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那位古公子真好骗,我看那个豆娘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可怜。”
从浒洲到八里镇,千里之遥。那豆娘既然是流民身份,长相便如同一块肥肉,沿途之中不知有多少像刘爷那样的人,她是如何躲过的?
晏玉楼淡淡一笑,当局者迷。旁人看得再清,再是提醒恐怕古幽兰也不会相信。既然人留下了,好生看着便是。她倒要看看豆娘也好,那个钱三也好,到底都有什么目的。
行了几日,为了避嫌她特意让人传话给古幽兰。不可与他们同住一家客栈,以免日后落人话柄。也不与他们同桌而食,理由相同。
古幽兰是女子,她这么做是为对方好。
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无论是钱三还是豆娘都表现得极附和他们的身份。只是除了被晏实看到豆娘找钱三哭诉,且还是背着古幽兰的。
那豆娘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可怜,告诉钱三说自己自小过得苦。虽然亲叔父是是好的,婶娘却是个不容人的,总是暗地底磋磨她。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做,还想把她卖给刘爷做妾。她不想做妾,干脆自卖自身给叔父看病就当是还他们一家的恩情。
“你信吗?”晏玉楼。
晏实挠挠头,“说不上来,她说得挺可怜,看上去钱三是信了。”
“你倒还算意志坚定。”晏玉楼缓缓笑起来,“她这些话骗骗一般的男人还是可以的,自有人被美色所迷愿意相信她的话,替她抱不平。她说她婶娘磋磨她,这话显然假得很。且不说她皮肤细嫩脸上没有半点疾苦之色,单说她那双手,哪点像是做过粗活的。如果真如她所说,她是从跟着叔父一家从浒洲逃难过来的。以她的相貌能平安无事,显然他叔叔一家将她护得极好。”
晏实心一惊,暗生警剔。原先他以为侯爷让他监视那些人,是怀疑那位钱三有问题,不想那豆娘也不干净。
“六爷,你是说她身份可疑。”
“可疑是肯定的,要是个只求富贵的女子且由着她去。要是包藏其它的心思……”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冷下来不怒自威。“晏实你只消记得,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接近,无论是图人还是图财总归是有所图,越是这样上赶着的貌美女子越要小心提防。”
晏实明白自家侯爷的意思,神情严肃地点头,同时心里戒备起来。
同行十日后,马车缓缓驶入另一座县城,此处名为固县,算是饶洲境内。越是往下走,发现流民确实多了一些。
古朴沉灰的街道上,可见忙碌的百姓穿行。他们都是生面孔,难免会引人注意。晏玉楼一行人走在前面,古幽兰和钱三等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已有乞丐凑上前讨些铜板,古幽兰示意丫头给了他几枚铜钱,他千恩万谢离开。
这时候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上前讨钱,妇人穿得不算差,衣服虽旧却不见补丁,并不像一个乞丐。她手中牵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脚上的布鞋也破了两个洞,脚趾头都露在外面。许是饿得狠,他的一双眼睁着抿着唇看着过往的行人。
在看到晏玉楼时,孩子的眼神一亮,一直盯着她。
她心生疑惑,只听到花姑轻声提醒,“六爷,这妇人的孩子不像是她自己的孩子。哪有当娘的自己养是得白白胖胖,把孩子饿成这样的。”
跟在古幽兰身后的豆娘抹起眼泪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银簪递给那妇人。察觉她的意图,钱三连忙制止,“别…”
他的话还未落下,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抢过银簪跑得无影无踪。
古幽兰脸一变,看着豆娘。
豆娘身体一缩,惊觉自己做错事。“公子,奴婢看那妇人可怜,不由得想到奴婢随叔父一家上京时的情景。那支银簪是奴婢母亲的遗物,奴婢只愿那妇人能将孩子养活…”
“你不是说没银子给你叔叔买药吗?”
“公子,那是奴婢亲娘的遗物,奴家一直留着…”
古幽兰的丫头早就看不惯这个豆娘,恨她事事抢在前面,差点把自己这个大丫头挤到一边,偏生小姐信她。此等良机哪会错过,当下讽刺道:“你可真是孝顺,叔父没钱买药都不拿出来的银簪,居然随便就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你为什么要骗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子,奴婢错了…奴婢看到那妇人,便想起自己的亲娘…”
“你叔父病重你都不舍得拿出来,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你居然舍得。分明是欺公子心善,说不定你和你那叔父就是一伙的,你们想骗公子的钱!”
“不…不…奴婢没有。”
钱三连忙出来打圆场,“此事怪不得豆娘,她也不是故意的。你们怕是不知晓此地的民风,我因走货曾路过此地,略知一二。”
古幽兰在他的面前,自然不会留下苛待下人的名声。当下把豆娘的事情放在一边,问道:“钱公子请讲。”
“自打开春以来浒洲那边涌来许多灾民,这些人分散而居却是消息互通。他们终日等人施舍,从过往商旅中得好处。平日里倒是不太闹事,我等花钱消灾大多都能顺利经过。若是遇到露财的,明抢的事情也曾发生过。”
话音一落,古幽兰眼角余光瞄到那对母子的身影闪过,立马心生不好的预感。
那母子的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乞丐,不大一会儿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双双黑瘦脏污的手伸向他们,嘴里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她一时惊呆,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些乞丐狂奔而来时,晏玉楼等人已避到一边,那些人朝古幽兰一行人跑去,乞讨之声不绝于耳。见古幽兰等人没有施舍的意思,真的拉抢起来,一时之间尖叫声四起。
古幽兰是有些拳脚功夫,但乞丐实在是太多,没多大会儿她就被围得严实。钱三护住她,一边朝随从使眼色。那随从朝不远往洒了好几把铜钱,乞丐们一涌而上扑过去。
晏玉楼冷眼看着,眼神越发的暗沉。
突然她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抱住了脚,低头一看对上一张脏花的小脸,正是那妇人之前牵着的孩子。
那妇人想必忙着抢东西一时没顾上这孩子,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从一堆人的眼皮子底下钻到她脚边的。
他仰着头,眼神让人心疼。
“舅舅。”
第42章 夜惊
晏玉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难道自己生了一张大众脸,随便大街上的一个孩子都能将自己认错。
“你叫我什么?”
“舅舅,我是平儿。”
她心一惊,平儿?
“你真叫平儿?”
男孩抱着她不放,紧抿着唇认真地看着她。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没有哭喊没有反而口齿清楚,“舅舅,我大名阮世平。我爹叫阮从焕,我娘叫晏琬琰。”
晏玉楼心跳得厉害,蹲下来仔细看着他。她四姐的大儿子就叫平儿,当初离京时不到两岁。一个孩子的变化太大,她根本没有认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四姐呢,四姐夫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娘呢?”
平儿低下头去,“舅舅我做错了事,我瞒着娘偷偷出门…被人带到这里。”
两句话基本能知道想知道的信息,晏玉楼心头还有许多的疑问。比如说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出门,丫头婆子去了哪里?又比如说四姐和四姐夫丢了孩子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封城找孩子。
她不敢想象这孩子都经历了什么,也不敢要是自己没在恰巧遇到,他会被人带去什么地方。一别四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看平儿的样子在那妇人的手上恐怕有些日子,一想及此她就恨不得弄死那妇人。耳边听着那些人抢到东西后的惊呼声和兴奋的欢叫声,眼神闪过杀意。
哄抢过后,抢到钱的乞丐自然跑远,生怕要还回去。晏实收到自家侯爷的示意,悄悄跟上那兴奋到忘记孩子的妇人。
古幽兰和钱三走过来,发现晏玉楼牵着一个孩子,认出这是那妇人的孩子,“六爷,这孩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先别说这个,大家赶紧找个客栈梳洗歇息。”
古幽兰立马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行人分客栈而住,离得不远。
安顿好后,晏玉楼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平儿洗澡吃饭。平儿显然饿得不轻,连吃两碗饭。她可记得两岁之前,他吃饭都是要四姐哄的。
采翠买来几身衣裳,大小不是很合适只能将就着穿一身,其它的采翠再改一改。
“六爷,这真是四姑奶奶的孩子?”
采翠到现在都不相信,四姑奶奶的孩子怎么会在那妇人的手上。晏玉楼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自家的外甥怎么会被人拐走。
平儿连日来跟着那妇人奔波,食不果腹睡不好觉。此时找到舅舅心下一松,很快便瞌睡连连。他的相貌肖似其父,一只手还紧紧拉着晏玉楼的衣服,一看就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一个六岁的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有心理阴影。
半个时辰后,晏实回来。
不光带回那些人落脚的信息,也打听清楚那妇人的底细。那妇人的丈夫进京赶考几年未归,浒洲大灾时死了公婆,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上京寻夫。
“人在哪?”
晏实立马出去,一会儿两名护卫提着一个堵着嘴的人进来,正是那妇人。护卫们把人扔在地上,出去守在门口。
妇人眼神慌乱,嘴里呜呜叫着。
晏玉楼一把抽掉她口中的布,她立马爬起跪下来,“公子您抓民妇做什么?民妇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民妇还要去找孩子,您就放了民妇吧。”
“你可知道我为何抓你过来?”
妇人眼露茫然,迟疑问道:“公子您与今天白天的那位公子认识吧?民妇绝没有坏心,做坏事的是那些人不是民妇。”
“你当真不知道?我且问你,和你在一起的孩子是谁?”
晏玉楼冷冷看着她,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妇人面色先是一白,接着哭喊起来,“公子,民妇的孩子是不是在您这里?您发发善心把民妇的孩子还了吧…”
“那孩子真是你的孩子?”
“民妇命苦啊,民妇的夫君说是进京赶考,一去三年音讯全无,我在家中侍奉公婆养育儿子。谁成想天灾**公婆双双亡故,民妇唯有带着儿子上京寻他的爹爹。公子,这孩子是民妇的命根子,您赶紧把她还给民妇吧,民妇给您磕头了。”
说完,她真的磕起头来,磕得额头渗出血丝。
晏玉楼目眦尽裂,恨不得当场打杀这妇人。
“你还不从实招来,孩子你是怎么拐来的?”
妇人咬紧牙关,牙齿打哆嗦。
“公子…您不能抢民妇的孩子啊?青天大老爷啊…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强抢民妇的孩子,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晏玉楼怒极,一脚踢在妇人身上。气极攻心中转身从桌子抄起一个茶杯砸过去,那妇人一头一脸全是茶叶和茶水,吓得魂不附体。
“还不说实话!”
“救命啊…”
“你尽管嚎,看看有谁敢来救你!”
她眼露杀气狠光毕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妇人,眼神冰寒犹看一个死人。那妇人被她语气中的杀气骇住浑身发起抖来,身体软软地瘫在地上。
“公子…民妇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不能抢民妇的孩子,他是民妇的命根子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妇人还敢狡辩,可见心理素质不差。想来也是,能拐走别人孩子混在乞丐群中的女子,定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
她慢慢蹲下,冷冷地看着对方,用匕首将妇人的下巴挑起。匕首的光反照在人的脸上,更显得杀气腾腾。
妇人显然吓得不轻,但并未晕过去。
当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命根子?有你这样当娘的吗?我看你一身皮肉养得极好,却把孩子饿成这个样子,你还敢说你是他亲娘?我告诉你,这孩子我认识,你绝对不是她亲娘。你赶紧从实招来,你是怎么把孩子拐到此地的?”
妇人一听,抖得更筛糠。
“他真是民妇的儿子…”
匕首贴近皮肉,锋利的刀口轻轻一划便拉出一道血丝。而被划的人在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下,只感觉血珠子吡出来。
“啊…杀人了…”
“你尽管叫!”
妇人眼白翻了翻,不敢晕过去,嘴皮子上下哆嗦,“公子…民妇没有拐他…是看他可怜…”
匕首又深一分,这下疼痛感分明。
“民妇招,民妇全招…”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据这妇人交待,大灾时公婆都已去世,她自己的儿子也死了,她一人流落街头无意中看到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平儿便起了心思。
当时平儿独身一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跟着。她用帕子捂晕后把孩子抱离走,当下出了浒洲城,一路北上。
她的丈夫三年前进京赶考音讯全无,她没有照顾好公婆和儿子无颜进京寻他。想着丈夫早已记不得儿子的长相,只要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的在手丈夫定不会疑心,她也能有所交待。
妇人接下来的话,让更人气愤。
原本她拐了平儿就想着上京,不想途经固县被困在这里。固县虽小却有恶霸横行,从浒洲逃难至此的流民皆要收取好处费,按人头算每人五十两,不交够银子休想离开。
妇人没钱,只能跟着一群同样没钱的流民乞讨。时间一久,有些人开始向过往的商旅卖惨骗钱,到后来哄抢之事也变得稀疏平常。
“公子,民妇实在是没法子。让孩子饿瘦一些好讨银子,但民妇是真把他当成儿子绝对没有亏待他,不信您可以问他……您是不知道,那些人只认银子,每天都会来收钱。要是交不出来,他们自有法子作践我们。可怜我一个妇人…”
“你说的那些人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