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翠娘转移炮口,对准姜双五就是一顿炮轰!
姜双五周身气势,瞬间低得看不见,嗫嗫嚅嚅的转而小声教育姜秾:
“浓娃儿,听到你阿娘说的了吗?以后可不能随便玩刀了。”
“……”姜秾心中莫名升起一缕两人身处同一战壕的战友情。
姜秾朝姜双五点点头,再看向周翠娘,眼神非常真诚:“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随便玩刀了。”认错非常干脆,又赶紧去切割机上卸下镰刀。
本来设计的就是活动装卸,姜秾只拨动了一个活栓,就轻松卸下镰刀,再把放在一边的刀柄装回去,接着在地上‘哆哆’地用力磕了两下,就把镰刀复原了。
周翠娘接过姜秾刀柄向外递过来的镰刀,一时间也教训不下去了,只能草草地收个尾,“以后不能玩危险的刀啊棍啊的,记住了没嘚?”
“记住了。”危险与否以及危险大小,‘玩’之前她会在心里先衡量过的。
怪不得说‘环境造化人’呢,曾经的姜秾,多单纯耿直一科研学者啊,如今就学会了‘言语变通’。
围绕一把镰刀发生的情境教育,由于被教育的对象姜秾,她难得‘识趣’一回,就此草草结束了。
刚才从田间归来的夫妻两,掸一掸身上的泥灰,去洗了洗手和脸,然后周翠娘就进小灶屋去准备晚饭了。
夏五斤则拿了镰刀和一根篌竹,搬了个小板凳坐到院子的中间空地,手上动作顺畅地劈竹、划篾,打算编两只撮箕。
姜秾也拉了小豆丁姜金去洗手,然后等着晚饭开饭。
今天的晚饭,与以往的大同小异,一篓早上特意多蒸出来的灰扑扑馒头,加上一盆切了个泡萝卜煮的酸萝卜汤。
姜秾拿了一个馒头,用粗瓷碗盛上一海碗开胃酸萝卜汤,汤汤水水一肚子,也就饱了。
吃完饭,姜秾帮着收拾干净桌椅碗筷,没多久天色就已经黑下来了,不过并没点上灯。一壶桐油值得上两升麦子了,村里人家自也包括姜家,晚上都是轻易不点灯的。
姜家一家四口,各自搬了小板凳,坐到屋檐下消食。
先前吃饭时,周翠娘就想到女儿做的那一架不知什么的玩意儿,看着景不像是胡乱做出来的,还像模像样的。
一家人坐下来,周翠娘才寻空问了一句,“浓娃儿,你作甚要做那么一架玩意儿出来?是怎么个玩法?”
这里的‘玩意儿’,约莫是指玩具。
姜秾没打算隐瞒,沤肥这事还是得让身强力壮的大人们去做。
“那不是玩意儿,我给它取名手摇式切割机,摇动手柄就能轻松切碎麦秆、豆藤和草叶等。如果家里喂了猪和鸡鸭,能节省下不少剁猪草和鸡食鸭食的功夫。”
姜秾:“如今家里没喂猪和鸡鸭,我就打算用来切碎麦秆、豆藤和草叶等,然后把它们用来沤肥。”
周翠娘疑惑转头看向女儿坐着的地方,天色已经黑看不清神情,她只能看见一截矮小却坐得笔挺的黑影桩子,疑惑道:
“沤肥?把麦秆、豆藤和杂草树叶切碎了,用来沤肥?”
姜秾汲取当初贸然提出小麦与黄豆接茬复种的失败经验,早早地就把沤制有机肥这事再三琢磨妥当了,其中就包括如何说服家里两个大人去沤肥。
“古语有云:掩田表亩,刺草殖谷,多粪肥田,农夫众庶之事也。由此可见,早在千百年前,把野草割来沤肥用以肥田,就已是农人常用的方法了。”
农耕肥料的演变历史中,绿肥的利用实际上有着悠久历史,只不过历史上出现得早,并不意味着普及度广,想一想古时的交通条件罢!那么如今还有为数不少的农人,不知道沤制绿肥也很正常。
将周翠娘暂时唬住,姜秾进而又说:“既然野草都能用来沤肥——即沤绿肥来肥田,那么麦秆、麦壳、豆藤和豆壳等,想来自然也是能用作肥源来沤肥的。而沤肥时,切碎了的肥源,比整捆整根支楞着的,肯定能沤得更快更烂,肥力也更好。所以我才想到做一架手摇式切割机,将麦秆等切得碎碎的了,再拿去沤肥。”
黑夜无月,只有天上星子一闪一闪亮光,究竟照不亮大地,院子里黑暗寂静,只有年幼觉多的小豆丁不知何时睡着了,正趴靠在姜双五腿上,发出的细小‘呼呼’鼾声……
“浓娃儿知道得不少,这古语又是听葛贡士说的吧?”周翠娘没有深想。
一家人之间,又不是那不知根底的陌生外人,相处时哪用时时防备着,否则该得有多累啊?与往日相比,便是有一点小变化小差异,也都被归于小孩子开始长大后顺其自然的变化。
小孩子在长大途中,自身天赋逐渐展露,不是自然而然再寻常不过的吗?
在两个大人眼中种田天赋开始展露的姜秾,闻言一顿,就顺着回答到:“嗯,以前听人说的,也记不清是听葛贡士说的,还是听村里谁说的了。”
小孩子忘性大,记不清很正常,总之这也没甚要紧的。
在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许许多多农妇中,周翠娘能算在精明能干的那一撮里。她很快就从尚在闺中时候,她阿爹沤肥的场景中得到了启示,认为女儿所说的沤肥应该能行。
当初她阿爹每年都会往沤肥的那个粪坑里,倒上几筐麦壳、豆荚和麦秕子,沤过一个秋冬,在开春时再施到麦地里。因此他们家夏收时,每亩地总比别家要多收一两升。
周翠娘想着,他们家如今没喂猪牛鸡鸭等,没有禽畜粪肥,只有积攒着的几桶人尿粪便,沤粪肥定然不够用。但若沤绿肥,或许能行?便是肥力不比沤得禽畜粪肥,也总比没有好吧?
这样一想,周翠娘立即兴奋起来,“孩儿他爹!现在时间还富裕,我明天就不同你一起下地去挖田耕地了,我得去挖个坑沤绿肥!”
姜双五向来都是听周翠娘的,“哦哦,本来就不用你去劳累,我一个人只要忙禄一些,也能在秋种前就翻完地。”
周翠娘:“这样就更好了,沤绿肥成了自然更好,就是不成,也不耽搁秋分种麦子。”
之后就沤制绿肥这事,三人又商量许久,等边边角角的细节也尽都商量妥善了,才各自回房睡下。
第12章 绿肥与蘑菇
事实上,周翠娘之所以放下翻耕麦田的活儿,转去沤制绿肥,并非全因被姜秾说服。
田地庄稼是一家人的立命之本,这多重要啊,哪会仅仅因为一个小孩子的话,就轻易改弦易辙的?
主要还是因为姜秾的话,让周翠娘想起了年少时她阿爹往猪圈坑里倒豆荚麦壳等沤肥的场景,由此得到启示,方才同意一试沤制绿肥。
也因为此,在之后开始沤绿肥时,根本就不是姜秾指挥周翠娘,姜秾的指挥权被剥夺,她完全被架空了!
周翠娘嫌弃女儿人小力薄,直接将她挤到了一边去,直说让她呆一边儿看看就行,别过去多手多脚的,不然人也累到了吧,还没帮上什么忙。
周翠娘的刀子嘴豆腐心,姜秾早已深知,不至于去为她口中的‘嫌弃’伤心,她就听话地站在一边看着,再时不时指点一两句。
如今芒种已过、处暑将至,已经是入了赤日炎炎似火烧的盛夏。这三伏天里,正是沤制绿肥的黄金时候。
夏日高温下,沤制绿肥时都不需多费劲,主要也是没有姜秾所在后世的那个条件去费劲,什么反应炉和催化剂等都没有,就只能被迫粗放式沤制了。
挖一个绿肥坑,把沤制绿肥的肥源切碎,‘一层土来一层草’的一层层铺到坑里,再把水泼透,剩下的就交给夏日高温去沤制发酵了,过个半月二十天的,也就沤熟了。
周翠娘按照事先商量出来的,扛着一把挖锄来到田间,在地头找了一处原本就凹陷的地方,挖了一个一人深、两丈等长的坑。
然后把切割机扛到坑边来,多余的麦秆和豆藤也都扛坑边来切碎,和麦壳豆壳一起撒一层到坑里,拌一拌后铺平了,就在上面铺上一层薄土,然后挑一担水浇上去。如此循环下去。
等到把多余的麦秆豆藤和麦壳豆壳一类,全都‘一层土来一层草’的铺进坑里了,绿肥坑才填满了一半。
庄稼人对农肥的态度,只觉得多多益善!
这夏天里别的不多,就是旺盛茂密的野草格外多,田地里、路两旁、沟渠内、林子中,随处可见!从姜秾那儿知道了这也都是很好的肥源,周翠娘如何会放过?
把切割机上的镰刀卸下来,背上一个大背篓,直接就从坑边的地头弯腰开始割草!
田间地头一路风卷残云般割过去,割满一大背篓了还在上面横放一大捆,最后背负着百多斤的野草回到坑边,再用切割机‘欻欻’地切碎,铺进坑里……
自家田间地头的野花野草割完了,就去村里别人家的地头割,这帮人除草的举动,还收获不少句多谢。别人问她割这些野草做甚么时,周翠娘都如实回答说是沤制绿肥,并解释一通。
有那隐约听过沤绿肥的人家,或与周翠娘交好、相信她的婶子们,也都抽出一人来,跟着周翠娘学着挖坑沤肥!不过这样的忍家到底不多,村里二十三户人家,只有五家跟着做。
沤制绿肥这项技术,古已有之,不是姜秾以前申请了专利的那些技术,不必付她专利费。
她是希望全村人都来学着做的,毕竟都是一个村里相处的人家,如果成功学了去,来年夏天就都能多收些麦子了。
可别人不信任他们,又或是行事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这就没办法了。
周翠娘用了四天的功夫,直把绿肥坑都堆得冒尖尖儿了,这才罢手!
接着就等半个多月后沤熟了,挖出来挑到麦田里撒上一层,再随着翻耕埋到土里。然后在施了底肥的田里播种麦子,长出茁壮麦苗,明年夏天时就能收获更多麦子了……
想一想那场景,周翠娘就只觉心里热火!
相比于周翠娘热切期盼中还带点忐忑的心情,姜秾对于在自己指点之下沤制出的生物有机肥,有绝对把握。
好吧,够不上后世生物有机肥的标准,只能降级算作绿肥。
绿肥好处多多,一是肥源广,这不必说,麦秸秆麦壳、豆藤豆壳、野草野花等都是很好的肥源。二是易沤制,这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将肥源拌一拌,用水泼透,‘一层土来一层草’地堆好,接下来就会腐烂变质、分解发酵,成为种麦所需的优质底肥。
三是肥效好、无污染,绿肥中含有丰富的氮、磷、钾,这些物质都是土壤所需的营养元素。经过高温发酵的绿肥既可疏松土壤,培肥地力,又能防止土质污染,确保粮食不受污染、安全无公害。
三天过后,绿肥坑里温度明显增高,绿肥进入如火如荼的腐烂发酵之中。
周翠娘特意去看了一眼,回来后兴奋不已:
“铺在最上层的泥巴,果真裂开了!从缝隙里冒出来一股股热气,就跟那刚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出锅时的情景一般,我站在上面直感觉热气扑面!而且还夹杂着绿肥沤制的气味,虽然和牲畜粪肥的气味不同,但我感觉那气味就是肥料的气味!”
姜秾以前就是农业领域的科研人员,泥巴和粪肥这些别人眼里看来脏得很的东西,她并不觉得脏反而感觉亲切。当然,为防细菌致病,必要的清洁卫生和预防病菌的措施,还是必不可少的。
因此,对于周翠娘直接站到绿肥坑上,嗅闻肥料气味的行为,姜秾并不觉得该被鄙夷粗鲁,反而能理解那种兴奋和喜悦。
姜双五闻言也非常高兴,“不是估计再有半个多月,绿肥就能沤熟了?翻耕麦田的活儿是不是先缓缓,约莫留上个五亩麦田,等到时施底肥?”
因为周翠娘没一起下地翻耕麦田,这些日子姜双五是更加起早贪黑地卯着劲在干,竟然已经翻耕了一亩来地,剩下未翻耕的麦田,他一个人在秋种前就可以翻完。不过如今绿肥沤熟就在眼前,可以考虑先缓一缓,等着施下底肥。
周翠娘回来的路上就有此打算,“是该缓一缓,绿肥沤熟后,施了底肥再翻耕!”
不过,在绿肥沤熟之前,姜秾与夏五斤合伙栽培的蘑菇首先有了消息。
……
姜秾所在后世有四大食用菌,双孢菇、香菇、平菇和草菇。最初确定蘑菇栽培的品类时,她首选的是香菇和平菇。
双孢菇原生于欧洲和北美地区,如今的中原地区还没有它们的踪影。草菇,则是由于生于南方潮湿腐烂的稻草中才得此名,这里地处北地关中,去南方接种草菇北来,就算是栽培成功可,耗费也甚巨。
与前两者不同,野生香菇中原大地南北都有,香菇的栽培亦始源于中原这片大地上,很早就有栽培历史记载了。
虽然许多历史细节,与姜秾所在历史记载中对不上,但或许此时在南边‘庆元’地界,也已经存在‘砍花栽培法’来栽培香菇了。不过在这时候,香菇应该是称香菰或者香蕈之类罢。
至于平菇,有历史记载的时间也非常早,正是生于北地的蘑菇。是古时(也就是现今)的名贵宫廷山珍,比后世无法实现人工栽培的松茸更加珍稀,毕竟交通运输不便。
不过后世的平菇,却成为了四菌之中最为便宜的,也是颇具戏剧性了。
当时麦收之后的那一场透雨下过,姜秾叫上夏五斤,钻进雨后的树林子里去。
在里面转悠了一上午,摘了一篓杂七杂八的鸡枞、松树菌和白玉菇等菌菇,可以拿回去煮汤喝。除此之外,也将蘑菇栽培品类确定下来了,即是香菇和平菇。
“秾妹你看,料面上差不多已经长满菌丝,是不是快出菇了?”夏五斤指着用韧草呈菱格装捆成柱圆的平菇菌包,兴奋问道。
起初,夏五斤还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当两人一起去选种,并最终确定了栽培‘槐莪’——秾妹口称是平菇时,他可有可无的心境动摇了。
之后发育生长中的种种迹象,又与她先前所说一模一样,他这才觉得这事似乎能成,然后利欲熏心终于上心起来!
那可是槐莪啊,宫廷贡品山珍!收山货的杂货铺专门给他们这种人说过,他认得的!若果真能栽培出来,可就赚大钱了!
在沤制绿肥之余,姜秾每天都会来林子里的两间菇房转一转,看看温度、湿度和光照等数据,是否保持在适宜范围。因此香菇和平菇接种后的生长发育情况,她了如指掌。
“嗯,接种已经有十多天时间了,出菇该是就在六七日后。”姜秾凑近观察过后,确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