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探案录——贺心渔
时间:2020-02-01 09:03:52

  换谁处在燕韶南的处境都免不了多想,明琴宗诸人见她坦然提及,明知奚卜儿言之必中,却看不出丝毫慌乱不安,不由地全都暗自点头。
  奚卜儿连忙道:“我能看到的也只是末来一些零碎的画面,师妹安全无虞,不过是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呵呵。”
  东方佺也帮徒弟证明,讲了奚卜儿几件弄巧成拙的蠢事,大家哈哈一笑,揭过了这段。
  转过天来,仪式器具准备停当,燕韶南沐浴更衣,捧着师父所赐的“休光”步入厅堂。
  偌大的厅堂此刻布置的倒像是一间雅士们出没的琴室,堂上悬着画像,画像下方的供桌上供着两张瑶琴一支箫,两侧檀香缭绕,气氛有些肃穆。
  竹席上首坐着现任宗主王桐锦,东方佺旁边盘膝而坐,胡冰泉和奚卜儿在各自老师旁边侍立,席上留有两个空位,燕韶南一看便知当中有一个是自己老师的。
  燕韶南随着王桐锦的指引祭拜祖师爷,行过大礼之后,王桐锦非常随意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翻开里面寥寥几页,用毛笔蘸了墨,在她老师方喆下方的空白处填上了燕韶南的名字。
  “咱们明琴宗传到现在只有二百年,加上收徒条件苛刻,是以门人向来稀缺,你把祖师爷和还活着的同门名字记下即可。另外祖师爷还留下了几卷书,你要是有暇也可以看看。祖师爷姓王讳程民,据他老人家言道,宗门的技艺练到深处,并不局限于瑶琴,他曾亲眼目睹精通于各种乐器的高手,有箫有笛,有鼓有瑟,甚至是不假借任何器物,只是轻轻哼唱一曲……”
  燕韶南初听震惊,仔细想想又觉理所当然:也是,没道理琴声可以,其它乐声却不行。自己做不到,当是学艺不精。
  王桐锦又道:“祖师爷在书里说,他曾见过有人随便唱上几句便叫风云改色,天崩地陷,弹奏一支曲子能顶上万精兵,可惜这些本事到他那会儿已经失传了,咱们明琴宗的路也越走越窄。”
  东方佺一旁憋不住开口:“祖师爷言之凿凿,但这些年大伙翻遍了正史野稗,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按说两百年不过是三四代人,若真有那等移山填海指点江山的人物,怎么会半点痕迹不曾留下?”
  看神色,厅堂内众人显然都是一般的看法,王桐锦也觉着祖师爷多半是把黄粱一梦错当了真,却还是要履行宗主的职责,劝诫其他人道:“祖师爷的意思是大道无限,我等不过是学到了一点皮毛,往后还需潜心探索,切勿沾沾自喜。”
  此言一出,连东方佺都连忙站起来,众人一齐恭声称是。
  燕韶南这就算是正式进入了宗门,成为明琴宗的一员。
  师伯东方佺很好奇她这些年都学到了些什么,等听她当面弹奏了一曲《神化引》,忍不住慨叹道:“你老师破除定规,收下你这名女弟子,手把手教了数年,果然心思没有白费,潜力巨大啊,我们几个老家伙能做的有限,明琴宗的未来还要靠你们三个年轻人。”
  王桐锦调侃他:“怎样,你还真要与方师弟比收徒弟的眼光,我看你那赌可未必稳赢。”
  东方佺却道:“哪是我要比,眼下就算我肯打和,方师弟也不会甘休。不信你等他回来瞧。”
  胡冰泉跟着老师的时间最久,同老师和两位师叔都混得极熟,拆穿他道:“还不是师叔你老是拿奚师弟挤兑他。”
  “嘿嘿,那又怎样,韶南你别不高兴,就你俩现在的琴艺以及威力看,卜儿还是要略胜一筹,师兄你来说句公道话!”东方佺拉王桐锦表态。
  燕韶南虽有几分好奇,却无争胜之心,连忙抢在王桐锦前面道:“老师只为我启蒙,晚辈入门之后,还未能得老师一言半辞教导,不好生跟着老师学上几年,如何敢跟两位师兄一较短长。”
  王桐锦哈哈大笑:“听见没有,这一番话可是滴水不漏,半点不堕她老师的威风,咱们宗门的功夫向来在琴外,我可是看好韶南的未来,你师徒两个只管洗干净脖颈等着吧。”
  燕韶南应付过去之后,便由得两个长辈瞎扯,凑到了奚卜儿身边:“奚师兄,庆云城内情况如何,我前些天认识了一人名叫常三谷,自称是相神教的二当家。据他讲,相神教在附近城镇势力不小。”
  奚卜儿抬了抬手,引燕韶南到一旁说话。
  “庆云城有梁王爷的精兵驻扎,民心还算安稳,除了盘查得严些,勉强称得上秩序井然,城内第一大势力自然是铁算盘严永昌所率的朝廷官兵,其次便是相神教了。”
  “咦,他们如何能相安无事?”
  “相神教号召百姓出钱出力,帮着朝廷抗击胡人,也确实帮着严永昌解决了不少军需上的压力,所以严将军对他们趁机宣扬教义拉人入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到这里,奚卜儿注意到燕韶南有些凝重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不瞒师妹,我在庆云城里有不少熟人,凭借宗门绝技,也积攒了几分薄面,你若有事只管开口,我看能不能顺手就解决了。”
  他说得这般直爽,燕韶南也不绕圈子,问道:“奚师兄,听说他们教中有一位名叫‘阿提’的圣女,你可认识?”
  如果那圣女真是欧阳曼儿,改名换姓跑到密州来兴风作浪,燕韶南不介意拿她做试金石,试试宗门诸人尤其是这位奚师兄的成色。
  怎么想这都是一举两得的事。
 
 
第188章 游说师伯
  奚卜儿手指摩挲着下巴:“相神教的圣女?师妹怎么对她感兴趣?”
  “此女宣称自己是佛陀殿前的菩提树转生,下凡来救苦救难,不知师兄对此怎么看?”
  奚卜儿笑了:“若真有这等天降大任的好事,那也应该落到咱们宗门的头上,你瞧,老百姓可是更容易相信咱们。”
  燕韶南随之一笑:“师兄也清楚她那一套是招摇撞骗?太好了,你方不方便带上我,离远悄悄瞧一瞧她的模样长相,我怀疑这阿提是我的一位旧相识。”
  胡冰泉凑近听到两句,忍不住关切地问:“师妹的仇人?”
  “私仇到也称不上,只是那欧阳曼儿手段狠毒,视人命如草芥,我几次想将她绳之以法,都被她侥幸溜掉,若是遇上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此女野心极大,这段时间不知又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她将欧阳曼儿的过往同两位师兄讲了讲,不可避免说到之前她为了救出父亲,乔装混入海龙帮,欧阳曼儿如何从佛经里面生搬硬套,为她编造了类似的身世背景,借机抬高自身在贼人中的地位。
  胡冰泉神色凝重下来:“照师妹所说,此女手上已经有不少人命,若真是她,绝不可放任不理。”
  奚卜儿赞同道:“师兄说的极是。这也容易,待我找人打听下,这两天就找个机会带师妹认人。”
  他没有多停留,等宗门聚会一结束,便匆匆离开,找门路去了。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两位师伯。
  东方佺笑道:“你师兄是个想做事闲不住的人,以往被宗门禁令约束着,很多事情明明预感到了却不能过多参合,常觉着不痛快,此番终于有了由头,能放手施为了。”
  燕韶南闻言心中蓦地一跳,望向宗主王桐锦。
  “师伯,宗门禁令……”
  王桐锦前日初遇燕韶南时,她正带着人击杀群狼,保护老弱病残,是以第一印象绝佳。
  见她神色中带了几许不安,王桐锦连忙安慰道:“这禁令主要是约束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怕大伙生出不该生的野心,倚仗祖师爷传下来的技艺为祸一方,而不是叫大家缚手缚脚,连为民除害都不敢。明琴宗人少,大家就像是一家人,相互扶持,只要是对的,就放胆去做。话说回来,这世道若真要乱了,百姓涂炭,明琴宗也不能漠视不管。”
  胡冰泉一旁欲言又止,不掺合国政,不依附权贵,明琴宗众人早有共识。一直以来这种半隐居状态对人丁不旺的宗门未尝不是一种保护。王桐锦身为宗主自然也明白,可以说,若非是崔绎在地动前后的那些仁义之举打动了他,他也不会独对燕韶南网开一面。
  燕韶南犹豫了一下,难得师伯主动提及,这可是将宗门拉到崔绎这边的好机会。要不要试一试呢?
  “两位师伯,胡师兄,眼下朝政被奸佞所把持,各地刀兵频现局势动荡,加上这场地动天灾,寻常百姓的日子可就太难过了,尤其是地动波及的几个州,老百姓能否有活路关键还看接下来密州军的选择。不知梁王近况如何,还能否控制得了麾下的数万军队。”
  王桐锦和东方佺以往虽然不与权贵们打交道,却并不是不问世事的琴呆子,闻玄歌而知雅意,互望了一眼,由东方佺开口道:“韶南,你老师没在,我这做师伯的多嘴代他问一句,你如今身边带着的都是魏国公的手下,崔氏已经公然造反,我听说那位小公爷带着族人离京,退往西明州,而他手下的主力却滞留彰州以及沿海,不知何时方能会合到一处,重整旗鼓。他现在面对朝廷追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谓举步维艰,你父亲受他恩惠无可选择,你还要不惜代价的跟随吗?”
  燕韶南见他神色中暗藏隐忧,知道师伯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可于她而言,选择崔绎,绝谈不上是人生的一场豪赌,他们二人渊源太深了,就仿佛是上天注定的缘份,羽中君富可敌国还是一贫如洗,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是人也好,是鬼也罢,她都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
  若是老师在就好了,她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吐露心扉,再撒个娇,请他老人家帮着自己搞定密州的乱局。
  “师伯,您相信因果么?”
  “师伯原本不信,不过自从你奚师兄开了窍,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可思议,不能以老眼光看待。”
  燕韶南点了点头,目光幽深又格外坚定:“若非韶南参与,崔氏多半不会为朝廷所忌遭此劫数,国公爷也不会代人受过,我一手种下的因,一定要陪他走到最后。”
  东方佺无奈地笑了笑,王桐锦道:“等有空你和我们详细说一说吧,我们几个和军方都不是太熟,不过梁王接连打了几场大胜仗,将胡人主力赶出居安关,在百姓心中极具声望,手下的三员大将都能独当一面,虽有简康等人掣肘,想来不至叫大权旁落。师门能帮你的有限,这样吧,咱们先把相神教这事处理妥帖了再说其它。”
  因为奚卜儿为人大方豪爽,加上先知先觉的本事,在庆云一带结识了不少朋友,论人脉,比大师兄胡冰泉还要更胜一筹。
  第二天一早,他便打听到了圣女阿提的确切消息。
  “师妹,那女子昨天已经离开庆云,有人看到她由东门出城,听说是去往桐平陂一带。”
  燕韶南想起常三谷所言,觉着这消息应该是真的,那位相神教的圣女被常三谷唤了去,想要拉拢招揽自己这帮手下。
  这到是个不错的机会。
  燕韶南问奚卜儿:“咱们追上去,在路上试探一下如何?”
  奚卜儿稍一沉吟:“听说此女身边带了不少帮众,当中不乏好手,她本人平时十分神秘,要么乘车要么坐轿,轻易不现身,现身也带着帷帽和面纱,不下重饵怕是很难让她露出真面目。”
  虽然燕韶南觉着自己哪怕只是见到欧阳曼儿的背影,也能把人认出来,她却没有多说,而是顺着奚卜儿的意思问道:“不知师兄有何妙计?”
  奚卜儿洒脱地摆了下手:“照我说,无需那么麻烦,掌宗师伯随便找几个人帮忙,直接追上去将她控制住了,还不是任由师妹你处置。”
  果如他所说,王桐锦叫胡冰泉送了几封信出去。
  两天之后,距离桐平陂一百余里的山桃镇,老乡绅黄大通做东请客,感谢老神仙救下他的家人,保住了家中财产。
  又因为山桃镇方圆数百里相神教的势力不小,黄家免去一场祸事,相神教供奉的大仙们据说也都在背后出力不少,多少庙都拜了,自不能少了这一炷香,黄大通给相神教的堂口也专门送了请柬。
  常三谷闻讯来了兴趣,赶紧叫人向黄大通核实:“你要宴请的那位老者何等相貌,是否喜欢弹琴?”
  黄大通按照明琴宗这边的叮嘱,回答道:“那老神仙身材不高,看上去有些瘦削,长相也很普通,做道士打扮,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到确实随身带着一张琴,借它来施展法力。”
  虽然听上去不是他们在找的人,常三谷还是通知了燕韶南留在他身边的手下,又去拜托教中圣女:“听说那几位奇人很少出席这种场合,这次黄家不知怎么走对门路交了好运,我立刻跟大当家禀报,机会难得,到时还请姑娘跟我同去,就算不能将人拉入咱们教中,也要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
  阿提正对着镜子,拿蘸了朱砂的笔细细描画眉心一小朵红色火焰,厚重的黑色广袖滑落,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手臂。
  “那些人的底细可查清了?”
  她本生得高鼻梁大眼睛,眸子黑如深潭,再衬上这眉间的红焰,浑身的艳光中竟隐隐透出几分妖异之相,令人不敢直视。
  常三谷一大把年纪,美女也见过不少,自觉每回见了她,对自己的定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将目光挪到别处,道:“大致清楚了,是个神秘的江湖门派,叫做明琴宗,别的门派舞刀弄剑,他们用琴,派中人不多,个个都身怀异术。”
  “确认他们和海外的巫术没关系?二当家,别说我没提醒你,在来密州加入你们之前,我和一个黑婆子有些过节,她的法器同这明琴宗的琴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万一他们真有渊源,我怕我出面会适得其反。”
  常三谷没当一回事:“这到没听说过,密州偏僻,不比沿海,若有那番邦的人到来一定会被发现。”
  阿提动作顿了顿,嗤笑一声:“那可未必。”
  “我多嘴问一句,你同那黑婆子斗法,最终谁赢了?”常三谷有些好奇。
  “不分胜负吧。只是从那以后,我便落下了头疼的毛病,等闲不敢再用神通。”阿提放下笔,歪头想了一想,自己拿定了主意:“那黑婆子是文青枫的人,姓文的吃里扒外,做了两头不讨好的事,和他那帮手下一时半会儿不敢再露面,我去趟也好,亲眼瞧瞧这明琴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拉拢不到也别得罪他们。”常三谷忙叮嘱。
  “这你放心。好了,二当家,你再同我说说那位大家小姐,可查清楚她的底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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