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肯定,六殿下就在树下,在树下等她。
蓦地,她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画面,那是她初见六殿下时的情景。
画面中她坐在一株高高的梧桐树上,六殿下站在树下冲她张开双臂。
“别怕,有我接着你。”
不怕,她不怕。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她要见阿恬,她要回到阿恬身边,哪怕粉身碎骨。
而最终,她没有粉身碎骨,而是在粉身碎骨般的剧痛中醒来。
阿恬,是你将我从那冗长到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梦境中唤了回来。
而此时,正在百里之外一处驿站中的楚恬,也刚从梦中惊醒。
一旁,张北游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险些从椅子上翻倒下来的楚恬,“坐着都能睡着,还说自己不累。依我看,咱们明日就在此休整一日,后日再出发,若再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恐怕熬不到回宫,殿下便该病倒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楚小六上线,终于……
第331章
楚恬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没有缓过神来。
半晌, 他的双眼才彻底恢复清明,对张北游说:“我方才梦见云栖了。”
张北游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敢问殿下,您有哪一日没梦见云栖姑娘?”
“这回的梦有些不一样。”楚恬认真道,“我梦见云栖她……”
她什么?
张北游好奇, 催道:“殿下快说。”
楚恬缓缓吐了口气,回忆道:“我梦见她身在一棵很高的树上,我抬头仰望,目之所及都是繁茂的树枝树叶, 还有稠密的云朵和紫色的小花。
虽然我看不到她, 但我知道她就在树上,就在那里。
我想要爬上树去找她,可我试了很多数次, 全都失败了。
于是, 我就不停地在树下唤她,告诉她我在这里。
接着,我透过层层云雾, 叠叠树影,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从树顶最高处一跃而下……”
张北游听得有些入迷, 不禁微微往楚恬跟前凑了凑, “然后呢?”
楚恬答:“然后我就醒了。”
见楚恬神情黯淡, 明显因方才这个梦而感到十分困扰,张北游连忙安慰一句,“梦都是假的,殿下不要当真……”
谁知他话音还没落,就见楚恬起身朝屋外走去。
张北游见状,赶忙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楚恬声音闷闷的讲:“我去外边透透气。”
“外头正飘着雪,风又大,冷得厉害,殿下还是别出去了。”张北游劝道,“依我看,殿下与其到外头吹冷风,倒不如早些安置。
马不停蹄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殿下若说自己身上不乏,我是不信的。
眼见时辰也已经不早,明儿天不亮又要起来赶路,殿下快去睡吧,没准儿梦里还能见到云栖姑娘。
正所谓否极泰来,这回一定会是个好梦。”
听了张北游的话,楚恬思量了片刻才道:“这阵子大伙儿跟着我没日没夜的赶路,也都累坏了吧。如你之前所言,应该拿出一日,让大伙儿好好歇上一歇,休整休整。”
“大伙儿累不累我不清楚,我看殿下您是真的累了,该好好休息休息。”张北游说,“您听我的话,别出去吹风,万一不小心染上风寒病倒,必然要延误行程的。”
楚恬觉得张北游此言甚是有理,便听其劝告,回到桌边坐下了。
他瞥了眼桌上的书卷,心想,这还是他头一回看着看着书睡过去。
他应该是真的累了吧。
见楚恬伸手要取桌上那卷书,张北游先楚恬将那卷书取到手。
“殿下怎的如此无趣,您若当真闲着无聊,能不能看我两眼,跟我说说话?”张北游一脸抱怨的晃了晃手中的书卷,那语气那神情,活像是个被丈夫冷落的怨妇,“敢问殿下,这书有我好看吗?”
张北游敢问,楚恬就敢答。
只见楚恬看着张北游,特别诚实的回答说:“书比你好看。”
张北游听了这话,满眼不可思议地盯着楚恬,笃定道:“殿下有眼疾,快过来我给您看看。”
楚恬才不过去,只冲张北游伸出手,“书还我。”
张北游丝毫没有要将书还回去的意思,“以殿下的眼神,差不多已经告别自己读书了,不如我来念给殿下听?”
说着,便将手中的书卷擎到眼前,就着楚恬睡着之前读到的那页念道,“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殿下在读《庄子》啊。”
“《庄子人世间》。”楚恬应道。
张北游又将方才读的那段重新读了一遍,之后沉吟了片刻,才道:“这段话讲得真好,正适合赠给如今的殿下。殿下,您要沉住气啊。”
楚恬没接张北游的话茬,再次朝张北游伸手,“书还我。”
这回,张北游老老实实的将书还了回去。
楚恬接过书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的文字,“之前听有德说过,说云栖闲时常常会读这卷书。”
张北游闻言,一声长叹,无奈笑道:“殿下满脑子就只有云栖姑娘,再装不下别的人别的事了。真是色令智混,色令智昏呐。”
“才不是这样。”楚恬反驳说,“我越是想她,人就越是清醒,越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想她太疼了,这里疼。”
楚恬说着,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张北游不禁白了楚恬一眼,“殿下这是绝症,治不了。”
绝症就绝症吧。
楚恬唇角微扬,笑得很含蓄也很好看,“我没想治,想她是疼,但也很甜。”
张北游听了这话,忍不住抱紧自己的肩膀,“殿下能别这么肉麻吗?”
楚恬沉浸在对云栖又疼又甜的思念中,才没工夫搭理张北游。
一想到再过几日就能见到云栖了,心里的甜就压过了疼。
张北游瞅着一脸痴笑的楚恬,郁闷的用手指在桌上画圈圈。
有心上人了不起呀,回头我也找个心上人好好喜欢喜欢,到时候一定笑得比殿下您还甜。
张北游盯着害了相思病,却彻底放弃治疗的楚恬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于是伸手道:“来来来,殿下把书拿来,我再给殿下读一段。”
楚恬拒绝,“我自己会读。”
“不,殿下有眼疾,不会读,还是让微臣来代劳吧。”张北游说着,便起身要去抢楚恬手里的书。
楚恬一身武艺可没有白练,岂能轻易被张北游将书抢了去。
而张北游在与其父张老院判多年的“你打我跑”中,练就了一副相当敏捷的身手,与楚恬过起招来,丝毫不落下风。
这厢,两人正小孩子似的你抢我夺,玩得正欢,忽然听见一阵叩门声。
紧接着门外传来和顺的声音,“殿下,有密报。”
一听“密报”二字,楚恬和张北游立刻停下了幼稚的游戏。
楚恬立即回到桌旁坐下,叫和顺进来。
和顺进屋后,先冲楚恬一礼,再冲张北游一礼,才匆匆去到桌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以火漆封缄的信,双手递到了楚恬手中。
楚恬没有避着张北游与和顺,当着两人的面,迅速将信拆开。
这封信一共分为三个部分。
其中,最上面是一张信纸单独折起来。
再往下是两张信纸折在一起。
最下面的部分,是五张信纸折在一起。
楚恬从上到下,按照封装的顺序依次将信上的内容看过。
越是往下看,楚恬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凝重。
早在楚恬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张北游就认识楚恬了。
张北游看着楚恬长大,还从未见楚恬露出过这般严肃,紧张,同时又很愤怒的神情。
当楚恬将最后一张信纸放下,张北游立即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应当不是云栖姑娘有什么不好吧?数日前太子殿下才来信说,说云栖姑娘已经被接到北宸宫安置了。有太子殿下护着,没人敢欺负云栖姑娘。”
“这不是宫里发来的信,不过这信确与云栖有些关系。”楚恬道,“我真要好好感谢云栖,若之前云栖没有与我坦诚相待,我也不会命人暗中去调查一些事,便不可能查到这些。你自己看,看看这些。”
楚恬说着,将那叠信纸按照顺序整理好,递给了张北游。
张北游大方接过,却只能读懂第一张信纸上的内容,余下那七张纸上的字,他一个都不认得。
“这都写的什么,鬼画符似的。”
楚恬解释说:“上头这两张是用古羌国文字书写的,下头这五张则是用密文书写。”
“密文?就是军中常用的密文?”张北游问。
楚恬点头,表示肯定。
“羌国古文,军中密文,它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呀。”张北游又望着楚恬问道,“殿下都认得?”
“我能看懂。”
“殿下何时学的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张北游略显惊吓的追问说。
楚恬答:“是二哥闲时教我的。除了古羌文和密文,二哥还认得好几种异国文字,我只恨自己当初没用心随二哥多学上几种。如此,那些医书也就不必另托旁人翻译了。”
听完楚恬的话,张北游心中甚是感慨。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这个从前的神童,已经快被太子和六殿下这两个后来的神童给拍死在沙滩上了。
在稍稍感慨了一会儿之后,张北游赶忙将手中的信递还给楚恬。
“我看不懂,殿下快给我念念。”
楚恬接过信,立马就给张北游念了起来。
在认真听完这两份信上的内容以后,张北游不禁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惊出的冷汗。
镇国公,安定侯,这是预谋要害死太子殿下啊!
“殿下预备怎么做?这事儿可得赶紧通知太子殿下,叫太子殿下心里有数,尽快想出法子来应对。”张北游急道。
“此事我自然会命人以最快的速度告知二哥,叫二哥早做防备。”楚恬应道,“除此以外,我想我需得转道去趟冀州,见安定侯一面。”
“殿下要劝安定侯悬崖勒马?”张北游问。
“不止,我还要他弃暗投明,为我们所用。”楚恬答。
张北游闻言,明显有些迟疑,“殿下有几分把握能说服安定侯?”
“我会尽力而为。”
张北游默了默,又问:“殿下突然改道去冀州,就不怕打草惊蛇?”
“所以我要轻装简行,秘密前去。”
“如此不妥。”张北游眉头轻蹙,“万一那安定侯铁了心,要与皇后和镇国公沆瀣一气,殿下此番前去恐怕……殿下别去,还是等回宫与太子殿下商量过以后再行事吧。”
楚恬摇头,“只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第332章
“方才你也听见了, 镇国公杜泫在信中所言,有多决绝不留余地。”楚恬神情沉郁的对张北游说,“他以恩师及恩人的身份,逼着安定侯周堃就范。像这样的信若再去几封, 难保周堃不会被说服。我必须要在此之前,去见周堃一面。”
张北游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抬头望向楚恬, 道:“那我陪殿下一道去。”
“不,你要留在这里,为我做掩护。”楚恬说,“明日一早你就对外宣称, 说我染上风寒, 要留在此地卧床休养,待病情转好以后才能启程赶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快去快回。所以在我回来之前, 你一定要保证不让任何人察觉, 我并非卧病在床,而是偷偷去了别处。”
张北游迟疑,并未一口答应楚恬的安排, 而是问:“殿下都预备带谁随行?”
“和顺。”
还有呢?张北游示意楚恬继续说下去。
楚恬目光坦荡的望着张北游,说完了。
没…没了?
张北游十分努力的克制再克制, 才没拍着桌子跳起来。
楚小六竟然只打算带和顺一人去冀州会安定侯?这孩子怕不是疯了吧!
见张北游绷着一张脸, 瞪着他不说话, 楚恬很好脾气的解释说:“倘若常寿和和顺一同一连数日不见人影, 势必会引人怀疑。常寿机灵,又能言善道,我留他下来是想他帮着你一同为我做掩护。”
张北游简直快被楚恬给气晕了,他懒得绕弯子,直言道:“只带和顺一个人不行,我不同意。”
“我有分寸的,你信我。”楚恬说,语气十分恳切。
张北游却没给楚恬好气,“我信你,却不信那群疯子。殿下啊殿下,您说您若有个什么好歹,要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向云栖姑娘交代,向当年将您托付给我的昭仪娘娘交代!”
楚恬郑重承诺,“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殿下拿什么保证!”一向好脾气的张北游,难道暴躁起来。
楚恬被张北游给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稍稍怔愣了片刻后,楚恬回神,将桌上的信纸收拢,而后捧着那叠信纸起身走到炭盆前,将信纸一张一张投进炭盆中烧掉。
灼灼燃烧着的火焰,将楚恬的双眼映照的越发明亮。
他的眼底仿佛也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着。
在将最后一张信纸投进火盆中以后,楚恬口气坚决的与张北游说:“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