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他会叫人去取方糖来,却没想到男子将脸一板,严肃道:“良药苦口,这药苦,就说明它是好药,快喝。”
言罢,他又舀了一勺子,让姜娆喝下去。
这药哭,姜娆亦是苦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轻抿了一口药汁,看得刈楚万分无奈。
他道:“大夫特意说了,叫不要在药里头加糖,好把你体内的寒气逼一逼。”
男子声音缓缓,却是听得姜娆撇嘴连连,瞧着她面上的小神色,他终于妥协了,“那便只加一块方糖,不许再多了。”
“好!”姜娆欢欣鼓舞。
事实证明,一个人的贪心程度远远大于别人对他的想象,贪心不足这个词语,也充分描绘了姜娆此时的心理活动。
当她的眼神往第二块方糖上瞟去的时候,恰恰被刈楚逮了个正着儿。
“苦……”她心虚地抿了抿下唇,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男人明显不信,“还苦?”
她忙不迭地点头,他的面上也浮现出了一层无奈的神色,却终是依了她。
“还苦吗?”加完半方糖后,刈楚再次问道。
姜娆舔了舔勺子边的汤汁,还未来得及应声,却见一张脸突然凑了近,那人如蜻蜓点水一般啄了啄她的唇,旋即又坐直起身子来。
她一愣,“你、你做什么?”
声音中,已有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娇羞。
“甜的,”刈楚兀自回味了阵儿,指尖缓缓擦拭过她的唇瓣儿,缓缓眯起了眸,“不许再加糖。”
他的声音虽为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姜娆只得作罢,乖乖地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
喂完她喝药,刈楚又开始絮叨最近的事情来。近日里,他的话变得极其多,无论多忙,每日都会抽时间来她床前陪她说说话。
“我已同父皇请奏攻打遥州城,等我凯旋,我便娶你。”
他唠唠叨叨了一大堆,终于说出了所有话的重点。
听得她面上又红云翻涌,羞答答地将被子提到鼻息下,赧然点头,“好。”
但姜娆却不知,对方只是报喜不报忧。
那日面圣,刈楚穿着湛蓝色的朝服,早早来到了龙轩阁,看着今日福态愈生的老皇帝,提出了攻打遥州城的请求。
皇帝一惊,差点儿从高高的龙椅上跌下来。
“遥州城地势险峻,太子多次带兵攻打都空手而返,儿啊,你如今刚班师回朝,虽是打了胜仗,尹家军却因为这次出征损失惨重。儿啊,你……脑子没坏掉吧?”
要不然好端端地,攻打这遥州城做什么。
刈楚面色凝重:“儿臣近日一直在研究遥州城地形,做了许多战略准备,父皇请放心。”
他看上去胸有成竹,皇帝却不对他抱有多大期望,只是把眉一挑,问道,“若你攻城,胜算多少。”
刈楚回答地倒也不含糊,“五成。”
“五成?”老皇帝嗤笑一声,“若是换了旁的城也就算了,可攻占遥州城,就算有八成胜算也朕不敢派兵去的。区区五成胜算,你便要请兵出征?睿荷,有锐气是件好事,但莫为了一次得胜而飘然得意——此事不必再提,你且先退下吧。”
言罢,皇帝将眼一阖,一副赶人之势。
刈楚却不甘心,连忙回应道,“可是上次庆功宴上,父皇曾提过有攻打遥州城的打算。”
皇帝说,如若有人攻占下遥州城,他便可以答应那人的一个心愿。无论是良田美宅,抑或是加官进爵,他都不会含糊。
闻言,龙椅上的男人一笑,“那都是朕喝糊涂了,说着让大家高兴高兴的。”
殿下的人一噎,垂目敛容,却不离开。
一番对峙过后,皇帝终于不耐烦了,便将话题一转,“睿荷啊,你也该多关心关心家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人打点打点王府了。”
他觉得尹家的姑娘和简家的姑娘都不错,都可以做他的好儿媳。
就这样想着,皇帝的面上露出了“朕要抱孙子啦”的慈祥神态来。却不料殿下的人径直出声,缓缓道,“父皇,此事儿臣心中已有打算。”
“哦?”皇帝又一挑眉,来了兴致,“我儿看上的是何人?”
是尹沉璧,还是简媛?
心中疑惑着,他已不自觉地问出声来。却见刈楚将头一摆,纷纷否决。
“那是何人?”皇帝一愣,转眼间又好似想起什么事情来,“朕听说,你前几日去了倚君阁,领回来了一个姑娘,叫什么来着,姜……姜?”
“姜娆。”刈楚答道,声音清润好听。
皇帝仰头靠在身后那张龙椅上,声音中已有了笑意,“你不要告诉朕,你看上的姑娘就是她。”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想他那混账儿子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父皇,就是她。”
“儿臣……想娶她。”
为我的正妃。
“胡闹!”皇帝惊得坐直了身子,一拍龙案,“你想好了,她可是个妓子。”
怎可让这种身份的女人嫁入皇家。
刈楚知道,他当然知道姜娆的身份。正是因为他明白她的身份,所以特来龙轩阁求皇帝的。
于是他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却是在无声地抗拒着。
老皇帝也不忍心把他一棒子打死,毕竟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尤其是皇家的男人。于是他便道,“你若是喜欢她,便偷偷把她收了,不要向外声张便是了。”
他也是为了刈楚的好,才如此对他建议道。哪知,对方却轻轻一笑,只是吐出一句话来:“收了她,给她一个什么名分呢,是要她做妾吗?父皇,我舍不得。”
男子挺直着身子,站在殿下,身形挺拔如松,素素清清。
他面不改色地向当今圣上说出这样一句话,引得后者登时便变了面色。
在皇帝看了,刈楚是一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便让他滚回荷花殿清醒清醒。
多清醒几日,他便会明白其中道理了。皇帝如是想。
刈楚却不依不挠,最后竟说出了“若是儿臣攻下遥州城,请父皇允儿臣娶姜娆为妃”这般混账话,听得皇帝差点儿一口老血喷溅出来,不耐地挥手道:
“莫说是一个女人,若是你能攻下遥州城,整座城朕都可以给你——快给老子滚吧!”
得到皇帝的首肯后,刈楚立马见好就收,迈着欢愉的小步子离开了龙轩阁。
于是才有了后来,刈楚坐于姜娆床前与她的谈话。
两人说着正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引得男人连连侧目。他招来了子鸢问其中事情,原来是夏蝉听闻姜娆身子抱恙,特来看望她。
与夏蝉一同前来的,还有刈楚的副将陆宁。
听着下人们的通报,姜娆不免疑惑,这陆宁怎么和小蝉掺和到一块儿去了?
瞧出了她心中所想,刈楚便解释道,“你那日来荷花殿找我,他们两人便在府门口认识了。你在荷花殿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是陆宁在照顾她。”
陆宁还专门为了夏蝉与孟子培的事,来回奔波了好久呢。
听着刈楚的话,当夏蝉与陆宁进屋时,姜娆的面上已有了对陆副将感激的神色。
许是为了让她们主仆二人多聊说会儿话,陆宁待了一阵便同刈楚告退了。一时间,偌大的正殿内只剩下了姜娆与夏蝉二人。
见人都离开了,夏蝉这才凑近了床上的女子些,二人先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了一阵,不过都是夏蝉说、姜娆听。
只是不知为何,她说着说着竟然落下泪来,“娆姑娘,这次多亏了你。我、我……”
她这般神态,倒是把床上的女子给整懵了,姜娆连忙笑道,“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一件吗,你这怎么还哭了呢。”
她的声音轻柔,神色也轻柔,听得夏蝉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姜娆不喜欢客套,也最受不得旁人对她道谢,便将话题一转,缓缓道。
“我方才看陆副将走进屋,面容俊朗、气度不凡,方才阿楚也说了,这些天多亏了人家对你的照顾。看来呀,这陆副将着实是个好人。”
“嗯,”夏蝉坐在床边,一板一眼地道,“他的确是个好人。”
陆宁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待她如兄长一般,亦是为她解决了许多大/麻烦。
夏蝉就这样想着,嘴上也应着姜娆的声,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床上女子的神色变了变,眼中也闪过一丝玩味的色彩来。
“你说,他这么好,是为了什么?”姜娆问道,话语中,颇有指示性的成分。
夏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的弦外之音,连忙挥手道,“才不是呢,我们俩才不像姑娘想的那般。宁哥哥他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再说了,阿楚对姑娘那么好,昨天还专门为了姑娘去求神问庙,我还没先打趣姑娘呢。”
她连忙反驳道,又引得姜娆面色一滞,眼神中已有了好奇。
“他求神问庙?”姜娆惊讶。
好端端的,他去寺庙做什么?
第69章
姜娆疑惑地望向正坐在床边的女子。
夏蝉也是个话多的,没一阵儿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抖落了出来。
原来是刈楚一直见她久病卧床,看了许多大夫病情也尚未有好转,一时间竟着急地跑去了庙内,开始求神拜佛起来。
闻言,床上女子无奈一笑,谈笑间,夏蝉又将话锋一转,朝她低声道,“娆姑娘,我听宁哥哥说,阿楚他最近可是惹恼了圣上……姑娘,此事你可知?”
她的心“咯噔”一跳,眉头也深深皱起来:“他惹恼了圣上?”
她怎么没有听他同自己提过?
不自觉的,姜娆的面上已有了担忧。
夏蝉这丫头也是个没心眼的,瞧不出来床上女子的心不在焉。姜娆卧在床上,心里头全然惦记着刈楚将陛下惹恼的事,至于对方后来又说了什么话,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再加上生病引起的头晕脑胀,姜娆在旁边听得愈发兴致阑珊。昏昏欲睡之际,床前的夏蝉突然扬了扬声,目光瞟向了一旁的糕点来。
“哇,这么精致的桂花糕,只有在王府里才能见到吧。”她兴奋道,用手指夹起了一块糕点。
姜娆在一旁阴恻恻地言:“这不是桂花糕,是槐花糕。”
若是她没有记错,夏蝉这孩子天生对槐花过敏。
果不其然,她立马将手里头的糕点规规矩矩地摆了回去,不甘心地咂咂嘴,打趣道:“真是可惜了这么精致的点心,看来我的嘴巴呀,也没有吃这种东西的福气。”
姜娆在一旁听着,笑道:“这又有什么,下次等你来,我让厨娘给你做一屋子的桂花糕、杏花糕、梨花糕,保准你一次性吃个够。”
“好!”二人一拍即合。
不过话又转到这盘槐花糕上,姜娆想着自己病重没有胃口,也不忍心就将这样一盘糕点浪费掉,便忍不住扬了扬声,唤了门口的侍女进来,欲将这盘槐花糕赏赐给她。
这位穿淡蓝色衫子的侍女看起来有些眼生,像是刈楚新调来的小丫鬟。姜娆客气地问了对方的名,只见小丫头还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糯糯道。
“姑娘,奴婢阿蓝,是殿下刚派来照顾姑娘的。”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如鹂儿一般。
光是瞧着,姜娆便对阿蓝生了许多欢喜,忍不住亲近道,“怪不得我瞧着眼生,今儿怎只有你一人守在门口,子鸢呢?”
阿蓝规规矩矩地回答:“回姑娘,子鸢姐姐今日身子不舒服,已告了假,回房歇息去了。”
“喔,”她点了点头,顺手指向那盘摆在床头的糕点,笑得温柔,“这儿有盘槐花糕,我胃口不好吃不下,你若是喜欢吃这些东西,便拿去解解馋吧。”
话音刚落,小丫头阿蓝的面上就已流露出难以掩盖的欢喜之情,慌忙对床上的姜娆连声谢道:“阿蓝谢姑娘恩典,阿蓝谢姑娘恩典!”
言罢,她还怯怯地不敢上前去端盛着槐花糕的盘子,一旁的夏蝉见状,也是轻轻一笑,起身将盘子递给她,又将阿蓝打发走了。
坐回床边,夏蝉同姜娆道:“姑娘对侍人这么大方,当初小蝉跟着姑娘,也没得到什么赏。”
姜娆知道,她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便也笑着回应道:“胡说,我当初哪里没有给你赏赐,你忘了,当年我还给过你一支白玉梅花簪,你倒是忘得快。”
“姑娘错了,那是支翡翠梅花簪,”夏蝉更正道,“方才是说着玩儿呢,我哪能真的忘了姑娘的好。倒是我,当初做了许多对不起姑娘的事,幸好姑娘没有将我赶走,要不然,我还不知道现在自己身处何地呢。”
如若没有娆姑娘,想必她现在定是辗转于某个中年男人身下,再也遇不到像阿楚、像宁哥哥这般好的人了。
思及阿楚,夏蝉面上又染上一丝羞愧来。她当初是想勾搭上谢云辞,为自己的未来谋一条出路,可当刈楚劝她不要接近谢云辞时,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少年的温柔与真诚来,一颗心,又凭空对这个少年生了一丝好感。
以至于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曾在心底里疯狂地嫉妒过姜娆。而那个清澈纯明的少年,也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清梦中,站在萱草苑的那棵大树下,侧首低头,朝她静静望来。
他一身灰白色的衣裳,脚上穿着廉价的木屐,却是眉眼如画、唇色如樱。
她曾喜欢过他。
这份情愫,她谁都没有告诉。
不知不觉,天已昏昏。夏蝉徐徐站起了身,正准备告辞,突然听到殿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引得床上之人颦了细眉。
“怎么了?”姜娆的声音轻轻的。
不等对方动身,已有个丫鬟打扮模样的少女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殿,她惊魂未定,竟顾不得规矩急忙撩开了床前的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