此狼狈的境地,晏玉楼依旧气势惊人,丝毫没有减少半分。
为什么?
这个人为什么永远高高在上?
“晏侯爷,我让你尝尝身边人被害,而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
“冯公子,恐怕这事你做不了主。”
晏玉楼的话一出,冯世贤面色微变。
看到他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能知晓自己的行踪,一步步将自己引到雁秋山来的人绝对不是眼前的冯世贤。
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幕后之人把自己引来,绝不是为了杀她。若是想杀她,就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她身居高位,有极好的利用价值,那人肯定是想从她这里得好处,怎么可能在事情未谈成之前得罪她。
“冯公子,你还不赶紧让开,带我们去见你的主子。”
冯世贤的脸色更僵,那双吊梢眼凶光毕现,握着剑的手在迟疑。
晏玉楼就那么看着他,仿佛他所有的得意挣扎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的心中涌起悲愤,三年了他无时不幻想这一刻。
可是他发现即使是这样的情形,晏玉楼还是那个晏玉楼。
他脸色几变,思考着此时动手成功的可能性。他身后的人大汉不耐烦起来,“五当家,你和他们叽歪什么。大当家那里等得急,我们赶紧把人带过去吧。”
晏玉楼眼底的讥笑更深,想不到当年风光无限的冯公子成为草寇后,竟然只混到一个五当家的位置。
雁秋山有匪,倒是不假。
冯世贤终于让开,他们过去后很快被灰衣山匪们团团围住。刚才那说话的大汉盯着晏玉楼看了好几眼,嘴里嘟哝着。
“他奶奶的,这什么侯爷长得还真他娘的好看。”
其他的山匪有人惊呼,眼神不停落在晏玉楼的身上。所幸晏玉楼简单易容过,看起来虽然俊美却并不能让人惊为天人。
冯世贤阴着一张脸,看上去一副隐忍不敢发作的样子。想来在山寨中不算什么当权之人,行事处处受他人的制约。
晏玉楼表情淡定地任由他们蒙上眼,不紧不慢地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慢慢前行。暗忖着幕后之人行事十分小心,怕是个不好对付的。
山路十分崎岖,她心里估摸着路线和地形。不知走了多久,她猜想着少说也有近一个半时辰。那些人终于停下来,解开他们眼睛上的布。
她不适地眨了几下,天色已暗很快就适应光线。
他们所在的地方在一处山腹,暮光之中可以望见对面的断崖。这么险的地方,谁能想到是山匪藏身之处。
“进去吧,我们大当家的有话要问。”说话的是那个大汉,冯世贤不知去了哪里。
山匪口中的大当家,居然是一名女子。更让晏玉楼想不到的是,这女子长得还算不错。虽然皮肤粗糙了些,身形壮实了一些,但不可否认是个好看的姑娘。
“大当家的,人已带到。”带她进去的人谄媚问道,像献宝一样把她推到前面。
大当家的眼睛一亮,放出炙热的光,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就到她的面前,一边细细打量一边连连称赞。
论皮相晏玉楼在宣京都能傲视一众世家公子,何况在这样的地方。纵使肤色黑了许多,依然难掩其俊美的长相。
“听五当家说你就是荣昌侯?”
“正是本官。”
大当家的俏脸一红,麦色的脸上慢慢现出黑里俏来,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让侯爷受惊了,我这些手下没有为难你吧?快,马铁柱你还快给侯爷看座。”
马铁柱就是之前的那个大汉,闻言面皮抽了一下,大当家这是见色忘义啊。
大当家此时的眼里只有晏玉楼,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她扭着腰身,捏着嗓子介绍自己,“侯爷,我姓牛,名叫兰花。”
“牛大当家,幸会。”
晏玉楼已经坐下,那大汉还有眼色地上了茶水,她略瞄一眼见是粗茶。倒不是嫌弃茶水不好,而是她不敢喝。
“今日能与牛大当家认识是本官的荣幸,大当家不愧是女中豪杰,以女流之力统管这么多人,实在是令人佩服。”
牛兰花一听面上先是一喜,“侯爷真这么看我?”
“本官自来敬重有本事的人,既然有能力何分男女?英雄不问出身,我敬重所有贤能之士。大当家是个直爽的人,本官也就不绕弯子。大当家知道我们的身份,应知本官为何事出京。本官却很是好奇,大当家请我来做客的原因。”
牛兰花脸色一红,目光灼灼。
“侯爷有所不知,我并不知侯爷会经过此地。冯五当家的堵在那里,不只是拦住侯爷。但凡是年轻的男子,他都会带回来。”
她这一说,晏玉楼倒是有些糊涂。
“为何?”
“说来不怕侯爷笑话,我们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我年纪渐长,寨子里的弟兄们操心我的亲事,说是要替我找一个如意郎君。谁成想冯五当家会碰到侯爷,还把侯爷给请过来。我知道唐突侯爷,却对侯爷一见倾心…”
晏玉楼眉头微皱,竟然是这个理由。
不,一定不是的。
她不相信。
“大当家不必觉得难为情,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嫁之事乃人之常情,大当家女中豪杰,想择一良婿亦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婚姻之事,幸福与否不在于对方身份高低,而在于两人是否情投意合。大当家如此人品,理应配一位贤良夫君,不仅能辅佐你而且还让你无后顾之忧。”
“侯爷说得极是,不知侯爷…”
“大当家,本官向来热心,要是大当家不嫌弃,本官愿替大当家掌眼。不知这些日子大当家请来的男子都在哪里,可否让本官见上一见?”
牛兰花微一愣,转而收起害羞之色,眼神有些幽怨。
哀怨的目光看得晏玉楼头皮发麻,直爽的女人是很可爱。但是太过直爽而自己好巧不巧又是男人时,真有些消受不起。
那个叫马铁柱的汉子瓮声瓮气道:“莫非侯爷看不上我们大当家?”
晏玉楼摇头,“非也,我很欣赏大当家这样的女子。无奈生不逢时相见恨晚,我已有心上人,万没有再容纳其他女子的道理。若是我结识大当家在先,必会为大当家这样的巾帼女子所倾倒。然而人生在世未必能事事如愿。我深知月满则亏的道理,不敢享尽齐人之福令深爱之人伤心。今日我与大当家有幸相遇,若能替大当家择一良婿,也不算辜负我与大当家的缘份。”
马铁柱被绕得有点晕,低声嘟哝,“什么叽叽歪歪的,明明就是看不上大当家。”
晏玉楼假装没有听到,这个老兄没事说什么大实话。
晏实和花姑和两名侍卫都在外面,早就等得心焦。等看到自家侯爷和一名女子出来,大家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牛兰花能坐上大当家的位置,心性自然不输男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是接受晏玉楼的提议,真的带晏玉楼去见那些男子。
“实不相瞒,也不怕侯爷笑话。我的身份不好,寻常男子一听要和女匪头成亲立马摇头。这些日子,兄弟是带了不少男子回来,却无一人愿意娶我为妻。”
“大当家不必气馁,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道你的好,或许也有些怕你的身份给他们带来麻烦。你且放心,有我保媒世人谁也不敢说闲话。”
“侯爷此话当真?”
牛兰花面露欢喜,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脚步也轻快不少。
晏实和花姑在后面摸不着头脑,这一会儿的功夫侯爷怎么要替女山匪做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冯世贤呢?
一行人来到一间大屋子前,还未走近便听到不少的辱骂声。要不是亲耳所听,晏玉楼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会有男人如此极尽辱骂一个女人。
“大当家的,待我去掌他们的嘴。”马铁柱很是气愤,他还看不上那些男子,一个个弱得像鸡。要不是大当家不愿意嫁给寨子的弟兄,怎么可能便宜这些人。
“不可动粗。”牛兰花连忙制止,让人去开门。
门一开,那些人的骂声戛然而止。
牛兰花引着晏玉楼进去,所有人齐齐看过来。
晏玉楼四下望去,突然瞳孔猛缩。
她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人背窗而立,高大峻伟的身材修长挺拔。便是站在丝毫不显眼的位置,也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
他慢慢转身,看到她时表情如常,冷漠的眼神中连半丝惊讶都没有。
她心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44章 心虚
屋子里除了他外,还有四名青年男子。四名男子长得都算不错,要是长得难看也不会被人给抓来。
几人吸气声不断,先前觉得那格格不入的男人已是生得极好。他们有心想搭话,不想那人一直冷着一张脸对他们不理不睬。
最近雁秋山的风水莫不是要变,怎么一下子引来两位这样的出色人物。
晏玉楼早已习惯受人瞩目,面色平静如常。
倒是牛兰花俏黑的脸红起,目光越过四名青年男子,直直落在窗边男人的身上,“他是昨天马铁柱带来的人,姓贺。说句不害臊的话,也不怕侯爷见笑,我原本是看中他的,不想他冷得跟块冰似的,从昨天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晏玉楼眸一闪,姬桑这厮向来如此。只是不知她明明用法子将他绊住,他为何还能赶在她的前头?
“大当家的,你看你都有这么出色的两位公子,那什么招夫的事情就与我等无关了吧。”一个男子大着胆子问道。
“就是,我等论长相差他们太多,大当家只要不是眼瞎,万没有看上我们的道理,不如将我们放了。”
马铁柱晃了一下拳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把你们放了,想得倒美!”
那些人惧怕马铁柱,缩着脖子不敢作声。
牛兰花低声训斥,“侯爷在此,如有你说话的地方。”
马铁柱立马臊眉耷眼,委屈的表情和高壮的身材极不相符。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听一个女人的话,不是牛兰花的手段太高,就是马铁柱太过忠心。
晏玉楼看出些许门道,世人往往舍近求远。若牛兰花真要招夫,没有人比山寨里的人更合适,也没有人比马铁柱更适合。
那几人听到侯爷两字,俱都露出惊疑的表情。
“侯爷…可是荣昌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发问,目光越来越确定。生得如此俊美的侯爷,除了荣昌侯还会有谁。
说来也巧,这位书生正是此番落榜的举子。当日王澋等人闹事时,他也曾在人群之中。不过他胆子小不敢往前凑,只敢远远站在边外。
加之那时晏玉楼一身蟒袍,脸也没有涂黑,他一时没能认出来。
“真是荣昌侯?”
另外的人发问,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几人齐齐跪下来。
“侯爷,您替草民做主啊。草民收到信说家中老母病重,不得已抄近路归家,不想半途被这些人劫来,说是要招草民为夫。草民父母早已替草民订下婚约,只待来年开春完婚。谁知这些人不听辩说,非把草民强行扣留。求侯爷明察,让大当家放我们回去吧,若是回去得尽,怕是见不到老母最后一面。”
“学生春闱落榜之时曾立誓苦读三年,三年后再下场。男子汉大丈夫没有立业实在无脸先成家,何况学生与大当家殊途异路,实不能成为夫妻。侯爷您身份贵重,他们连您都敢劫来,可见胆大包天。朗朗乾坤天理昭昭,他们竟敢如此行事,侯爷您不能不管啊!”
“你们…你们…他娘的…你们敢嫌弃大当家,活得不耐烦了吧。”
马铁柱实在没忍住,又是横眉怒眼的。
这次牛兰花没有制止他,他像是得到鼓励,捋着袖子就要上前。不想手臂被人抓住,他动了几下都没有挣脱。
回头一看,见是晏实,当下一愣。
这小子看上去不显,怎么如此厉害。
“我家侯爷面前,我看何人敢放肆!”
此时晏玉楼已从百转千回中醒悟过来,她没有理由不怀疑姓姬的。他一个国公,又不像她一样急切找人,为何要冒险走雁秋山。
他身边的人呢?
阿朴那小子就是他的影子,怎么可能把自家主子丢下。还有程风扬也不见踪影,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大当家,方才我仔细观察过这些人,我发现他们都不是你的良配。”
“都不是?”牛兰花怀疑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不知大当家有没有想过,与其留住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不如找一个心甘情愿效忠自己的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大当家身边的人就很不错。你们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又知根知底,彼此都无二心。夫妻同心同德,才是真正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