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你知道错了吗?”
里面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砰砰砰的砸门声再次响起,伴着呜呜的哭声:“臭阿兄,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他被那哭声搅得肝胆皆碎,紧紧捏住拳,又问了一遍:“你知道错了吗?”
哭声一顿,变作嚎啕大哭:“凭什么说我错了,你就没错吗?我辛辛苦苦赢来的彩头,被你一句话就弄没了。你还想我乖乖听你话?做梦!”田诺本是在装哭,说到这里,却是真伤心了,悲从中来,不由泪如雨下。
白雁归怔了怔:“你是说入族学的彩头?”
“对。”她抽抽噎噎。
他道:“族学中都是男孩子,你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
田诺又被气到了:“我乐意,你管得着?都是族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白雁归只觉得头痛欲裂:他该怎么向她解释呢?总觉得,这个童年版的诺诺不讲理起来,简直比成年版的还要恐怖一百倍。
两人正僵持着,清脆的少女声音忽然远远响起:“二表弟在吗?”
白雁归没有反应。田诺止住哭,忍不住在里面敲了敲门:“有人找你。”
白雁归的面上一瞬间就恢复了素来的平静。不急不慢地迎了出去。
田诺趴在被钉了好几根横条的窗上好奇地看去,就见不远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的长辫子少女。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件鲜艳的花布斜襟掐腰袄,贴身的裁剪衬得身段婀娜多姿,面上笑盈盈的,将挎着的竹篮递给白雁归:“阿公让我送些吃食过来。”
白雁归接过来,微点了点头道:“替我谢谢他。”
少女就往她身后看:“怎么没看见表妹?”
田诺听她提到自己,心中一喜:正要和她打声招呼,好让白雁归不得不放了她。就听白雁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小丫头刚刚还哭了一场,现在躲着不肯见人。”
田诺:“”气死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呢,偏偏帕子刚刚被她画脏了,怎么见人!
外面,少女一脸了然,同情地道:“是啊,发生这样的事,换了谁都受不了。三房那些人也太薄情了些。幸好还有二表弟,也算表妹的福气了。”
白雁归没有说话。
少女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双颊晕红:“你还是这样,哪怕背后也绝不对人口出恶言。难怪大家说,整个白家村,也只有五表弟你有古贤者之风了。”
白雁归没有接话,只道:“小丫头怕是饿了。”
少女反应过来:“瞧我,尽顾着和五表弟说话,忘了阿公他们还在等我回话呢。帮我向表妹带个好,我明儿再来取篮子。”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白雁归好几眼,这才转身离去。
见少女一步三回头地远去,田诺体内的八卦因子按捺不住活跃起来,忍不住嘀咕道:“少年,有前途,才这么点大就魅力十足啊。”
白雁归耳朵刮到一句,奇怪地看了她的方向一眼,不明白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从前可没听她说过。不过,前世自他将她强留身边,她根本就连话都不愿和他说。
田诺脑中一个念头飘过,忙对着外面喊道:“阿兄,她是谁啊?”
白雁归目光落到她哭得花猫般的脸上,眼神微柔,介绍得详细:“她名春柳,是族长的外孙女。她父亲死得早,就和她阿娘一直住在族长家里。”
田诺挤眉弄眼:“你觉得她怎么样?漂亮吗,性情好不好?”他若定了亲,娶了妻,总不好再管她了吧。就算收养关系依旧成立,按古人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也应该由他的妻子来管她。
白雁归神情冷漠下来:“不知道。”
田诺:“”不死心,继续问道,“你喜欢她吗?”
白雁归深吸一口气,觉得才接回她短短两天不到,就好几次被她气得濒临吐血。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慢慢吐气,第一百遍告诉自己她还小,应该分不清喜欢和喜欢之间的区别。然后他就听到她在一边嘀咕道:“你这样的人居然有姑娘会喜欢,还不好好珍惜。就这态度,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这次白雁归真要吐血了:这死丫头是谁教的?不是说之前都是傻的吗?怎么会懂这些?一股郁气无处发泄,又不舍得真把她怎么样,他晃了晃手中的篮子,阴森森地笑道:“你是不是不想出来了?”
当然不是!田诺狠狠地瞪他一眼,悻悻地缩了回去,心中把白雁归骂了八百遍。
白雁归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却听到屋中的动静突然停住,随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抹过,瞬间一切声音全部消失,静得诡异。
白雁归心头一跳,唤道:“诺诺。”
里面没有回音,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
白雁归的心不由自主提了起来:难道小丫头气得晕厥过去了?他越想越觉着心神不宁,再也顾不得要她认错,解开铁锁。
门打开,里面一览无余,空荡荡地不见半个人影。他心头一紧:人跑哪里去了?眼角瞥到窗户开了半扇,他不由快步走了过去。才探身过去,身后人影一闪,随即“啪”c“咔嗒”两声接连响起,他身后的门已再次关上。
外面传来小丫头得意的笑声:“你这么喜欢小黑屋,就自己呆着吧。”
他哭笑不得,自己关心则乱,竟然阴沟里翻船,着了小丫头的道儿。窗户上钉了几个横档,并不足以让他通过;锁门的铁锁钥匙在他身上,却只能从外面开,只有等有人经过,再请对方帮忙了。
只是这丫头也实在太不听话了,这样乱跑出去万一碰到不怀好意的人该怎么办?
此刻,田诺已经跑出了族学,只觉自由的空气是如此芬芳。白雁归那里她暂时是不敢回了,想了想,她决定先去白礼的家看看有没有办法收拾出来住。
经过一片小树林时,她的背心忽然一痛,似乎被什么击中了。
她疑惑地回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摇了摇头,继续前行,第二下,第三下,啪嗒啪嗒的小石子落地声络绎不绝,相继砸在她脚下。田诺这时候哪能不知道有人作弄她,心下恼怒,厉声喝道:“是谁砸的?给我出来!”
“哈哈哈哈”一阵得意的笑声响起,林子中跳出五六个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年纪,小的七八岁,一个个手中拿着弹弓,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一个看似领头的孩子叉着腰,半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道:“我们砸的,怎么着?你这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还敢有意见不成!”
后面几个孩子一起起哄:“扫把星,扫把星,克父克母的扫把星!”
田诺的脸色沉了下来。
孩子不懂事,不可能自己想出这样恶毒的话,只会是大人教的。
那些人的心思实在恶毒,如果这个身体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小女孩,这样的话语会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上造成何等的伤害。
孩子们兀自哄笑着,清脆柔软的女童声音忽然响起:“道歉!”
孩子们一愣,随即笑得更猖狂了,其中一个梳着抓髻,虎头虎脑的孩子冲着她扮鬼脸:“扫把星,你在做梦吗?”
那领头的孩子也道:“你就是扫把星,你赶快离开白家村,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一群孩子跟着起哄:“就是,就是,扫把星快走,快走!”边说便逼近她,伸出手来推搡着。田诺一时不防,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在地上,膝盖和手都着了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田诺眼睛眯了眯,忽地跳了起来,一拳打上了为首孩子的鼻梁。
不好意思,前世,田诺的妈妈是个报班狂人,几乎所有的兴趣班都带她报过一遍,想找出女儿的兴趣点。跆拳道班和少林武术班她恰好都上过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坚持下来,但基本的套路还是学会了一点。
这一拳,又快c又狠c又准,领头的孩子措手不及,被打了个正着,痛呼一声,捂住鼻子,两道鼻血蜿蜒而下。
这一下突然生变,所有的人都一愣,还来不及反应,田诺已趁机从间隙中跑出,一路狂奔,往族长的宅子方向而去。
领头的孩子颤抖着拿开手,见满手的鲜血,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咬牙切齿地道:“还不赶快给我追!”看着绵软的小姑娘,怎么出手这么狠?
余下人如梦初醒,发一声喊,向田诺逃走的方向追去。
风声呼呼地灌入耳中,胸腔中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这个身体到底孱弱,没跑多久,渐渐失了力,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也有村民看到了这场追逐,却只当小孩子的玩闹,不以为意地指指点点。
田诺咬了咬牙,望着前面越来越近的族长宅院,鼓励自己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苗条的身影,哼着曲儿轻快地往前走去。田诺看清那人,眼睛一亮,酝酿了一下感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口中喊着“春柳姐姐救我”,往来人方向扑去。
来人正是刚刚给白雁归送东西的春柳,猝不及防,被田诺扑了个正着。她被撞得立足不稳,往前冲了一步才又站住,转身,望着怀中陌生的小姑娘发愣:“你是?”
田诺道:“春柳姐姐,我刚刚在阿兄那里见过你。谢谢你送的吃食。”
春柳恍然大悟:“你是二表弟收养的那个孩子。”怎么模样这么狼狈?头发散乱,满面泪痕,素白的衣衫上脏污一片,手肘处c膝盖处都擦破了。
那几个孩子追了过来,气势汹汹:“看你往哪儿跑!”
田诺受惊般往少女身后一缩,含泪的模样分外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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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粉嘟嘟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模样。春柳的保护欲立刻被激发出来了,一手往后护住她,一手叉腰怒道:“你们这群臭小子要做什么?”
孩子们都认得她,纷纷叫:“春柳姐姐。”一人指着她身后控诉道,“这臭丫头打了大壮哥,我们找她算账。”
春柳回头,惊讶地看了一眼,小姑娘泪眼汪汪,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拼命摇头。春柳“哈”了一声,压根儿不信:“你们要扯谎,也得找个像一点的,大壮人高马大的,能被她打?”这是存心糊弄她吧?
村民见有热闹瞧,陆陆续续围了上来,听到孩子们的说辞,也是连连摇头。这几个都是村里有名的小霸王,欺负别的小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首的大壮更是人如其名,生得比同龄的孩子还要高壮不少,能被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打?怕是他们恶人先告状吧。
几个孩子急了,七嘴八舌地道:“春柳姐姐,是真的。”“我们没有骗你。”“不信你问她。”
春柳看向田诺,见她可怜的模样,声音都低了八度:“阿诺,我记得你叫阿诺对吧,有什么委屈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做主。”
田诺抽抽噎噎地道:“他们骂我‘扫把星’,还推我,我摔在地上好疼,后来,那个大个子不小心受了伤”她哭得说不下去了,雪白的小脸上,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一颗的滚落,看得人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人都是偏向弱者,喜爱漂亮的事物的。这样一个漂亮的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被欺负得这样可怜,还被骂扫帚星,对比对面那群气势汹汹的小霸王,该相信谁,那是显而易见。
没有一个人相信大壮会被她打。人家小姑娘不是说了,不小心受了伤,估计是大壮欺负人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恼羞成怒,把责任都推到了小姑娘身上。
春柳拿出泼辣的劲头,把对面追来的熊孩子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围观的村民也纷纷帮腔。对面的一群孩子平常虽然淘气蛮横,到底还是孩子,虽觉得按田诺的说辞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又找不到问题,很快招架不住,灰溜溜地走了。
田诺含泪谢过春柳,又一一感谢仗义执言的村民。大家见她这样乖巧,越发觉得刚刚那群小霸王实在太不像话,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欺负得下手。春柳拉着田诺去她那儿上药。田诺也怕那些孩子会回头堵她,想了想,答应了春柳。
春柳的母亲白氏是族长唯一的女儿,自幼备受父母哥哥宠爱,嫁的丈夫也是殷实人家的小儿子,万事不用操心。丈夫去世后,只有一女又性格绵软的白氏在夫家过得不顺心,族长太太心疼女儿,索性将女儿和外孙女都接回了家。
白氏嫁妆丰厚,虽然住在娘家,并不靠娘家吃喝,和哥嫂倒也算得上相安无事。这会儿她见田诺生得可爱,欢喜得很,亲自找了药帮田诺上好,又叫丫鬟找出春柳小时候的素服给田诺换上。
田诺却不肯换衣服。白氏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正劝着她,门口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奶奶,大事不好,大壮他娘带着大壮闹上门来,说小娘子包庇打了她家大壮的扫把星,要上门来评理。”
大壮的娘鲁氏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向来蛮横护短。白氏自幼家中娇宠,没经过什么事,闻言“啊”了一声,现出惊慌之色。还是春柳沉得住气,站起来道:“我去看看。”田诺忙道:“我也去。”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她自然没有躲的道理。
族长家的厅堂,如昨日般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一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妇人领着大壮正在叉着腰破口大骂。大壮的鼻血已经止住,凝结在脸上,暗红一片,看着分外可怖。
族长没有现身,只有白禧坐在主位,头疼欲裂地扶着额头。看到春柳带着田诺出来,白禧脸色一沉,怒道:“你们做的好事!还不快来赔罪。”
“赔罪?”春柳冷笑:“说得好,正是该叫他们赔罪,看看小丫头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了!”田诺配合得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素白的衣衫上脏污一片,膝盖c肘部都破了,露出刚刚上了药的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是行凶伤人的。
白禧剩下的一箩筐话顿时卡在了喉咙口,脸上表情尴尬之极,看向鲁氏道:“二嫂,你看这个”
鲁氏眼睛一蹬,眉毛竖起:“不过是皮肉伤,说不定是她自己走路没走稳摔的。”
春柳反唇相讥道:“表舅母这话说得欺心,大壮带着那群小子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走路不稳自己摔伤的人是他自己吧?你这三言两语的就想颠倒黑白,也要别人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