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老子年老昏花到记性这么差吗?”翼国侯被气笑了,隐隐有要开打的架势。
“呃,爹您已经在考虑丁忧结束后能补哪个缺吧?”涂少爷识趣地转移话题,讨好道:“其实您没必急,等傅副相的位置空出来,肯定会有位顶上,到时候很多位置都会动,那个时候您就能随便挑了。”
“傅副相的位置空出来?”这兔崽子真会信口开河啊,翼国侯好整以暇地问:“有永福郡主保着,谁能动得了傅副相的位置?”
“如果正是永福郡主要将整个傅家连根拔起呢。”涂绍昉这话逗得他爹直乐,他也不急,慢慢将得到的消息道来,总结道:“三月时郡主她说过半年内应该足够,我猜九月之前傅副相应该能挪个位置。”
翼国侯一时都难以消化这大秘密,不可思议更要大过震惊:“这是他的亲孙女,傅副相能狠到这种地步吗?家里的姑娘能有此造化,对他本身已是天大的好事,他何苦想要将孙女彻底榨干,这不是故意要逼成死仇吗?”
何苦?!
呵,当然是因为私欲膨胀欲壑难填到被迷住心窍连一点祖孙情都……涂绍昉漫不经心理所当然的态度收起,他可猜永福郡主未必是傅家的姑娘,那么傅副相呢?
如他爹所言这可是要逼成死仇,何苦呢?
按照正常家主的做法,傅家早已更上一层楼,傅副相为何偏偏这么与众不同非要将得此大运能给家族带来泼天富贵的孙女往死里压榨?狠到实在不像对自己的亲孙女。
不是对自己的亲孙女?
涂绍昉眸光陡变,会不会傅宗弼知道永福郡主不是他的亲孙女,所以他这么狠,狠到要将之训练成傀儡要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直至榨干,狠到要将之绑在傅家为傅家做牛做马贡献一生还必须狠狠压制到要将之踩在脚底下?
“想到什么了,眼神这么变幻不定?”
“在想您刚才说的话,傅副相何苦?”涂绍昉神情莫辩道:“是亲孙女,他何苦呢?真没必要啊,可如果郡主不是傅家女又被他探得此秘闻?
因为深恨嫡长媳红杏出墙还有给傅家戴绿帽的家族,又没想与之撕破脸,故而将满腔愤怒发泄在这个不是傅家的孙女身上,狠到要将这个女婴的一生彻底榨干?”
翼国侯再一惊,顺着儿子的思路考虑发现此言可取:“如果永福郡主不是傅家的姑娘,那么她该是?”
“池家的姑娘!”涂绍昉毫不迟疑道:“池丞相对郡主才是真的比亲孙女还好,按相爷的心性可能会对外人那么好吗?何况郡主她生得像池家子孙。
我很怀疑当年傅家和池家还有苏家有达成协议,让郡主用傅家女的身份将这桩丑闻掩住,作为安抚和补偿,池家给傅家一场泼天富贵。
而代国长公主的替身就是个面上的说辞,所以这十多年来想取代永福郡主而给圣上送新替身的人家全部失败了,因为郡主她根本就不是替身。”
翼国侯再再考虑后发现他儿子说得很有道理,这个解释可比替身有说服力得多,叹道:“可惜你祖父当年没把这个疑团解开,带着遗憾走了。”
许是这推测离真相太近,近到让父子俩都忽略永福郡主是双胞胎,可她的双胞胎哥哥可没有如她般的待遇更与池家子孙没有相似处,这又该当如何解释?
“若非知晓郡主在傅家的处境和傅副相的心思,外人谁又会联想?”涂绍昉俊脸阴沉,狠厉道:“可傅宗弼真够小人无耻了!
他要是有种当年就破桶这桩丑闻,他既然不敢又从池家得到这天大的补偿,17年前的丑闻就应该终止,可他倒好!说得难听点,没有这桩丑事能有傅家今天的富贵吗?
有种他就撕破脸,没种又假仁假义的接受他就该认,偏偏还要在背地里谋划这种卑劣无耻的行径,当~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都比他强!”
翼国侯长叹一声,疑惑道:“可眼前的形势,永福郡主真不像要给傅副相挪个位置,她刚刚把人给保住,她若是真想把傅家拔起为何还要保?”
“保?对对对,太子说过她要保,爹,她已经保住傅副相了?是全身而退吗?朝堂上的御史有参奏吗?郡主她没有受什么影响吧?”
真够关心了,养你这么大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你爹娘!翼国侯心里哼哼,瞪儿子一眼,故意晾晾这兔崽子,被催促两次后如愿训斥一顿才慢条斯理地道出。
“去年淮阴决堤时已将所有灾民安置好?”涂绍昉这下真有些吃惊了,这应该是她特意提前安排吧,可目的何在?
直到恭送父亲离去,涂少爷他也没能参透其用意,四脚朝天的趴床铺里回忆思索半天,终于在记忆深处寻到一丝半点的线索:她曾经提过傅宗弼认为她心肠很软,不怕适得其反,可劲压制毫不手软!
淮阴一案,他作为旁观者都会推测永福郡主心够好够善良够会为家族鞍前马后的操心,朝中哪位大臣看到这案例后能不这般认为,何况傅副相本人?
那么、所以、其实……
这是个诱敌深入的致命陷阱?!涂绍昉眼中凝聚起光芒,蹭地一下蹿起跪坐在床铺路里,唇畔的笑容逐渐加大,没错,一定没错了。
他师妹的布局应该是先将祸事捂住以保证积累足够的仇家和恶果,火候到时打破傅家表面和睦逼傅经茂出狠手,趁势曝出傅家内部的恶劣,再令家族上下都以为她心地很好,所有发威不过虚张声势。
接着一鼓作气让捂住的祸事全部爆发,傅副相既然最不能容忍反抗挑衅他的威严,一定会狠狠逼迫压制欲令永福郡主解决掉所有灾祸保住深陷其中的所有人。
这手段可是压迫而非祈求!
世人多偏向弱者,一个暮年的老头如果带领家族祈求或能占据流言舆论的高位易被同情,永福郡主又得被冠以狠心寡情落井下石等恶名,逼迫可不同。
求人还用逼迫得多可笑,然而这却是傅副相最钟爱的做法;这场大戏就是摸透傅宗弼的心性特意设局,根本目的在于连根拔起,关键在于要表现出足够的心软。
淮阴之例在前,傅家的灾祸接踵而来,傅副相必定认为永福郡主会心软,不逼到最后一步绝不会罢手,而这便是傅家及亲眷噩梦覆灭的开端,等到他认清形势想收手服软都没用,因为这家族已经彻底完了。
漂亮!
涂绍昉会心地笑,与有荣焉地笑,又骄傲自豪地笑,他师妹就是厉害,换做他可没兴趣周旋那么久;可若是换做他,不是早已和傅家决裂就是彻底掌权,最终结局无非是听任傅家好坏自理或带领这家族富贵荣华,怎么算都没有连根拔起来得够痛快啊。
没一会儿涂少爷他又心疼师妹用心良苦,若非被逼到死路她心肠那么好如何能下此狠心?也不知师妹这几日气消了没有,想过他没有……
想着想着,少年脸颊上升起两团可疑的红云,虽然他自己看不到可脸颊发烫能感觉到,抬手摸摸自己的俊脸,瞬间吓到了,难道他想想师妹都能脸红吗?他变得这么弱了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涂绍昉控制呼吸,深呼吸,调节许久后重新趴回床铺里养伤,咬着薄被一角默默自怨自艾自己可怜……
直到傍晚时分没忍住,叫书童准备笔墨他要给师妹写封信送去,正当大少爷他还沉浸在扩散性的遐想漫想当中时看到他刚写的信又闪现在眼前,不由得抬头看去。
“郡主府的护卫说郡主到皇陵拜祭权皇后,不好收少爷您的信。”汤圆怕公子伤心编道,真实情况是永福郡主下令今后都不收他们家少爷的信了。
“打探到郡主何时回城了吗?”
“有的有的,汤圆特意问了,护卫们说郡主交代过下月初再回来,还要好几天。”
“好……吧……”他可以安心养伤了,涂绍昉郁闷地伸手接过信封揣怀里,揣着信百无聊赖地想,他就在病榻里度过五月吧。
一个月20多天躺床上,养伤养得他都要发霉了,下个月他绝对要伤愈;如果太医非要说他得多躺几日,他必须抢过调皮蛋的亲弟的弹弓将太医暴打成猪头……
想到做到的涂大少爷在六月初一被太医复查已伤势痊愈后,在六月初二的清早,精神抖擞地跑到东宫找储君,言语神态与以往别无二致——仿佛甄良娣事件后他所有担心忧患和预料到终局的狠绝从未有存在过。
应该是人在生活中,在权利漩涡中为保命为前途都不可避免地要戴上一张张面具吧。
赵竤基的神态更无任何异常,又数落告诫一番,落在他妻弟眼中,令涂绍昉能有七成把握盛家没有将那天晚上他的狂言豪语向这位储君透露过。
“父皇还在勤政殿和朝臣们议事,不急,你先看看这几本记档。”太子殿下将摆在跟前红皮封面绿皮封面的几本较厚的册子推给小舅子。
涂绍昉接过,顺手拿起最上面的册子翻阅,一眼还真有些讶异,翻过几页再翻过几页,他干脆问清楚:“姐夫,这一本都是吗?”
“是这六本全部是。”
“……什么?”涂少爷瞪大眼睛,受惊了:“我的天爷啊,这么多!”
第109章
这六本较厚的册子是什么?是永福郡主记载的她所有收到过处理过傅家及亲眷贪污受贿违法乱纪仗势欺人横行无忌所犯下的祸事恶行。
拜祭过母亲们, 他们从皇陵离开, 在皇陵一里地外永福郡主突然叫住另外三位要密谈, 商议前把这六本簿册拿了出来。
这些分别是:从昌和22年4月起到昌和24年6月期间郡主她接手的所有事, 昌和24年6月后又分门别类分为五类:傅宗弼的, 傅家本家的,辛家的,傅家其他亲友的,傅副相的门生附庸的, 而这还只是那些人无法摆平要求助且她又愿意处理的部分。
“吓到我了, ”涂绍昉拍拍心口, 心有余悸:“我还以为这六本簿册全部是傅宗弼的。”他顺手拿起的一本正是傅副相这些年贪赃枉法贪污受贿的记录。
“孤知道傅家从根上都烂掉了, 却没想到能糟污至此!”
赵竤基冷笑,经过两天依旧怒火未消, 握拳敲桌, 骂道:“家族和附庸被养成这副德行, 这族长竟然也能从未想过管教只一味想着抓权柄往上爬!
孤谓之有恃无恐还真是低看他,该是福儿说的这国家律法在傅副相眼中全成摆设了, 只差没再给自己争个太上皇的名分。”
“太上皇?”涂绍昉啧啧, 拍拍这些簿册的厚度, 感觉这比喻还真够贴切——只要控制住永福郡主就能为所欲为连皇帝也奈何他不得, 若能那样还不算只差名分的太上皇吗?
从这点来算还真是很能理解这位权迷心窍之下的无耻了, 他由衷感叹:“傅副相和他的亲眷门生们还真是全靠郡主保着富贵乃至性命。”
“孤刚看完,你带着这些到三皇子府,问三皇子要接手哪部分, 余下部分东宫再处理,这两三月就把这群糟污给连根拔了。”
“三皇子要和东宫合作铲除傅家吗?”涂绍昉讶异。
“原本福儿已经把局面安排好,这个月,她这两年多来所有压住但没有解决的烂事就会全部爆发,再让相爷搭把手将其他掩藏的糟污给彻底揪出,最后请东宫来收尾清算。
是三弟他特别火大当场就说要把傅老头砍了,嫌我们太磨叽,非要直接到傅家拿人。”好不容易才劝住。
赵竤基无奈道:“因此福儿的安排只能稍作变动,孤先将这六本册子拿来给父皇阅览,等我们大家都看过再让三弟先挑。你见到三皇子的时候劝着他些,还要顾念福儿的名声,针对的痕迹不能太显眼。”
“姐夫,针对也无妨吧。”涂绍昉扬眉道:“傅家和东宫的冲突愈多,而三皇子腿伤之后流言纷纷直指东宫和永福郡主,有他们自己惹出的祸端做利导,你们顺势要将傅家给拔起,在情在理啊。”
“可这种情势下福儿还袖手旁观,名声怎么办?”
“他们各个罪证确凿,郡主如果保的话名声也得毁掉;而且我们可以把脏水反泼回去,傅家嫡长孙媳被害得几乎一尸两命,这可是死仇,傅副相怎么处置的?
又可指他想脚踏多条船,他的幼女不是做着皇后梦还想暗害郡主吗?他的二孙女不是勾搭着五皇子吗?郡主袖手旁观是他自作孽,再不然可以先决裂,又或者郡主可以借故避开,等大局落定后再回来。”办法很多。
赵竤基沉吟道:“福儿还在城外,应该还得再过几日才能回来,等福儿回来你问问她;三皇子那边你还是劝着些,三弟现在的脾性真有些冲动了。”
“姐夫,郡主为何事还要留在城外呀?”涂绍昉疑惑,出城不就是到皇陵拜祭吗?
“嫌烦嫌恶心。”太子殿下他受不了的说:“福儿说宣扬开傅二姑奶奶丑事的当晚她强硬地把处理的这些烂事推掉了,可解决掉淮阴之祸后这老头又抖起来了。
张口闭口贪污是为永福的后位而永福为家族付出是本分,不为家族贡献才叫罪大恶极,又提大把恶心的要求,她怕还没平复好就回来得去把那老头一刀捅死。”
“真是太为难郡主啦。”涂绍昉再次由衷感叹。
“哼!”赵竤基喝杯茶消消火,派人去问问圣上还在勤政殿议事吗?等到议事结束回到未央宫,带着妻弟去面君。
炎炎盛夏,记忆中如春风般温柔舒适的阳光永远被封存在记忆中,头顶的金乌如火炉,阳光灼人,如星火渣滓般灼烧着细嫩的肌肤。
站在这大太阳底下仅一刻钟,涂绍昉背脊直挺目视前方但额头和发丝间已有薄汗沁出,若问他感觉,他会说他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来到未央宫,太子进殿禀告,他站在廊下等候。没过多久太子出来说会先走,又让他站到炙热的太阳底下候着,说这是圣上的意思。
难道这算考验?涂绍昉有点想不通,在君王身侧伺候笔墨不是脑袋灵光就够吗?这活计还需要考验体力和耐力吗?
又站一刻钟,涂绍昉背后青衫流出两条浅浅的汗印,在他想着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时,一位内侍来到他面前要引他去面君,他心说他终于不用再坚持了。
昌和帝此刻正在未央宫中的龙兴室内,涂绍昉走到龙兴室前,从荷包里摸出两锭小金元宝送给引路的内侍致谢,得这位小公公两声夸赞后走到廊庑下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