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这些没有铠甲护身只握着简单兵器的兵士便冲了过来,他们手中的长枪刺出,根本就不看对面劈来的刀光,也不管对面的敌人如何雄壮,如何身姿灵敏,如何将刀枪挥出一片炫光
他们只有最快的出枪,对准咽喉脖颈胸口等等要害,也不管自己身上受伤,只要还没死,就要抢先把对方刺死,谁先死谁就输了。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残忍的道理。
站在城头上的光州府官员兵将虽然已经亲临过战斗,但还是看的浑身发麻。
冲击,倒下,再冲击,再倒下,没有人后退,每一个前进的士兵挥出长刀之后,便不用担心,因为身边总有四五根长枪刺出,他面对的是一个敌人,但他不是只有他自己,他们是一个整体。
不管对方多么凶残,他们不离不散,不管对方功夫多么高墙,他们只有一招,刺中,刺死。
一波倒下另一波又整整齐齐的上前来,源源不断绵绵不绝。
在他们的后方有大旗飘扬,知府眯起模糊的双眼,看到上面振武军三个字,也看到了大旗下一个娇小的身影,黑色的斗篷黑色的伞膨胀以及拉长她的身形。
的确很像勾魂的鬼
但此时此刻这个鬼勾的不是他们的命。
第六十三章 一战后善
在厅内踱步的主簿坐下来,坐的并不安稳,并不仅仅是因为如今的局势。
这是没有武少夫人的窦县。
虽然椅子的垫子还在,软软厚厚,桌上还有茶水,香香腻腻,厅内铃兰暗开,清清淡淡。
他向外看去,县衙里官吏们匆匆走动,大声的交谈,县衙外有兵士守卫。
“大人,吃饭了。”有小吏拎着食盒走进来,“今天有一荤两素。”
食盒打开,香气扑鼻,县衙的厨房还在,吃喝和其他人一样统一配给发放,只不过就算是最普通的食材,武少夫人的厨子也能做出不一样的美味。
武少夫人的厨子还在。
“主簿大人。”有俏丽的声音和身影在厅外。
小吏喊了声金桔姑娘。
“主簿大人今天有新文书吗?”金桔问,“我要给夫人念呢。”
主簿指着桌上的几本文书吩咐小吏:“快给金桔姑娘送去。”
小吏应声是高高兴兴拿着,金桔也没有拒绝,跟他说着闲话离开了。
武少夫人的婆婆,丫头都还在。
主簿在椅子上挪了挪,试图换个姿势更舒服些,武少夫人的一切都还在,一切都一样。
其实武少夫人在县衙里日常很少出现,有事元吉金桔会来说,除非是他们去见她,她很少出来见他们。
只是根本就不一样,主簿站起来,地上好像也长了钉子,他不得不来回踱步。
这个日常没有什么存在的少夫人离开了,县衙就好似空了,整个窦县也空了,虽然外边还有巡逻奔驰的兵马。
主簿停下脚环视厅内,以前窦县没有武少夫人的时候,是什么样?他突然想不起来。
“大人,大人。”
急促的脚步从外奔来,伴着兵器撞击声,撞的主簿一瞬间浑身发麻,他猛地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打断跑进来的兵将们说话。
这几个兵将是负责哨探的斥候,这几天主簿盼着他们又害怕他们,没有消息日夜难安,有了消息
“等一下。”他深吸几口气,握紧扶手,再抬头看这几人。
县衙里的官吏们也都跟着涌进来了,急切的盯着这几个兵将。
兵将也能明白大家的心情,深吸一口气用舒缓的语调:“贼兵已经溃逃,少夫人进了光州府。”
厅内顿时欢呼,再听县衙外也响起了欢呼声,欢呼声向远处蔓延,很快就会响彻全城。
主簿坐在椅子上软软,似乎没有了力气,又似乎轻松闲逸,也没有跟着欢呼,只是微微含笑捻须:“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一旁的小吏笑着恭维:“主簿大人有谢安之风。”
另一个小吏将食盒推了推:“谢大人这次可以吃饭了,已经好几天没动过筷子了。”
厅内响起哄笑。
主簿大人没有叱骂这没规矩的小吏,待大家笑出这几日的惊惧积郁便摆摆手,询问兵将详情。
“详情还在后边。”兵将道,“我们看到了报胜的烽烟就急着回来报信。”
这边话音落,外边又有喧哗,一队风尘仆仆衣袍上还染着血迹的兵将冲进来。
主簿一眼认出其中熟人大喊一声中五,站起来迎接过去,此时根本不论他是官,这个中五只是武少夫人跟前的仆从。
中五站住脚施礼道一声大人,在满厅人期盼中言简意赅的讲述了攻城过程:“两千贼兵被歼灭一千五百众,余者溃散正在追逃,城中兵将伤亡很重,但万幸城池无碍,民众平安,知府和祝通亲迎少夫人入城。”
他说的简单,众人听的喘不过气了,战事的激烈凶残不可想象。
“少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有官吏急急问。
中五道:“光州府伤亡惨重,知府请少夫人安抚民心以及共议善后。”
官吏们顿时急了。
“少夫人这么辛苦!怎么还要劳烦她!”
“府里太贪心了,打跑了贼兵还不行,还要帮忙善后?”
“知府和祝通不是还活着吗?”
大概是因为光州府向他们小窦县求援,官吏们有些膨胀,敢对知府说出不敬的话。
主簿轻咳一声制止众人嘈杂:“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现在淮南道府已经不存在了,武少夫人的丈夫武都尉在京城天子身边,可以上达天听,善后事宜与她商议理所当然。”
所以武少夫人这棵大树谁不想抱!谁抱住也不想松开,官吏们心里愤愤。
中五道:“元爷让我来请余钱大人去一趟,好筹划接下来的战备,另外主簿大人也派人去州府,这边的事还有些详细的交代。”
主簿大人立刻安排,中五去见了金桔和盲妇,将李明楼的事详细的交代给二人。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在一队兵马的拥簇下走出窦县城门。
民众们早就得到消息在外相送,有询问着光州府发生的事,更多的是追问官吏和张小千。
“是去请少夫人回来吧。”
“快些护送少夫人回来吧。”
主簿跟在后边神情有些复杂,少夫人是回不来了。
官吏们喊光州知府贪心,其实真正贪心的是武少夫人,光州府比窦县大得多,武少夫人吃到嘴里怎么会吐出来。
看看,第一个要走的就是余钱,那是要算光州府的家当了。
“大小姐。”
元吉跟上前方奔驰的两人。
李明楼勒马停在半坡上,在身边紧跟的方二始终撑着伞,春日的艳阳被撞开一块。
李明楼看着艳阳笼罩的前方,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光州府,虽然战后的城府有斑斑伤疤,但依旧掩不住其雄伟。
“府城比县城大很多啊。”她回头看跟过来的元吉。
不仅仅是地域大,元吉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大小姐,那边是光州府兵备马场。”又伸手指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军匠营。”
军匠,是隶属与官府的,专门打造官制兵器的匠人。
就算隔着面纱,元吉也能看到小姑娘的眼闪闪亮。
她说道:“我要光州府。”
距离我要窦县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再听这种话,元吉不会像当初疑惑不解了,含笑俯首:“我让人请余钱来了。”
虽然穿的不是兵服,张小千一直跟着探路的斥候奔驰。
时而跑回来给大家报告前方。
他纵马疾驰回来:“前方是桥头堡,距离光州府最近的一个城镇。”神情悲愤,“烧了一半,一个人也看不到。”
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杀光了。
队伍里一个官吏眼圈红了:“过年的时候我来州府,还在桥头堡住了一晚上,比咱们窦县还繁华热闹。”
这一路走来他们从激动到沉默,现在如果不是骑着马,脚步已经沉重的走不动了。
走出窦县才知道战乱造成的结果。
“这还不是真正被叛军肆虐的地方。”中五说道。
光州府这边只是有安德忠充作哨探的散兵游将,攻打光州府的也只不过是宣武道那边跑来的两三千兵马,如果真的是安德忠大军,动辄就是万众,所过之处横扫一片,就算有些城池主动开门投降,也要看叛军的将领高兴不高兴。
高兴了就搜刮一通财物女人而去,不高兴了,就要杀一群民众立威,至于强拉民夫更是不可少。
民夫们行军的时候拉辎重,攻城的时候还能被用来当人肉盾甲填壕沟。
站在光州府前,中五指着宽大的护城河:“我们打过来的时候,这里的尸体都填满了。”
尸首已经被清理了,只是地上留下的污迹,鼻息间的腐臭味还未褪去,提醒着大家这里进行了怎么样残酷的场面。
窦县的官吏张小千,以及随行来的民壮们都神情凝重,这就是贼军,这就是战乱,这就是流离失所
如果当初没有去窦县,现在自己以及家人是已经死了还是在惶惶奔逃中?很多民壮这样想着,想一想就不寒而栗,握紧了手咬紧了牙。
他们决不能变成这样,要守护好窦县,守护好现在的生活。
光州府的城门还在紧闭中,但当他们一行人走过来,不需要高声招呼城门就已经打开了。
“张二蛋!”
“胖三!”
城墙上响起喊声。
队伍中的民壮们抬起头,看到城墙上挥手的守兵们也纷纷露出笑脸,这是他们的兄弟们啊,再看这比窦县高大威严很多的城门,也没有什么拘谨。
守门的是自己人,感觉跟回自己家一样。
穿过城门更多的兵士迎上来,对官吏们施礼,对张小千起哄,跟新来的民壮们拥抱拍打,一瞬间恍若大家奔驰两天不是来到新的地方,而是回到了窦县的军营。
开心中又难免心酸,有很多面孔看不到了。
“小六子在哪儿呢?他娘托我给他带了一双新鞋”
话没说完先前拍着肩头笑的民壮就抱住他的肩头大哭起来,询问的民壮便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也红了眼圈。
笑笑哭哭城门这边很是喧闹,街上不少民众不安又好奇的看过来。
有官吏轻声提醒:“先去见过少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