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腾出手后,江尤便借着修路的机会,将三州之内的百姓细细探查一番。
户籍部不光在天上京有,江尤还在清州忠州各设了一个户籍部,里头的官员和天上京不同,里头有一半是贵族子弟。
这些世家大族一开始之所以没有插手天上京的户籍部,就是因为那时他们不知道户籍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成为户籍部的官员有什么好处。
经过对天上京户籍部的观察,他们摸清了户籍部的权利后,便想拿下这一部门。只是这一部门毕竟是江尤创建,哪儿那么容易伸手,如果不是江尤缺人,他们连这一半的官位都没有。
两州户籍部的主要官员全是从天上京派出去的,原本只是江尤叫张奇收养的一批孤儿,如今一个个都有了官身。叫一个个孤儿出身的少年做主事者,对此大族颇有异议,然这些人全是江尤收养,名义上是江尤的学生,也不算毫无根基,他们想着长公主如今捏着的白盐白糖白纸等物,不敢说话了。
在年庆的前一天,大黑山的上古遗石被运了过来,那石头算不上大,大概一巴掌大小,上头有红色的痕迹,如同一道道血痕,叫人看着便心生不祥之感。
原攸在石头运来时特意去看了一眼,那石头上的字风化并不严重,但确实是上古字型,石头的表面有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不像假的。
难道真的是古人留下警示后人的石头?
原攸陷入了自我怀疑,他本以为,这石头是江尤叫蒋震伪造的。
江尤莫名其妙叫陆大匠去同赵家买下大黑山,还叫陆大匠去挖矿,这些举动,勉强还能说是上霸矿源不足。但叫蒋震亲自送过去,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那石头十分奇特,且上头的铭文针对世家,在如今江尤最信任的几个人中,唯有蒋震出身算不得真正的世家,他家中以军功立足,在上霸边关驻守几代,若是江尤叫他去刻石,他绝对会听话的去刻。
“真是我想错了?”
原攸听着外头震天的声响,坐在屋中怔怔出神。
他想起张奇,他的副手,年纪轻轻的督查使,一个出身低微,却天资卓越的少年。
江尤将他放在监察司督查使的位置上,难道仅仅是惜才?那为何还要张奇充分使了解民间疾苦,叫张奇通读各国之法?
原攸抬头看向天边,天边一片亮色,城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人们面带欢笑,穿行在天上京整齐宽大的街道上,阵阵悦耳的歌声,带着鼓声钟声在耳边响起。
原攸被吸引住,举步向外走,推开大门,他看到许多百姓驻足静听,一脸沉迷之色。
这等雅乐,向来只有王公贵族有资格听,百姓们能听到两声好听的鸟叫虫语,都是少见。
但在天上京的年庆之上,每个人都能听到那好听浑厚的钟鼓之声。
原攸微微闭眼,他想起了远在吕国的父亲,还有他的亲人,同时,在他眼前,又出现白骨露野的场面。
睁眼是眼前的繁荣盛景,闭眼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横尸遍野,原攸深吸口气,将脑海中的那些杂思抛去,不管长公主尤是何想法,只要这三州之地的百姓能过的安稳,他都会支持。
乱世之中,能护一地百姓安稳者,普天之下,只有长公主尤了。
翌日清晨,张三带着一队人马出发了,他此行是去孟国国都,将江尤对王兄孟国国君江白的生辰贺礼送去,同时送上在赵家族地挖出的奇石。
收下生辰之礼的江白不仅收了好礼,也收下了战乱的祸根。
看到奇石上的古文时,登基将近一年,却一直被右相压制的江白,满意的笑了。那是他成为孟国国君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容。
而站在朝堂之上的右相,则眉头紧锁,看着张三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毕生大敌。
孟国之乱,本质是新王和右相的权力之争,江尤煽风点火后,就静待她的王兄作死了。
第39章 远交近攻
这一块石头引发的效果,比江尤想象中更神奇。
江尤看着一天天送来的情报垒成山, 有点儿恶趣味的想着, 后世不知道会把这个历史事件叫做什么, 也许会被称为“你所不知道的秘闻之史上最厉害的石头”?或者“一枚石头引发的血案”?
也许沙雕网友还能为此作诗一曲, 毕竟她那个王兄,名字叫白,脑子也白。
“孟国国君在大朝会上斥责右相,言明右相提出的政令狗屁不通?这是孟国国君继位后,第一次同右相争吵吧?还说出狗屁不通的话来。”花容说着说着都笑了, 她实在难以想象, 狗屁不通四字从一个堂堂一国之王嘴中说出, 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 也不知那些自诩清雅的名士大臣都是什么表情。
“本就是一狗屁不通的政令,要求收回忠州之地,这种话,他们怎么说得出口?”孟雪今日来帮情报局送情报, 还没离开, 她看向一旁低头认真批改公文的江尤, “长公主, 您不知道,那些人还说, 长公主您年纪大了,该择夫下嫁了。”
女子及笄之后便可嫁与他人,江尤当初用孟宣公之死挡住天下悠悠之口, 守孝是没问题的,后来孟宣夫人又死了,江尤又给嫡母守孝,如今孟宣夫人已经去世快一年了,时下守孝一年,已经算尽了孝道,可以行嫁娶之事了。
可叫长公主嫁给一个男人,一想到这种可能,孟雪就十分难受。
如果那男子有心想要染指三州政务,届时他身为长公主夫君,谁敢拦他?
“他们不光催我嫁人,还催王兄娶妇呢,选来选去,他们认为王兄最好是娶赵家嫡女,算起来,那嫡女是王兄的表妹吧?”
江尤对这件事持无所谓的态度,她想不想嫁人,难道是旁人说两句就能改变的事?任由那些人如何说,她只当没听见便是,反正说这些话的人,根本不是出于真的关心才说的。
本就是一堆别有用心之言,催她嫁人,与咒她骂她的话,有何区别?
也就嘴上说说,就像右相想要收回忠州,他说了这话,被孟国国君当着众人面骂了,除了赵家的人外,其余家族有站出来为右相说话的吗?
这种话说出口,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快,实则毫无意义。江尤不想嫁人,谁都没法逼迫她。
“同姓不可联姻,虽是表妹,不同姓,倒是无妨。”花容知道这个规矩,虽然现在很多士族已经不遵守这条规定了,“只是,国君娶妇多是娶他国王室之女,娶世家女为正夫人,从未听过啊。”
王室出身的男女,婚姻本身就是一种筹码,尤其是王的婚姻,王后宫有几人,分别是什么身份,谁的孩子能成为下一任的王,都关系着国家日后的路。
正夫人之位只有一个,自古以来,诸侯最想要娶的便是王姬,现在韦朝没落,坐在上头的那位是个傻子,想必诸侯不会想娶个毫无作用,仅是名声不错的王姬回去当夫人。
但除了王姬外,天下有那么多国家,与孟国相邻的便有两个,吕魏王室若没有合适的公主,可以去远些找,何必在自己的国家找呢?
那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与他国联盟的好机会吗?
江尤听了花容的话后,便笑了。
一个侍女都懂得道理,孟国的官员们,没道理不懂,但右相提出这条建议,大半孟国官员都同意了,也不怪江白大发雷霆到在大朝会上骂狗屁不通了。
“如今的孟国究竟是国君的孟国,还是赵家的孟国呢?”孟雪深思,同时,她又有些心惊。
奇石之策,她并不清楚,但也能猜到一二,江尤用一块石头,挑起了这样大的纷争,目的为何,十分明了。
只是若江白死了,孟国王室也不可能叫长公主继位啊。
江尤低头继续批改公文,年纪越大,那份令人惊艳的容貌也更为夺目,只是再美的容颜,也没有男人敢在她面前浮想联翩,也没有男人敢直视她的眼眸。
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在江尤身上日益沉重,从花容越来越小心谨慎的举止,从孔直蒋震等天上京官员越来越听话的态度,都能看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元月过去后,入了二月,天气回暖,春季来临,江尤院里的红梅落了一地,别的花却抽出了新芽。
“这是什么花?”
有一日,江尤在批改完公文后,游园时发现了一丛新栽种的花。
“此乃北国使臣敬献的花,似乎是被称为白玉兰。听使臣说,这花开时其色如雪般洁白,十分好看。”花容对院子里的花特别上心,这院子里的花多是她找人种植。
身为鬼,她只能看着这些花,若是叫她日夜照料,估计过不久,花便会枯萎了。
“北国使臣?我记得他是昨日到的天上京,如今在驿站住着,今日就将花送到府中种上了?”江尤的注意点不在花上,而是在北国使臣上。
自从天上京的白盐、白纸、白糖以及粘土砖、布匹等物在外头卖开,每日都有各国使臣入天上京,如今在天上京的他国使臣,怕是比在孟国国都的都要多。
这北国使臣就是其中一员,魏国是韦朝诸侯中最强的,而北国就是这第二强的存在。
北国位处吕国更北的方向,和金林挨着,北国如今的国君姓妫,只不过这个妫乃是韦天子赐姓,而非真的和韦妫王室有亲。
如果说如今的韦天子是个傻子,那北国的国君就是个痴人。
江尤在外头卖这些东西都是有定量的,用她的话说,就是东西少,为了能叫没一个国家都用上,只能限量去卖。不是没有国家想动歪心思,但江尤管理三州之地,非同小可,且她手下的蒋震又不是吃干饭的。
而且为了交这些国家老实些,江尤还弄了几项优惠措施,比如多买白盐送点儿别的天上京特产,以及可以允许“黑市”存在。
“黑市”名义上是百姓私下交易的场所,实际上是江尤暗示几个官员办下的,黑市里的东西比江尤卖的只贵不贱,供不应求,但这样还有一堆买不到的小国小贵族十分追捧。
天上京百姓买糖盐和纸都需要身份木牌,一旦被查出将物品进行二次倒卖,就会被取消身份木牌,按照金额大小,或是罚钱,或是去修路,或是逐出天上京。
不过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主要原因是江尤这边出产的东西都有记录,每个百姓能消耗的东西有限,即使是商家也是要凭借账本去进货,如果谁家突然多了开销,江尤这边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北国使臣突然送来了花,还种到长公主府上,其目的昭然若揭。
显然是想用花来求一个见面的机会。
江尤已经猜到那使臣见面后会说什么了,大概就是他们的国君多么敬佩她,她天上京是多么的好,他多么的想用粮食布匹或任何江尤看得上的东西,去换盐纸和糖。
“北国使臣送了不少好东西到府上,他唯一的请求,就是将这花送到长公主面前。”花容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她其实是喜欢花,才会答应那人将花种过来。
“那北国使臣可留下了公文,请求见我一面?”
花容点点头,“留下了,但我觉得此事并不妥当,所以将公文放在了最下面。”
江尤处理公务是一步步来的,先处理最紧急的,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处理,如果将北国使臣递上的公文放在最下面,那江尤估计要晚上才能看到。
晚上的江尤,一般没什么耐心,不一定会答应见面。
花容此举,算不得出错,她的每一步都在职责范围之内,但又有一点儿小心思。
“收了人家的好处,又不帮人家做事,你这样做可不地道。”江尤仔细看了眼白玉兰,想起大乱的孟国,“花容,你说,若是我王兄不愿意娶世家女,右相又会如何做呢?”
“右相?他能如何?他之所以如此闹,是怕那奇石上的话吧?毕竟石头是从赵家的大黑山挖出来的。”花容非常认真的分析着,“只要长公主的王兄能信任他,他不会大闹的。”
“信任?想要信任,谈何容易?只怕王兄此刻正在大笑,笑他终于有机会,撤下右相了。”江尤摇摇头,走入屋中,找到了北国使臣的文书,“我孟国王室,有不少青年才俊,王兄若是不听话,自然能有第二个王室子弟站出来,毕竟王兄的王位,便来路不正,他手上无兵无权,和右相对上,就是胡闹啊。”
“啊?长公主,难道右相他敢……”
有什么不敢呢?韦天子是个傻子,金林的皇权就捏在金林世家手里啊,只要江白死了,要谁上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江尤想出奇石一策,扰乱了孟国国都的水,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她也不打算继承江白的王位,她想要什么,自然会自己去夺来,用不到从他人手中继承。
“我批了文书,送下去,准备和北国使臣的见面。”远交近攻,方为上策。
第40章 北国使臣
北国的这位使臣,和之前江尤见过的那位, 有天差地别。
之前江尤见到的北国使臣, 人至中年, 肚子又大又圆, 脸上全是肉,白嫩光滑,像个发福后的太监。在这种缺衣少食的年代,将自己养的这么肥,除了农业部那位爱挑粪的部长外, 第二个就是北国使臣了。
但这次江尤见到的北国使臣, 却是个朗朗少年。
年纪不大, 十五六岁的样子, 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紫衫,衬得人白的发光。配上唇红齿白的模样,比起官员,更像个世家的小公子。
还没断奶那种。
他进来后行礼, 然后低头坐在下首, 不敢多说话, 如果不是那一身亮眼的基佬紫, 江尤都会忽略屋里还有个人。
“使臣递上文书,说想要见见本宫, 如今见着了,却一言不发,是何道理?”江尤多精啊, 这小公子一进来,江尤就看到他眼底的不情愿,和掩饰后依旧透露出的被羞辱的愤怒。
有点儿像被老鸨拉来后,并不想接客的清倌。
别问江尤为什么知道,前世电视剧里不经常有这种誓死不从的戏码吗?
小使臣双拳紧握,跪坐下首时,后背僵直的像个僵尸,他低下头,用矫揉造作的声音,勉强说道:“长公主姿容姝丽,下臣一时怔神,故才一言不发。”
“哦~是吗?本宫倒是觉得,使臣才是真正的姝色。”
江尤此言一出,少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全身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之中,看向江尤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