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飞不由暗笑,他果然没猜错,老大今天格外地心细如发啊!
忽见前头一行人从福顺驿馆出来,有车有马,随行众多,都穿着皮袄,带着尖帽,头发编成了长辫子,垂于脑后。显然是哪个北方部族的使者要回去了。
萧旷命众人列纵队避至路边,给罕察卫的马车让出路来。
马车依次从他们身边经过,有辆车的车帘卷起,从窗口露出一张格外明艳俏丽的面容。这少女明眸大眼,皓齿朱唇,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人十分直接,毫无大昱女子常见的含羞带涩。
靳飞禁不住在心里头吹了声口哨,想不到这些北方部族里也有如此俏丽养眼的姑娘!
萧旷却不由暗暗皱眉,这一行人里还有女眷?但罕察卫劫马时,应该会派人护送女眷另外先走其它路的吧?
忽然车里响起一道软绵绵的女声:“阿妹,你在瞧什么?也不怕冷么?”
这女子的嗓音一入耳,萧旷顿时想起昨晚在那间没点灯的屋里听到的那一切,虽然此时说话语气与昨夜迥异,但她的嗓音颇有特点,带着点沙哑,说话调子慢悠悠的,他一听就认出来了。
靠近窗口的少女头也没回,只道:“我不怕冷。”
那车内的女子埋怨道:“可我冷啊,车帘子一卷,冷气就灌进来了。”
“今天就要回去了,我还想多看看……”
马车驶远,声音也淡去了。
第62章 【劫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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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一回头,就见靳飞仍对着那辆车行注目礼,两眼放着光,就差吼上一句“美人快往我这里看”了!
他一掌拍上靳飞的后脑勺。靳飞缩缩脖子,回过神来:“走了走了。”
萧旷却道了声:“慢着。”
靳飞疑惑地看向他。萧旷朝另一边示意:“这里是京城西南隅,他们要出城回罕察卫,不该是走西面的城门最近么?这些罕察卫人,为何马车往西走,另一批人往东走呢?”
“也许他们打算绕路去买点东西再走?我大昱上国,物华天宝……”
萧旷:“……”这小子今天真的吃错药了。
“要买东西的话,马车跟着走才对吧?”
“哎?对哦!”
萧旷叫过来两名部下,低声命令:“你们跟着车队,观其往何处去,若在某处停留驻扎,便留一人观察,另一人迅疾回报。”两人领命而去。
“走,跟上去看看。”萧旷朝靳飞说道,接着一带马缰,调头往东而行,远远跟在骑马而行的一众人后头。
这一批骑马的罕察卫人一路上并未停留买什么东西,而是先往东,后往南,从左安门出去了。
这下连靳飞的脸上也露出了纳闷之色:“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萧旷道:“跟着他们就知道了。”
出城后行人减少,萧旷为免散格思起疑,便让靳飞带一人做前哨,其余人坠后一里跟着。
散格思一行越走越远,不一会儿靳飞回来,说罕察卫人在离城十多里的郊外扎营,还派出两匹快马往东,像是去探路似的。
萧旷沉吟道:“从他们扎营处再向东三里就是甸川马厂。”
“马厂?他们去马厂做什么?”
萧旷神情严肃:“前天散格思曾上奏,因今春受灾,养马困难,要增加绮帛与茶叶的赏赐。被朝廷驳回了。”
“那和他们去马厂有什么关系……”靳飞忽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这帮子罕察卫人,不会是想去把已经上贡的马抢回去吧?”
萧旷冷然道:“不然他们还是想去马厂看马么?”
靳飞:“……”
萧旷先派一人快马去神机营,传讯给高湛,让他带人过来。另外派了一人回城,上报兵部此事,并把南城兵马司除值夜那一班之外的其余兵士都带来。
然后他便带人赶往甸川马厂。
到达马厂外时,正是日昳时分,斜阳西照。
萧旷说明要见马厂管事,守门人那儿敢拦他们,立即开门放行。
萧旷与靳飞等人入内,却闻管事的圉长正陪着北直隶苑马寺的新任寺丞罗大人在马厂中选马。
靳飞讶然:“寺丞也在这儿?”
萧旷上前问道:“他们在哪儿?带路!”
罗寺丞新官上任,被命从这一批贡马中甄选出三百匹上马送往宫中。他想要杜绝以次充好的现象,便亲自来此,督管马匹的甄选与运送。
“罗寺丞,瞧这六匹上佳良驹,可还能入您的眼?”马厂圉长讨好地问道。
罗寺丞欣然点头,这六匹马自然不会送进宫去,而是送给他私人的好马。
马匹都已经选好,就待送往京城。因着之前精挑细选花费了过多时间,罗寺丞颇为急迫,催促牧马役夫尽快将马赶出马厂,送往京城。
听闻兵马司指挥带人前来,罗寺丞颇为诧异:“他们来此做什么?”
“萧大人不曾说,只说情况紧急,小人也不知啊……”
对话间,萧旷带着人过来,向罗寺丞拱手行礼:“罗大人。”
南城兵马司指挥是正六品,苑马寺寺丞也是正六品,只是一武一文的区别。罗寺丞作揖回礼:“不知萧指挥前来所为何事?”
萧旷将今日所见与他的推测说明。
罗寺丞听完他所述,只觉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这些人岂会如此大胆?劫掠军马,等同与劫掠军备粮草了啊!”说严重些,这几乎等同于挑起战争之举。
萧旷心道事实上他们已经抢过一遭了,这些人还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尽管他们反复说明散格思等人的可疑举动,罗寺丞仍是不太相信:“萧指挥可有证据证明这些人是来劫马的?”
萧旷皱眉道:“萧某虽没有明确证据,但这些人在马厂以西三里左右扎营,显然是不怀好意。罗寺丞这是要押送马匹去往城内吧?若是过去,正好遇上他们,岂不是等于送马于贼?”
罗寺丞冷笑道:“本官随行护卫加上押送马匹的卫所军不下六、七十人,再加上赶马人,就要七、八十个人了。而这些罕察卫人,据萧指挥自己所言,他们不过寥寥二十多人,就这些人要劫下我们押送的马匹,岂不是异想天开?”
萧旷吸了口气道:“我方虽然人多,但罕察卫人骁勇善战,派来劫马之人必然都是善于骑射之人,且敌方在暗,我方在明,诸多不利之处,还请罗寺丞仔细思量,若是不加防范,一旦军马有失,罗寺丞必承担渎职之罪!”
罗寺丞脸一沉:“萧指挥若是真担心马匹被劫,就从旁护卫好了。但本官担负送马之责,送或不送马匹,本官自会定夺,不会光凭着萧指挥的猜测就畏缩不前。”
说着他低声命令手下,前去查探萧旷所说方向位置,是否有罕察卫之人扎营。
过了一阵,他的手下回报,说远远看见一队人,他们正要过去查问对方来历与目的,那些人便作鸟兽散了。
罗寺丞轻轻冷笑一声:“乌合之众。”接着便命令手下军士准备出发。
萧旷不由暗暗蹙眉,阿湛还没到……
无奈之下,他暗叹一声,命随行兵马司众人分成四组,每组五人,分别在押送马匹的队伍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上警戒,一旦发现敌情,立即发号警示。
牧马役民打开栏门,将之前挑选好的马匹驱赶出来,赶出马厂,沿着大道往京城方向走。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罗寺丞越发焦急地催促众人快点出发。
走出三四里都安然无事。罗寺丞轻蔑地看了眼萧旷。
收到这一眼的萧旷,神情却沉静无波。前一世,散格思在罗寺丞等人从马厂出发后不久即发动进攻,但今日罗寺丞派去查问的人惊动了散格思,也许他们会因此放弃劫马之举……
就算是会被罗寺丞看成判断失误,或是杯弓蛇影,萧旷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
就怕……
队伍前方突然发出警告:“报——前方有人!”
萧旷在队伍前侧,急纵马上前,问道:“有多少人?”
前哨刚好驰回,神色显得紧张:“禀指挥,远观火把数目,少说也有百人之多!”
萧旷挑起眉尾:“不可能,散格思带过来的人连他都算上只有二十三个,这么短的时间又是京城附近,他不可能再找到上百人之多的援兵。那些火把是移动的还是固定不动的?”
“大部分似乎是不动的,不过也有移动的……”
萧旷眉头一紧:“疑兵之计!”他高声喝道:“小心左右与侧后敌方偷袭!”
众人都是一凛,看向四周黑暗中的眼神都增加了戒备。
忽听右后方惨呼声起,随即便是刀剑相交之声传来。
这是真的交战了!萧旷一带马缰,带着他那一组人赶往惨呼声起之处。
到了队伍后方,就见两方正厮杀得激烈。
散格思的人虽然少,却个个彪悍,马上功夫了得。而罗寺丞所带的卫所军兵虽然也都是骑兵,但与这些惯常在马背上厮杀的汉子比起来,明显要势弱许多。
萧旷没急着上前厮杀,先约略数了数罕察卫这方的人数,发现他们虽然压着卫所军打杀,但其实只有十多人。
他曾见过被俘后的散格思,散格思不在这十多人中间,所以这是一次佯攻,仍然是疑兵之计。
果然那十多人并不恋战,杀伤数人后见四周护卫军兵赶来,就立即退走。卫所军追赶而去,但很快侧方又出现示警声与厮杀格斗之声。
散格思并非只知匹夫之勇的莽夫,他还会用兵法计策……
萧旷皱眉看向身后三百多匹马,人手实在太少!不仅是阿湛没有带人来,回城向兵部报备并应该带着兵马司诸兵士赶来援助的也是毫无声息。
他所带之人加上罗寺丞的卫所军,虽然在人数上大大多于散格思那二十多人,但为了护卫马匹而分散,散格思很容易各个击破。
而散格思的目的是劫马,不是为了杀伤人命。
萧旷纵马奔至罗寺丞身边:“罗大人,请你发令,放弃马匹,所有人先撤离!”
罗寺丞激怒道:“放弃马匹,岂不是让这些人得逞?!”
萧旷道:“暂时得逞而已,此时我方虽然人数占优,但为了保护马匹兵力分散,反而易被对方各个击破!”
罗寺丞却仍是犹豫不决,若是主动放弃马匹,事后追责起来……
“再这样下去,只会不断增加伤亡!”萧旷呵斥道,“罗寺丞还不下令的话,只怕命都要交待在这里了!”
罗寺丞心中动摇,听着周围不断响起罕察卫人狂野的呼号,以及卫所军与护卫不断发出受伤的惨呼,额角冷汗直下。
萧旷见他优柔寡断,索性代他下令,高声大喊:“罗大人有令!所有人向西北撤离!”
卫所军领兵的总旗见势不妙,早有退意,听到命令疾驰过来,见罗寺丞也并无反对意思,便召集残余兵士护卫,带上伤者迅速撤离。留下三百多匹马给散格思。
罕察卫人狂喜呼叫,将受惊乱跑的马匹聚拢。
萧旷清点人数与伤亡情况,兵马司有三人受伤,一人死亡,一人失踪。而卫所军与罗寺丞的护卫亦有十多人伤亡。
他策马靠近罗寺丞。罗寺丞面色灰败,垂头丧气,一见萧旷便气急败坏地道:“是你假代我下令撤退!失马之罪,要由你来背!”
第63章 【劫马】3
京郊神机营,高湛收到萧旷传来的消息,便急忙去报告上官。
神机营属禁军,是皇帝直属的军队,由内臣提督,辅以武官,然而没人相信罕察卫人竟然敢在大昱境内劫掠军马。
那提督太监姓郑,还反问高湛:“五城兵马司管的是城内治安火盗,怎么跑到城外来了?他们又怎么知道贡马会被劫的?”
高湛解释道:“那些罕察卫人本该由西北向离开京城,却偏偏往东而行,还在郊外扎营,这不是形迹可疑么?他们对所获赏赐不满,而且扎营处以东三里外就有马厂,很可能就是要去劫掠马厂啊,这不是合情合理么?”
“你也说是推测,那便不是事实。需先查证是否属实,即使属实,也不能妄自发动军队啊……须得朝廷下令才能发兵。”
高湛急了:“要等朝廷发令那还来得及?!贼人早就抢走马匹,逃之夭夭了!”
然而不管他如何强调事态紧急,对于提督太监来说,管理军马本就是太仆寺的事儿,不管出什么事都与神机营没什么关系,擅自调兵却是重罪。
管闲事管得好也没人夸,管得不好还要背责任,他才懒得理!
高湛说服不了提督太监,眼看着外头天色黑了下来,心中便打了其它主意,告退后转身往外走。
“慢着!”郑太监叫住了他,严厉地命令道,“高把总不得擅自出兵哪!若是违抗命令,必有严惩!”
高湛脚步一滞,不得不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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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萧旷与罗寺丞带着人马退至安全之处后,萧旷便与那卫所军总旗各自清点伤亡人数。
罗寺丞气急败坏地朝着萧旷道:“都是你假代我下令撤退!失马之罪,要由你来背!”
萧旷眼神冷了几分:“胜败仍然未定,马匹仍有可能夺回来,在这种时候,罗寺丞却忙着推卸责任!是打算内讧起来,白白失去夺回马匹的最佳时机吗?”
“夺回来?”罗寺丞一呆,怨愤顿消,眼中重新流露希望,急切地问道,“真的还能夺回来?”
萧旷懒得理他,自去与那卫所军总旗说话:“你我加起来,能战之人仍有五十余人,远超对方之数,但是却为了保护马匹而分散。如今形势逆转,被马匹牵制住的反而是那些罕察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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