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儿听了心里就是一紧,这秦显一家竟然是举家都过来了,就是不知道荣国府里怎么就能轻易放了人出来。他可不觉得自己家太太能有这么大的面子。秦显家的见他疑惑,小声道:“你也得加些小心,还有你家里的,也让她无事别再去那边走动了。我今日里看着太太,与在家时大不一样呢。”
这算是好话了,住儿知情地谢了秦显家的,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向太太回禀一声自己采买之事。秦显家的也不耽搁他,让他自去,有时间再来一处说话。
去了才知道,门上所以催得紧,不过是老爷过来看太太的时候,发现太太那小厨房竟然还没有动静,才问上一声。迎春见住儿买的东西还算齐备,口上赞了他一声,也就让他回家自便了。
等他走了,司棋才道:“太太如今手里并不缺这些,对这些人也该不时地打赏一下,省得让他们背后乱嚼舌头。”
迎春正看着家里下人的名册,边看边摇头道:“很不用。咱们原来在荣国府的时候,也没少打赏了谁,也不见谁说咱们一声好儿。现在到了这府里,我就是当家的主母,只有他们讨好我的,哪儿有让我去讨好他们的?就凭他们,还不配。”嚼舌头怕什么,打到他们不嚼就是了。
司棋一想迎春说得也有理,自己不能再用在荣国府的行事来衡量这府中之事,毕竟一家子有一家子的过法。若是她们太太还和在府里一样,怕是她连回到太太身前的机会都没有。
就见迎春放下了帐册,对着司棋与绣橘道:“如今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量。”
听她说得郑重,两人都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活计,来到迎春跟前。迎春看她们一脸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地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想头。”
“你们也是知道的,那府里给我的陪嫁不过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最值钱的也就是京中一个铺子,还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出息如何。”
司棋就问那铺子是在什么地方,其实几世下来,迎春自己对京中各处的地段都摸得挺熟悉,却不好在两个丫头面前显示出来:“说是在南城边上一个叫柳营胡同的地方,有两间铺面大小。”
听了地方,司棋张嘴就冲地上呸了一口:“府里多少铺子都在东城,怎么就给了太太一个南城的。好在那柳营胡同就靠着东城,要不太太还得去做那些泥腿子的生意不成?”
“那些东西,当时哪儿有太太插话的份,还不是人家给什么就是什么。”绣橘安抚司棋道。
迎春觉得绣橘这个态度倒是可取,手里有什么,就尽量利用好什么才是正理,总不能因自己手里的东西不好,就坐在这里相对着抱怨:“绣橘说得是。我是想着,就算是那铺子不算好,可是有总比没有强。明日里司棋让你叔叔去那里看看,铺子是租着呢还是空着呢,若是租着,问问租期是多长时间,租金给了谁了。咱们再做打算。”
见司棋点了头,迎春又道:“今儿你没来的时候,我做主把那些女人跟前服侍的人都裁得只剩下一个。这样就有一批丫头都空了出来。若是把这些丫头都发卖的话,一是让人觉得我容不了人,说出去不好听。再说这府里但凡是发卖人,卖去的地方都让人说不出口,我也真有些不忍心。”
听了迎春的话,两个丫头也陷入了沉默。都是花枝一般的女儿,谁也不愿意去做那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营生。可是这后院里的丫头,原来也不是没跟着各自的主子一起欺负过迎春主仆,就这样放过她们,绣橘难免心下不甘:“就算是太太心善,可是这样养着她们,也未免太便宜她们了些。”
迎春道:“并不是要白养着她们。就是让她们每日里针指,做些个女红来卖,也是一个出息不是。咱们又有自己的铺子,必不让她们白吃饭。”
司棋这才知道迎春让打听铺子的原因,忙点头道:“太太放心吧,我让我叔叔仔细些。说来他们现在都念着太太的好,也不敢做那偷懒的事。”
“这里正经有你的差事呢。”迎春笑着对司棋道:“那个铺子怕是不大中用,让你叔叔多留些心,有那好地段的铺子要盘的,咱们把它盘过来,我有大用处。”
绣橘不赞成地道:“好地段的铺子,别说往出盘的不多。就是有那价钱也低不了。太太现在手里可是没有几个钱。”
可不是,迎春此时手里所有的,也不过就是管事娘子送来的小厨房的银子一百五十两,主仆几个月的月钱三百两。而她嫁妆里的压箱银子说来可笑,那荣国府竟然只给了一千两。这几个月来迎春主仆的花用都是从那里出的,算下来还剩下不到八百两的光景。加在一起,刚刚一千二百两挂零,想要盘一个好地段的铺子还真是不容易。
迎春却笑道:“原来咱们连这些还没有的日子不也过来了,以后每月里一百五十两的进项是准的,再说那铺子也不是一下子就有的,不过是让司棋叔叔先留心着。实在不行你主子不是还管着家呢,先用了再说。”
司棋两个虽然觉得孙绍祖有些喜怒不定,也不知道如此待自己太太能到几时,可是想着在她有孕之时还是不碍的。想到迎春有孕,司棋忙道:“太太现在还没显怀,我老是忘记了你现在已经是双身子的人了,很不该用这些心思。”
绣橘也点头:“说来我们两个也都不懂。真不知道琏二奶奶那样周全的人,怎么给太太挑陪嫁的时候,竟然不知道选两个老成的嬷嬷。”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王熙凤自己都不看好这个小姑子,那些老嬷嬷们又不愿意离了荣国府那个富贵地方,两下里一就和,就把迎春这里空出来了呗。
“怕什么,有事咱们只管直接叫大夫,现在这府里也没有人敢说不请去。再把那稳婆子早请两个月在家里,也就是了。”迎春几世下来,别的本事不说,这想法子解决问题的能耐还是有的。
司棋噗嗤一笑:“太太真是和在府里大不一样了。现在什么事儿到太太嘴里,竟然都不算是事儿了。”
迎春只是一乐,还与她两个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些个丫头,难保个个都是好的,这个就要看司棋的手段了。我把那些丫头都交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让她们心里只知道我这一个主子,你可能做到?”
司棋也有些犹豫,这些人的卖身契虽然都在迎春的手里,可是毕竟来处不一,多少都沾染了些别处的习气,怕是不好管教。还要让她们眼里只的迎春一个主子,难度可就更大了。
迎春笑道:“也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你只管先让她们明白规矩。这规矩怎么严怎么来。还有就是你们小时候嬷嬷们是怎么让你们做的,都教给她们。多给她们讲讲这府里卖出去的丫头都去了什么地方,这三个月里,是打是罚都凭你。还有那咬牙难缠的,卖几个就是。”
这就好办了。能在一个府里安稳做个丫头,对司棋这样的家生子诱惑都那么大,何况是已经不知道父母家乡,不知道被人倒手了多少次的丫头呢?司棋就点了点头:“太太放心吧。”
迎春又怕绣橘心下有什么想法,对她道:“这府里你毕竟熟悉些,好些事儿还得你出头。再说你的性子到底不如司棋刚强,那些个丫头还就得她这样的才能镇住。”
绣橘听了一笑:“太太说得是什么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谁还不知道各自的脾气秉性不成。我若真怕司棋过来夺了太太的宠,也不和太太说她的事儿了。”
迎春也跟着笑了:“很是,是我小人之心了。绣橘姑娘就原谅了我这一回吧。”主仆三个都笑了起来。
这笑声传到屋外,守门的三绣听了心下想法不一,绣屏是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得了太太的信任,绣帘是觉得自己就这样有一日过一日也不错,现在又没人再敢轻忽太太身边的人。至于撇嘴的绣笼,绣屏有心劝她别再望高,又知道她是个不听劝的,只把那话又咽回肚里。
远远地已经见秦显家的提着食盒过来,绣屏抢先向屋里道:“太太,晚饭已经得了,现在就摆吗?”
绣笼微微又撇了撇嘴,终是上前接了秦显家里手中的食盒。司棋已经挑起了帘子,笑向秦显家的道:“婶子今天倒利落,这时候晚饭就得了。只怕太太现在用得早了,晚上会饿,婶子还是晚家去一会儿,免得太太要吃什么找不着人。”
秦显家的忙道:“你放心吧。太太现在正是该多吃的时候,那边也不是没有睡觉的地方,我对付一宿也使得。”
里头走出了迎春,秦显家的忙道:“太太怎么出来了,仔细地滑。”
迎春笑道:“这倒是不碍的,没见绣橘一步也不离了我呢。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该回家就回家去。等哪日里我再挑个利索的丫头,与你学上一学,晚上让她顶着便好。”
秦显家的谢了迎春,又让司棋两个好生扶着,又唠叨两句才去了。司棋见迎春已经拿起了筷子,不放心道:“我婶子是第一次服侍太太,也不知道做得合不合太太的口味。若是太太觉得不好,只管告诉我,我让她改了。”
迎春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冲着她笑了一下,自己尝起秦显家的手艺来。说实话,并不算是出众,可是相对于荣国府时的大锅饭就好多了,就是比那管着大观园的柳家的,做得也不差:“已经不错了。无事的时候让你叔叔带她下两次馆子,说不定还能强些。”她给司棋吃了个定心丸。
司棋这就乐得眉开眼笑起来。看着她明媚的笑容,迎春又想起一事来,按着时间来算的话,这荣国府离被抄的时间可是不远了,那司棋的父母还都在荣国府里,自己已经要了她的叔叔一家,不好现在又把她们一家子都要过来。可是若是明知道将来会让她们母女分离,自己什么也不做,心里也过不去。
怎么自己这一世从过来,就一点空闲的地方都没有呢。迎春觉得自己这两天的时间,过得比贾代善那世一年的时间都累。可是为了让自己能安稳地活下去,又不能一点准备不做——万一孙绍祖因着荣国府被抄,对自己再故技重施的话,身边多两个帮手也是好的。实在不行还能如上一世一样,让这些人带着自己出府别居。
可是出府别居的话,也得有房子。还有将来那府里别人不管,惜春与黛玉能救的话还是要救的,也得有地方安置。可是自己手里的那几个钱,怕是不大够用呀。迎春叹了口气。
司棋两个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叹气,还以为是饭菜不合她的口味,忙问她哪道菜不好,可用不用换新的。迎春见她们如此担心,只好把心思都放在吃饭之上,等晚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想办法。
秦显家的初来,正是用力巴结的时候,做出来的饭菜都多了两分。迎春本就饭量不大,自己刻意有两样菜不动,让司棋与绣橘一并吃了了事。
起身消食之时,司棋眼尖,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现在绣屏等三人俨然已经退了一步,在这屋子里如二等丫头一般。现在只绣屏与绣帘两个收拾桌子,可不一眼就让人看了出来。
绣屏并不知道,绣帘倒是知道些:“刚才老爷那里来人问太太可用饭了。绣笼说是怕那人回话说不清楚,自己去给老爷回话了。”
司棋的眉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哪儿来的规矩,怎么也不回太太一声,自己就往老爷身边凑过去了!”
那两个听了一声也不敢言语。司棋已经听绣橘说过这三个丫头都有那望高的心思,恨恨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造化,现贴上去丢不丢人。”
绣橘却怕迎春沉心:“说不定是老爷叫人呢,你也少说两句。”
司棋这才想起迎春此时已经有了身子,不能生气的时候。可是任是哪个做主母的,若是自己有孕了,自己开口让陪嫁丫头服侍男主子,那是她为人贤惠。可是要是陪嫁丫头自己爬了床,可就是打脸了。
谁知道迎春毫不在意:“把院门给我关了,不管是谁来敲门都不许开。”
她这一番吩咐倒是白做了,那门自关上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敲过,竟是安安静静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那些通房们规矩地来给迎春请安,可是神情里却都露出了要看好戏的模样。迎春不得不感叹,这些女人对孙绍祖睡了谁,还真是在意呀。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也该在意一下?
正想着,那孙绍祖居然带着绣笼过来了。他脸上没有什么,那眼神却有些躲闪。绣笼更是一进门,就直接跪到了地上,向着迎春磕起头来。
迎春也不理她的做作,只管自己喝着茶。孙绍祖不言不语地在迎春左侧坐了下来,司棋不动地站在迎春身侧,还是绣橘给他上了茶。
迎春让那些通房们起身,侧头向着孙绍祖问道:“老爷怎么和这丫头碰到一块的?”
孙绍祖张了张嘴,还是无话可说。迎春向着绣屏道:“去帐房里支一千两银子来。”
孙绍祖觉得这个女人是给了两天好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自己不过是睡了一个丫头,竟然真想收自己一千两银子。若是如此,看看还水葱一样站在迎春身侧的四个丫头,那不是就得四千两?自己家底再丰厚,也不是这样让人搬法。
他把桌子一拍:“不过是个丫头,你还不依不饶起来了。”
迎春抬起来的是两个巴掌,一个巴掌拍向桌子,另一个巴掌则是对着自己的肚子,谁也说不好她是想护着自己肚子,还是要把巴掌拍在上头:“可不就是个丫头?所以我才这样息事宁人。”
“说起来不过是个玩意,”迎春不屑地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绣笼,这丫头早些走也好,省得自己天天看着她发春的样子恶心得慌:“老爷若是爱她,只管亲自对我说,我也不是那不容人的。若真不容人,地上站着的这些早都一个个提脚卖了。”
站在地上的通房们听到火要烧到自己身上,再不敢看戏,一个个都顺着迎春的眼光跪了下去——在这府里,主母算是好说话的,老爷虽然有些爱动手,可是服侍一个人总比服侍不知多少我强。
迎春见她们知趣,也无意难为她们,还是让她们起来。见绣笼 也想跟着起身,却是清咳了一声,又把她钉在地上:“我也与老爷说过,我身边的丫头,没有我的同意,老爷不该不声不响的收用了。”
孙绍祖自是记得这话,可是他就是不愿意承认——承认了就得出一千两银子——只对着迎春喊道:“现在不是来与你说了吗?”
迎春看着他冷笑道:“把碗打破了才来说,那碗可还能严丝合缝不成?”就不信这个时代有修补那啥的:“现在这样腌臜的人,我也用不得了,也少让她在我跟前碍眼。我这里少了人使唤,难道不是老爷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