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桐锦乐呵呵的,笑得像个弥勒佛:“常当家勿怪,我请这二位来帮我们明琴宗做个见证。”
见证?
常三谷未等说话,听王桐锦又道:“没打招呼便捉人,容我说声抱歉,我们明琴宗有失礼的地方,也是担心提前知会,一旦此女听到风声,做垂死挣扎,害及无辜。至于是不是冤枉了她,常当家可以听听李大人怎么说。”
那李县令点点头,轻咳一声:“缉拿凶犯,保地方平安,乃是本官分内之事,偏劳诸位,我要代治下百姓说一声谢,常当家,早早抓住此女,揭穿她的身份,对你相神教也是一桩好事啊。”
富珍在旁帮腔:“还好发现得早,时间一长,相神教若是走上神龙帮的老路岂不糟糕!”
官府和军方都出面了,常三谷还能说什么,只得木然点了点头。
王桐锦冲燕韶南抬了抬眉毛,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滑稽:“行了,师侄你赶紧把人带下去,该送官送官,该法办法办,黄老弟,时候不早,人也到齐了,咱们开席吧。”
黄大通满口应承,唤仆从上前,一早就准备好了的菜肴流水样送上来。
燕韶南趁机和徐赢等人将欧阳曼儿带出了厅堂。
到这会儿,她已经明白了,原来掌宗师伯叫她来认人,还真是光认认人就可以了,余下的师伯全都安排妥了,压根儿不用她操心。
这两年燕韶南从离家跟随燕如海上任开始,便是一路为父亲收拾烂摊子,后来认识了小公爷崔绎,那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这等坐享其成的幸福感受真是好久没有体会过了,一时间心里暖洋洋的,有师门依靠的感觉真好!
王桐锦说叫送官,燕韶南并不打算照做。
她不想再给欧阳曼儿任何逃掉的机会,出来之后将犯人交给崔少康,叫他抓紧时间审问,留下口供,然后将人直接处置了。
这是她遇到的最狡诈的对手,为人间除去一个祸害的同时,燕韶南也不禁松了口气。
黄家的酒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常三谷装作不胜酒力,先行退席离开,出来之后也没再提圣女一事,就像欧阳曼儿从未来过黄家。
相神教众人撤走,燕韶南守在檐下,听屋里忽然传来掌宗师伯弹奏的琴曲,大约是兴之所至随手而弹,旋律陌生新奇,富珍、李县令等人以节拍相和,燕韶南轻倚在木头栏杆上,内心平静之余洋溢着些许喜乐,就像大海泛起朵朵洁白的浪花。
有一层看不到的屏障悄然破碎,她够到了新境界。
燕韶南真想立刻将她心爱的“休光”摆放好,试试看自己领悟到了什么本事。
“收获很大?”大师兄胡冰泉不知何时由大厅里出来。
燕韶南欣喜地点了点头。
“师兄,你也能弹好几首曲子吧?”
“这是自然。”胡冰泉闻言不由地失笑,“不过是《鸥鹭忘机》更有用,弹得时候多罢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御物一脉琴路狭窄,无法深造吧,老师若仅指挥得动几匹狼,这些年还不早就为小人所趁,被啃得渣也不剩?”
果然是这样。
“不过咱们师兄妹三人,论天赋,还是当属燕师妹,我和你奚师兄都自愧弗如。”
燕韶南怕打扰师伯弹琴,压低声音笑道:“师兄谬赞,我只想早早见到师父,好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二,师兄你说我属于明心流,明心明心,可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心意真的好难。”
胡冰泉听出她话外之音,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转而说起了富珍:“富参将跟随翁将军久居密州,和老师、师叔他们都是老相识了,这人不错,值得信赖,你若想问梁王的情况可以找机会向他侧面打听下。”
第191章 风云突变
燕韶南趁着黄家仆人们上茶的工夫,跟在胡师兄身后进了厅堂。
只听富珍笑道:“王宗主,我之前同你打过几回交道,一直觉着你和明琴宗的诸位好似神仙中人,不食人间烟火,尤其对我们这些文官武将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王宗主也会主动打听军中之事,呵呵,看来到是富某走眼了。”
原来师伯已经主动代她问了。
燕韶南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温暖。
掌宗师伯之前言道,明琴宗人少,大家就像是一家人,相互扶持。他是这么说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这一刻,燕韶南因为师父一直未露面对师门尚余的那点儿隔阂彻底烟消云散,再看师门诸人个个都觉着十分亲近。
王桐锦不是个死抱着宗门禁令不肯越雷池半步的人,面对富珍的似取笑似拉拢,他苦笑着搔了搔花白的头发,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你们这些大人物一言便能决人生死,我等拼死拼活救人,不及你们随口一句命令。”
他这么一说,富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王宗主,我和李县令都是老密州了,知道你们为密州百姓做了多少事,不像相神教那些歪门邪道,你们是真正的活菩萨,唉,实话不瞒你,我姐夫如今的境况很不好,梁王和简监军两边都挤着他,他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糟心上火,病得几乎起不了床,更不用说整治军务。”
“啊,翁将军病了?这到没有听说。”东方佺接了一句,不由地向徒儿望去。
奚卜儿老实伺候在旁,趁人不备,回了老师一个不以为然的神情。
东方佺当即就有了数,敢情装病才是真的。
富珍也知道很难瞒过这几位身怀异术的人,抱怨道:“自从那大太监来了密州,便明里暗里同梁王对着干,抢粮抢人抢功劳,可人家梁王麾下有三员大将,论打仗,诸大衍勇冠三军叫胡人闻风丧胆,收拢人心方面费冰又做得滴水不漏,就是军粮饷银也有铁算盘严永昌盯着,斗来斗去,倒霉的就成了我姐夫,谁得便了都来挖几下土敲打敲打,日积月累,就是座山也经不住,何况我姐夫充其量只是个小土包。”
他唉声叹气,燕韶南察言观色,觉着富珍这些苦恼应该都是真的。
不说别的,她之前在路上亲眼所见,连本应保持中立的姜同光的族侄姜良栋都投奔了监军简康,老将翁承载日子怕是确实不好过。
李县令看得出同富珍交情不错,闻言调侃道:“你今日不说,我还当你们郎舅两个自持身价,准备着待价而沽呢。”
“屁!”富珍有些喝大了,也不管说话是否粗鲁,骂道,“你个李麻子少说风凉话,眼下这形势,你说我们能投奔谁?要不是简监军处处拖后腿,密州的胡人怎么会到现在还杀不干净?至于梁王,嘿嘿,那位千岁爷这会儿正站在悬崖边上犹豫不绝呢,跟了他,一个不好,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李麻子你不怕死只管试试去。”
李县令摆了摆手,不再招惹他:“我芝麻绿豆大一个小官儿,不值得花力气招揽。只愿胡人不来,自家也别闹腾,平平安安赚它几年俸禄。”
王桐锦叹息道:“谁不望天下太平,唉。梁王那边最近可有征兆,可知他人现在何处?”
富珍答道:“率了亲军就在这方圆几百里转悠,有消息称他最近会回庆云呆上一阵。”
燕韶南私心觉着这回答颇为靠谱,富珍大约是得到了确凿的消息。梁王妃带着朱孝慈以及诸子女远道而来,朱英泽怎么都该与妻子见个面,顺便处理一下。
妹妹朱孝慈的事也够让他头疼的。
王桐锦又向富珍打听了军中不少秘闻,方才放他和李县令离开黄家。
黄大通不是外人,明琴宗诸位就在黄家关上门商议,王桐锦问燕韶南:“那欧阳曼儿处置了?”
燕韶南点点头:“我叫崔少康留了口供,师伯可要看看?”
“算了,你回头有机会将口供交给你父亲或是那崔公爷吧,明琴宗不是官府,这次算是越俎代庖了。”王桐锦看上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都说替天行道,这种多行不义的恶贼没啥可说的,人人得而诛之,可要改天换日推翻朝廷,这代价之大责任之重,说不定日后会后悔……祖师爷留下的告诫不是没有道理。”
王桐锦虽然喜欢打抱不平,却没有野心,他知道燕韶南屡次欲言又止,是想游说他做什么,有时候他心里也隐隐觉着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坐视朝廷昏庸民不聊生,帮师侄想办法推梁王一把,换个人来做皇帝说不定更好,只是一想到宗门禁令,又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燕韶南知道掌宗师伯是个好人,不忍叫他为难,道:“能除掉欧阳曼儿这个祸害已经是收获不少,余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吧。”
王桐锦看了看其他几人,突然有了主意:“这样吧,既是关系到宗门的未来,不要由我一个人来拿主意,人人有份,待我私下里逐一问过,咱们按多数人的意见来。”
他身为宗主,愿意听大伙包括晚辈的想法,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
明琴宗除了一位不问世事闭关的前辈,还剩下六个人,燕韶南新加入,难题又是她带来的,她的意见不算,剩下五人刚好是单数。
燕韶南退出厅堂等着,她估计两位师兄年轻气盛,尤其是胡师兄,亲自与崔绎打过交道,对他会更有信心一些,尚有可能站在自己一边,两位师伯怕是很难下定决心举全宗之力帮助崔绎造反。若是二对二,老师的选择就成了关键,若是三人反对一人赞成,老师怎么想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过她已然存了最坏的打算,并不如何忐忑,默默思忖怎么仅凭自己这二百来个人打开局面,将梁王逼上崔绎的“贼船”。
大约是决心不好下,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王桐锦才把燕韶南叫了去,道:“我问过你师伯师兄,他们两人支持,一人反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听听你老师的意思再说。你说呢?”
言下之意,就是他倾向于不参合国事,在接下来的纷争中明琴宗要袖手旁观。
燕韶南有些失望,却没有显露出来,道:“您不用顾虑我的想法。”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师伯,我可以安排崔少康他们做事吧?”
王桐锦无奈地笑笑:“去吧,我相信你自己有分寸。”
想要接触梁王,似乎只能去庆云了,而现在通过师门,又认识了富珍,可以接上老将翁承载的这条线,不利用起来有些浪费,燕韶南准备两边一同进行。
她召集了手下人商议,还没等决定接下来的举措,密州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称得上是风云突变,一时形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梁王麾下竟然内讧了!
监军简康不知何时带着亲信悄悄进入到庆云城,趁梁王朱英泽去庆云与家人相聚的时候暴起发难,逼朱英泽交出兵权,当众宣誓效忠于朝廷,与反叛崔绎势不两立。
而朱英泽经过这段时间的避让考虑,显然也下定了决心,没有遂对方的意服软。
对峙当中,驻守庆云城多时的铁算盘严永昌反水倒向了简康,朱英泽手下两员大将自相残杀,费冰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危急关头朱英泽舍了家小,率余部救起费冰杀出庆云城,往北方逃去。
事发之后,明琴宗诸人能这么快知道消息还多亏了富珍。
富珍虽然赴宴的时候说自顾不暇,不会多管梁王和大太监的闲事,但到底是王桐锦跟他打听过梁王的动向,明琴宗宗主难得张了嘴,他其实也是上了心的,一接到探子报告,立刻就派人传信给王桐锦。
他在信上还感叹道:“梁王率军北上,一定是去和诸大衍会合,而简康这边得了严永昌相助,也必会派人去拦截,不论结果如何,密州接下来必定大乱,只怕胡人会抓住机会卷土重来,到那时,自己和姐夫翁承载只有以身殉国一条路可走了。”
明琴宗诸人相对无言。
没想到才过了这么几天太平日子,大好局势说完就完。朱英泽担负驱逐胡马的重任,在好友崔绎造反这件事上态度不明,拖延得久了,引起反噬,竟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接信的时候是个傍晚,当天夜里王桐锦失眠了,他先是向胡冰泉确认师弟方喆的行程,得知对方路上遇阻,快得话也需六七天才能赶到,翻来覆去睡不成,天不亮就爬将起来,叫人唤来了燕韶南。
“韶南,师伯改主意了,不能眼看着老百姓再受胡人屠戮,梁王身处危险之中,咱们不等你老师了,一会儿我便和你东方师伯一起去见富珍,力争通过他说服翁承载,你和卜儿也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咱们便召集密州百姓一同支援梁王。”
燕韶南咬着唇,使劲儿点了点头。
师伯这是要倾全宗之力帮助自己了。
第192章 窥探天机
王桐锦带着师弟东方佺和徒弟胡冰泉去游说富珍了。
奚卜儿忙着找门路打听梁王的现状。
燕韶南问奚卜儿:“奚师兄,依你之见,我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奚卜儿想了想:“密州你人生地不熟,干脆带着崔侍卫他们盯住相神教吧,咱们刚除掉人家的圣女,我怕常三谷不肯善罢甘休,煽动那些个愚民趁时局动荡对咱们不利。”
燕韶南知道奚卜儿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之前明琴宗、县衙以及富珍代表的军方中立派不论哪一家单拿出来相神教都有所顾忌,可现在监军简康已经翻脸动真格的了,严永昌的投效令他实力大增,连带着依附他的相神教也跟着水涨船高。
相神教的大当家也就是他们的教主人称“铁弥勒”,除了节日和教里做法事,其它时候说是都在闭关敬神礼佛,很少人前露面。全仗奚卜儿认识的人多,才打听到这老小子的真实姓名叫李贤。
相神教里除了管理各堂口的大小当家,李贤身边还有四个打手,叫作“四大护法”,虽不是顶尖的武林高手,也各有绝技。
难说欧阳曼儿的死会不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徐赢这段时间在常三谷身边收买了几个帮众做眼线,眼见局势紧张,特意叮嘱他们长起眼色,多多传递消息。
“徐爷,二当家回来之后,就把阿提姑娘的家底全都翻出来,除了上贡给教主的,他自己留下大头,剩下的兄弟们分了,不过他在教里可没说你们的好话,不但骂诸位和大小姐目中无人,还说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徐爷,他给大当家写了信,派心腹送去了。”
“徐爷,常三谷派人去了庆云城,听说是给简太监和严永昌送礼……”
徐赢一一向燕韶南作了禀报。
燕韶南听到后来皱了皱眉,没想到相神教这帮人这么快就和严永昌那叛逆勾结到了一处,相神教实力虽然不强,教众却遍布密州各个县城村落,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眼线,梁王朱英泽若是没有准备怕要吃个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