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安国公夫人,听听,那说的是人话吗?难不成聂世子都瘸了,她们阿福还配不上她?
说来说去,该怨谁啊?只怪阿福自己,喜欢哪个不好,偏偏要看上聂藏戎?
她送上门去叫人家糟践,为了个男人神伤垂泪……
这毛孩子,就是来要她命的!
阿福走得近了,才从袖袋里献宝一样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放着果干。
“阿娘你看!这是后山看池塘的嬷嬷给我的,像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味道,现在京城里都没有卖的了!”
她叭叭一顿说完了,才发觉含山脸色有些不对。
“阿娘你怎么了?”
阿福牵着含山的手,让她到碑石后面站着:“天也太热了。大中午的,阿娘你就别出门乱晃悠了。”
说着,还刷的一下,从背后抽出折扇来给她扇风。
含山差点又要晕了。
瞧瞧,这什么作派?
不像个千金闺秀,倒像个纨绔!
气死了!
含山气是气死了,可一句重话也没说出口,恹恹的又上马车回城。
马车都走出去好远了,含山还看见女儿站在山门口,手臂摇来晃去的跟她招手。
含山叹了口气,想起从前阿福的亲事总是没着落,她问女儿想要个什么样的,别挑肥拣瘦。
她说,做人最重要务实、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别看上像聂世子那样高不可攀的,得挑个门当户对的。
她还说:“你要真看上聂世子那样的,除非他将来瞎了、瘸了,才有可能娶你。”
阿福说什么来着?呵,她说,瞎了瘸了,她还要吗?
现如今是什么?
瞎了瘸了,人也看不上她!
含山越想越气,怎么都不得劲,一个人也不乐意回府里去,让车夫把马车赶到酒肆,找个了阁楼呆着。
安国公夫人回到家中,小睡片刻,便听说聂藏戎从山上回来了。
她心头一喜,正要起身去见,聂藏戎已经进了内院,来给母亲请安。
安国公夫人见他面色不错,心中一喜,柔声问他针灸做的如何,累不累。
聂藏戎一一答了,母子二人倒也有些难得的脉脉温情。
闲话说完,安国公夫人又说起一件要紧事,觉得十分挂心。
“今日我见了含山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哪一句话说的不对,我瞧公主离开时,神色十分不好。”
聂藏戎微微皱眉:“应当不会,含山公主并非是耿耿于怀之人。”他口中这么说,接下来又忍不住问,“母亲说了什么?”
安国公夫人性情柔弱,倒不觉得儿子是在质疑,一五一十说了:“前几日我叫人做了一套银丝攒花的十二花神钗,本就是要送给小阿福的,正巧碰见含山公主,便交给她了。我恐怕她多心,还说了,公主府什么也不缺,我只是表我的心意,还说,我没有女儿,看见小阿福心里喜爱。”
聂藏戎费尽这么多年带兵打战的脑袋想了许久,也没听出来,这几句话有什么不合适的。
但母亲分明说,含山公主脸色变了。
接下来,安国公夫人说了什么,他有一句没一句也没怎么听进去,慢慢思忖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母女二人正面面相觑坐着,突然前面来人传话,说是含山公主来了。
聂藏戎立即道:“那还不快快请进来?做什么含含混混,不规矩!”
那人立在屏风后面,支支吾吾道:“公主好像不太对劲……”
话没说完呢,安国公夫人已经出去了,也听见了含山公主的声音,还闻到了隐隐约约的酒气。
含山公主见了安国公夫人,上前便抓着她的手,亲热的叫道:“亲家母!我来提亲来了!”
被喷了一脸酒气的安国公夫人:…… ……
她呆若木鸡,半晌扶住含山公主:“快上醒酒汤来!”
含山下午喝了闷酒,到现在水米未进,捂着胃疼的厉害,可又笑嘻嘻的:“安国公夫人,我来给我闺女,上门提亲来了。是啊,来高攀你家了……可我怎么办啊,我一辈子没有父母疼爱,没有丈夫,只有一个儿……”
她含混说了几句,又问:“夫人,您应不应呢?”
安国公夫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她活了半辈子,前十六年在深闺,后二十年在后宅,就没见过妇人喝的烂醉的。
她无措的看向门内的儿子,却见他点了点头。
第135章
安国公夫人被含山的酒气喷了一脸, 已经够震惊了。
更震惊的是, 她儿子居然点头了!
她安顿好含山, 焦急的拉着儿子道:“这都是什么事?你之前不是死活不愿意吗?”
聂藏戎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 阿福这一处有一道极深极深的疤痕, 若不是运气好,拇指都要被削掉了。
她的确是个运气很好的姑娘。
“母亲知道,我从前不愿, 是不想耽误她。”
聂夫人嘴都瓢了:“那你现在就想耽误她了?……呸,娶她了?”
聂藏戎意味不明的露出一点笑意:“已经耽误这么久了。”
她能抽身而退, 他却不能了。
聂夫人又问:“那你去见过阿福了吗?你同意,人家愿意吗?”
自从阿福从北境回来,二人的确还不曾见过。
聂藏戎是迫不及待要见她的, 以她的聪慧,应当也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猜出来,是他以安国公府和姚阳大长公主的名义,送了颌族国主聂氏藏书阁的半库藏书手抄本,让他改变了主意。
别人兴许不知道颌族如今的困局, 但聂藏戎清楚的很。颌族不像北狄,是全然的游牧民族, 还有占国土面积很大一部分的丘陵、山林和平地。他们迫切的需要开拓、种植, 那藏书里大部分都是水利、农业等,不由得萧有财不动心。
他很想见见阿福,听听她胡言乱语说几句疯话,便是想想她拿着风筝在草地上疯跑的模样, 都觉得心头甜滋滋的。
可他们还是没去见面。
见了面,他能说什么?
假如我腿好了,你能嫁给我吗?
你能等等我吗?看我的废腿还能不能好?
如果还是不能,你嫁给更好的人吧?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这个小姑娘把一颗真心掏出来,跟在他身后历经险阻,现在还由得他轻而易举的说行就行,他说不行就不行吗?
聂夫人叹气,坐在院中,凉风吹来也拂不去她心头的躁意。
但这会儿,厢房里歇息的含山已经彻底醒酒了。
她趴在床上,生无可恋。
如果问她现在什么想法,那就是丢脸,很丢脸。
含山恨不得现在就原地消失,假装自己没来过,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她还得去收拾去,怎么着也得给女儿挽回点颜面。
正踌躇间,就听见聂夫人与侍女说话,问她可醒了。
还没做好心理建设的含山,猛地一翻身,把自己的老脸严严实实扎进了安国公府的软枕里。
片刻,聂夫人进来了,见她头朝下睡着,大热的天盖着被褥,轻轻喊了两声公主。
公主因为太丢人,并没有理她。
聂夫人便轻柔的揭开了被子,小声吩咐:“公主酒意上来了,你们小心伺候着,每过两炷香进来瞧一眼,但别惊动了公主……再取两个冰盆来,醒酒的汤也备着。”
她轻声细语,见含山满头是汗(羞的),又顺手给她摇了几下。
含山这下憋不住了,她像只蠢猫一样,钻出来,还捋了捋杂乱的头发。
聂夫人也有几分尴尬,二人面对面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含山先开口:“那,夫人,有水吗?”
聂夫人唇角一弯,忍不住笑了笑。
含山一口干掉了两杯水,道:“夫人千万别误会,今日我实在是糊涂了,原也不是阿福的意思。您知道吧?”
聂夫人笑着点头:“原先阿福救了小聂回来,我曾含蓄的对阿福提过,愿不愿意在我膝下,做我的儿媳。可阿福拒绝了。我心想,小聂如今已经这样了,实在配不起公主的千金,自然不敢再开口。不止阿福,小聂原先也是千不肯万不肯,说是不愿意耽误了阿福。”
含山张了张口,刚平复下去的脸又红透了。
她憋闷了大半日,原来是阿福自己不愿意的吗?
这追了人家将近万里河山,从京城到北境,巴巴的跟在人尾巴后面,为什么送上门,她又不乐意了?
“今日我看,这两个孩子,彼此有情。小聂腿废了,不愿耽误阿福。阿福的心思,我也大概能猜到一二,大约是不想小聂因为存了报恩的心思,稀里糊涂的娶亲。”聂夫人把话说透了,见含山公主乍喜乍忧,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
“若是阿福乡君不嫌弃,还愿意与小聂一处,她日后在我膝下,便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她愿意住在国公府便住,不愿意便带着小聂一同回公主府,还有,小聂虽然不能动武了,聂氏也没有一座金山,但底蕴丰厚、家财万贯,以后他们小两口便吃喝玩乐就行了。”
聂夫人数了几点,实在想不出什么了。
含山:…… ……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真是令人心折!
翌日,含山捂着老脸从公主府出来,又给阿福送了些吃的。
阿福抱着一大包吃的:“阿娘,书院里有吃的,大师傅手艺可好了……”
“我知道!”含山没好气道,“人家养闺女,都说什么,最爱吃阿娘做的饭了,一辈子也吃不腻,你还嫌弃?”
阿福摸了摸鼻子。
含山临走前,又叹气:“不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了,一辈子好好活,开心一点,不好吗?”
阿福莫名其妙:“好啊!我什么时候不开心了?”
含山走后,阿福背着一大包吃食回住所,一路上碰见几个学子,每人分了点糖炒栗子等等。
把东西放下之后,阿福才重新回了演武场。
今日有骑射的大课,要考校孩子们的箭术,因此阿福也带上自己的弓箭,一溜儿到了演武场。
因为是大课,所以往常错开的四位先生,除了阿福和自己同组的许校尉,还有陈先生和刘校尉都来了。场上还站着一个男子,正在整理中间的草人,听见阿福的声音,便一回头朝她笑了笑。
阿福看着脸生,但也没多想,以为是新请来的,便也笑着点头示意,算打过招呼。
毕竟她名声在外,自从她“轰轰烈烈”的从北境回来,不少人她不认得人家,人家却认得她。
许校尉随口提了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江公子,现如今在国子监做主簿,今日恰好他休沐,我把他拉来瞧瞧了。”
阿福心里哇的一声,国子监啊!
大殷最高学府啊!她考都考不进去,人家都做了国子监的先生了!厉害,实在厉害!
阿福便再次看向江主簿,十分和善且略带崇拜。
江昭矩唇角一弯,忍不住又笑了笑。
学子们很快就来了,一见阿福都是吵吵嚷嚷,故意嬉闹,等进了场地发现许校尉也在,顿时老实了。
阿福手持戒尺,笑眯眯的道:“年纪不大,毛病不少呀,小崽子们,倒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几位校尉都在呢,没人敢吭声。
阿福又问:“你们知道,咱们鸿蒙院里,读书要交束脩,吃穿住行都要钱,可有一样是免费的,知道是什么吗?”
余小胖猛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就知道干啥都要钱,不然吃都吃不饱。”
“我手中这戒尺!免费的!小胖,你想要多少都有。”
余小胖连连摇头:“要不起,要不起。”
孩子们嬉闹成一团,很快也正经下来,五人一组,上前考试。
阿福站在一侧,时不时的指点一二,十分认真。青丝都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她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江昭矩时不时的看她一眼,目光中笑意深深。
许校尉用肘子撞了他一下:“干什么呢?来了还不干活?”
江昭矩忍不住对好友道:“她可真认真。”
许校尉不大想理他:“咱们这里,谁不认真?你眼里就单单看见了人家?”
“她一向都这么认真吗?”江昭矩压根没有收敛的意思。
许校尉:“我也是!我今天也很认真,每天都很认真。”
等所有人考校完,合格的先放回去,不合格的还要单独练习,过几日继续参加考校,到合格为止。
阿福原本带的就是玄字班,不合格的人最多,等一个一个指点完,都已经黄昏了。
阿福揉着胳膊下台阶,心头想着不知饭堂还有没有油焖笋,这么晚了,大概也吃完了。
正想着,没想到腿脚一酸,差点跪倒在台阶上。
她手臂一紧,已经被人“拎”了起来。
阿福松了口气,连忙站好,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那位江主簿。
阿福笑着打了个招呼,问道:“江主簿,都这么晚了,您还没走啊?”
江昭矩就是在这里等她的,笑道:“我可是来帮忙的,总不能连顿饭都没得吃。我早就听说鸿蒙院的大师傅做的油焖笋是一绝,今日要尝尝才好。”
阿福正好也没吃饭。
江昭矩适时的惊讶了片刻:“那正好,我也没吃。”、
阿福:“许校尉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把江主簿独自扔在这里。”
江昭矩随口给许校尉找了个借口,成功的和阿福“单独”吃了一顿饭。
除开周围那一群像饿狗出笼、鬼哭狼嚎的小崽子们,他们就是单独了。
吃过饭,阿福便要早些回去了,但丢下江昭矩这么个客人,又不大好,便随口问:“江主簿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