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些东西都被红脸老者用来砸人了,只不过用力过大,倒让她遭了池鱼之殃。
此时,听红脸老者倒打一耙,她不由心下恼怒,冷冷开口道:“若不是我躲得快,只怕你老就要赔付汤药费了。你老是不是至少该道个歉?”只可惜她年龄小,长相又是偏可爱型,一张小脸如粉团子一般,纵然生气,哪有什么威慑力。
红脸老者跳了起来,强词夺理道:“赔,赔什么赔?老夫上课素来的规矩,不许人靠近,你自己不长眼睛撞了过来,砸到也活该。”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不是都不许,先生只是不许听不懂你课的人靠近。”却是那抱头躲避的孩子,见没了危险,顶着一卷竹简,悄悄探出头来说了一句。
田诺原本板着一张小脸,见他模样,差点破功。男孩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土布衫,也不知是不是在泥里滚过,灰扑扑的,脚上的布鞋破了个洞,露出半个大脚趾来。更绝的是,一张脸儿本就生得黑,此时却横七竖八地画了好几道墨痕,倒是一对眼睛乌溜溜的,灵活之极。见田诺看过来,他对她眨了眨眼,扮了个鬼脸。
红脸老者瞪了他一眼,声音高了起来:“有什么区别吗,难道这毛丫头能听懂我的课?”
那孩子不怕死地抬杠道:“说不定她就听得懂呢?”
红脸老者气堵,顺手就抓起手边的戒尺砸向他。那孩子极灵活,立刻又缩回桌子下,唉哟唉哟地叫道:“别砸了,再砸就更笨了,你老岂不要气得更狠了?”
“我就砸你这死小子了怎么着?”红脸老者吹胡子瞪眼,“满口胡诌。我教了你一年,你才学了个半吊子,她才多大,能懂?”
那孩子不服气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就不会了?”
红脸老者拍桌子:“她要会老夫立马给她赔罪。她要不会,赶紧的给我滚回去,该玩泥巴玩泥巴,该学绣花学绣花,休来这里瞎凑热闹。”
四周顿时传来一片哄笑声。
田诺脸色冷下,转头问那孩子道:“他讲的是什么课?”
旁边有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白瑜,这丫头连先生上的什么课都不知道,你还说她能听懂。”
白瑜并不理会他,笑眯眯地回答田诺道:“算学。”
田诺心里有了数。别的她没把握,这算学她还真不怕。她从前恰好做过关于古代算学的数学小论文,查过不少资料。那些难题对从小经历过奥数竞赛,又从九年义务制教育加高考独木桥中杀出来的她来说,几乎都是小儿科。
田诺道:“不妨出题试试。”
旁边孩童起哄道:“还挺自信,小丫头,你先告诉我们一加一等于几?”
田诺不理他们,对白瑜道:“你来出题,只管难一些,太简单的我可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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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入V公告
这口气实在狂妄,配上小姑娘稚气的面容,严肃的表情,让周围的笑声越发响了。
“恰好,我刚刚有题解不出来,小妹子帮我想想。”白瑜望向田诺。
旁边人起哄道:“白瑜,你又拿人小妹子寻开心。”
白瑜眨了眨眼,正色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们莫要看不起人家。”转向田诺,笑眯眯地出题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此物几何”(有一物不知道有多少个,三个三个数剩余二,五个五个数剩三,七个七个数剩二,问,此物有多少个?)
红脸老者皱眉嚷道:“这题给她一年她也算不出来,别说我们欺负小姑娘,给她换道简单的。就那道”
田诺嗤了一声,不就是《孙子算经》中“物不知数”的经典题吗?想也不想,直接报出答案:“二十三。”
红脸老者瞪大眼睛,话声戛然而止。白瑜低头推算片刻,一拍掌道:“对啊,就是二十三,我怎么没算出来?”
红脸老者兀自不信:“怕不是蒙的吧?”
白瑜已两眼放光地看向田诺:“再一题,今有客,二人共饭,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几何?”(有客人来,两个人合用一个饭碗,三个人合用一个汤碗,四个人合用一个肉碗,总共用了65只碗,问,一共有几个客人?)
还是《孙子算经》中的题。这一次田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手心虚列了几个方程式,脑中运算,得出答案:“有客六十人。”
白瑜问旁边人:“借我纸笔一用。”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式子,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六十!”
他还要再问,田诺不开心了:“到底要解几题?”说好的会算学就赔罪,她答了两题,已经足够证明了吧?
白瑜“嘿嘿”笑了笑,问红脸老者:“先生,可还要再问?”
红脸老者好不容易合上张大的嘴巴,眼中异彩涟涟:“不必问了,是老夫错了。”他搓了搓手,爽爽快快地道:“小丫头,刚刚确实是老夫脾气不好,老夫向你赔罪。”
田诺倒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既然对方赔了罪,她自然也不会揪着一个老人家不放,只板着脸道:“你老以后发脾气,千万莫要再乱扔东西。”
“不扔,不扔。”红脸老者笑呵呵地一口应下,努力放软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考不考虑跟着老夫上课?”田诺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迫不及待地道,“对了,老夫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也是白家人,行九,大家都叫我白九公,在族学负责教算学和历法。”
这是什么神转折?田诺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角落里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先生,族学可是不收女娃的。”
说话的是坐在正中的一个男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穿一件雪青色缎绣直裰,腰板笔直,眉目清秀,可惜神情冷冰冰的怎么看怎么不讨喜。田诺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他的模样十分眼熟。
白九公脸色一沉,就要开口,白瑜抢先跳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嬉皮笑脸地道:“这话可不对,规矩都是人定的,又不是不能改。先生愿意收弟子就收,还不是看他乐意?你白璟管得着吗?”
叫白璟的男孩子冷冷道:“规矩就是规矩,岂能随意更改?”
田诺越瞅越觉得他眼熟,这容貌,这神情,这做派
白瑜笑道:“我看你是怕小妹子入了学,你好不容易等来的算学第一的宝座又被抢了吧?”
白璟脸色一沉,声音尖利起来:“不过是算出了两道题而已,被你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白瑜,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废才吗?”
白瑜被骂废才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行不行,比试过才知道,你敢不敢找个日子和小妹子比一比?”
白璟冰冷的目光扫过田诺,不屑地道:“比就比,也不必另找日子,就今天好了。”
白瑜道:“比试总要个彩头。”
“可以。”白璟毫不迟疑。
白瑜抚掌道:“果然爽快!”
田诺:喂,你们一个个自说自话的,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然后她就听到白璟道:“我输了的话,便同意她入族学。族里不同意,就由我家出束脩供她附学。”
入族学吗?田诺摸了摸下巴,想到刚刚经过时看到的,据说只有族学弟子才能入内的藏书楼,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比试由白九公出题,请了教琴的崔先生做见证,学算学的几个白家子弟旁观。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不一会儿,学堂外就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你不问问你输了要怎么办?”白瑜见田诺年纪小,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难得良心发现,小声提醒她道。刚刚白璟只说了自己输了怎么办,可没说田诺输了怎么办。
田诺看了他一眼:“不用问。”
“为什么?”白瑜好奇。四周听到这番对话的人纷纷竖起耳朵。
田诺笑得可爱:“因为我不会输。”比其它的输了犹可说,她要是连算学都能输给这个毛孩子,也太对不起曾经的十二年寒窗苦读了吧。
听者哗然。
“好大口气。”白璟冷嗤,“呆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
田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这么有经验,是不是每次输了都哭鼻子?”她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脸惊讶,“真想不到啊。”
“你!”白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小丫头长得可爱,说话行事却如此可恶,他原想赢她后取笑她一番就算了,这会儿倒改了主意,到时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周围有人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看到白璟的脸色,连忙忍住。
白瑜躲在白九公身后,偷偷对田诺竖了竖大拇指,挤眉弄眼的。田诺只做不见。这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刚刚若不是他煽风点火,这场比试根本就不会有。不过,看在彩头满意的份上,她也就不计较了。
一片纷乱中,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忽然响起:“这是在做什么?”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少年丰姿如玉,神情冷淡,缓缓走入,幽暗的目光准确地锁住人群中心的田诺。赫然是刚刚上完骑射课的白雁归。
田诺心里一个咯噔:糟糕,忘了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被他抓了个正着!
四周的嘈杂声中,白雁归神情平静得让人心惊。他一步步走到田诺身边,低头看她:“诺诺,该回家了。”
他几乎没什么表情,可莫名的,田诺就是知道,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田诺有些心虚,毕竟她答应了他不乱跑,理亏在先。可是现在回去怎么成?她的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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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论如何,田诺都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以白雁归不近人情的性子,只怕很难被说服。她现在名义上归他管,总不能和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
撕破脸不行,那就只能死皮赖脸了。眼看白雁归就要开口,她跳起来,亲昵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胳膊,欢欢喜喜地叫了声:“阿兄!”见他目光一动,又先发制人地道,“阿兄,你来得正好,帮我做个见证好不好?”
白雁归的目光落到她抱住他的手上。
小小的手,白皙得近乎透明,露出底下隐约的青色,愈显得如美玉剔透。他还记得,这双玉手长大后抚琴作画的优雅,烹茶温酒的闲适,以及——执刀见血的残忍。他曾经爱极这双手,情到浓时情不自禁,缠绵亲吻过每个指尖;也曾恨极它的无情,恨不能将它捏为齑粉,吞吃入腹。
现在,这双手就这样合抱着他,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小女儿娇态轻轻地晃着他,让他刚刚升腾而起的怒气瞬间七零八落。
他一直知道,只要她待他有半分柔软,他便再硬不下心肠拒绝她。可她如此阳奉阴违,拿自己的话当作儿戏,他要是让了步,以后她岂不是更加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他望着她,强行忽略心中的不忍,没有说话。面上是一贯的毫无表情。
田诺苦恼地皱了皱眉,也不气馁,甜甜笑着对他招招手。他还是动也不动。田诺无奈,悄声道:“阿兄,我有话和你说。”声音软糯,神态天真,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她本就生得好,小小的模样做出这样的动作,可爱得简直犯规。白雁归好不容易重筑的防线瞬间七零八落,只有面上还勉强能维持着冷淡。“什么话?”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田诺拉了拉他,踮起脚来够他的脖子。他看出她的意图,暗叹一声,放弃抵抗,顺着她的动作弯下腰去。就听她在他耳边柔声细语地道;“阿兄,好阿兄,我知道错了。你就让我比完再回吧。拜托了。”
温暖的气息,甜蜜的声音,柔软的语调他瞬间溃不成军,全无抵抗之力。
“阿兄?”田诺的小手在他面前挥来挥去,语带疑问。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比完就回?”
田诺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知道错了?”
“嗯嗯。”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他觉得再多看她一眼,自己大概什么原则都没了,强迫自己移开眼,问她:“以后乖乖听我话?”
这个田诺迟疑,好像有点难办到。
白雁归脸色微沉,田诺赶紧抱紧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阿兄要是对的,我肯定听。”
这小滑头!白雁归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就算他现在强逼着她答应下来又怎样?她不乐意,总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反悔,他还真舍得拿她怎么样?
田诺何等机灵,见他没再说什么,立刻笑盈盈地说了声:“多谢阿兄。”她都谢过了他,他总不好意思反悔了吧?
旁边传来白璟冰冷的声音;“你到底还比不比?”
“当然要比。”田诺笑靥如花,见白雁归要开口,乌溜溜c水灵灵的大眼睛乞求地看了他一眼。白雁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两人打着眉目官司,谁也没有留意到,旁边,白璟看了他们一眼,握紧了双拳。
这时候,白九公也看到了白雁归,眼睛发亮,面上却佯怒道:“臭小子,总算知道过来我这边看看了。”
白雁归露出一丝浅笑,唤道:“九叔公。”
白九公道:“听说郡守大人因雁归人品学问俱佳,举荐你做了府学教谕?”
田诺大吃一惊:他要去做府学教谕?她怎么没听说。元郡守可真心大,让个十四岁的孩子当教谕?
就听白雁归答道:“是,元大人抬爱。”
“好,好,真是给我们白氏长脸。”白九公欢喜不胜,“你来得正好,帮老夫把把关,看这比赛规则是否合适?”又忍不住抱怨道,“自从你小子去了府学,剩下的这些人,没一个及得上你当初。”
白雁归道:“还不是你老平时太挑剔。”
白九公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又编排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