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倒地的尸首堆里爬出来,从燃烧的城池中哭着逃出来,躲在村落荒野里的民众们拖家带口奔走在大路上,从四面八方向光州府涌去。
四面八方的消息也飞向了京城。
京城城门紧闭,兵马层层,大路上挤满了哭喊的人想要进入京城,躲进高厚的城池。
京城内没有了繁华的街市,酒楼商铺停业,家家户户闭门,皇宫里也没有了歌舞宴席,官员们来回奔走,朝殿里散落着一地文书。
“相爷,相爷,好消息。”有官员举着文书冲进来,差点被绊倒,“光州府击退了贼兵。”
崔征回过头面色阴沉,并没有缓和。
“还有,还有。”又有官员拿着文书急报,“不止光州府,好些地方都击退了贼兵。”
除了最开始的措手不及,现在很多州府都反应过来了,最近送来的文书除了报告哪里的城池失守,也开始有击退贼兵的消息了,比如光州府,比如河南道许州附近的一个小城,而且天下节度使也不都是安康山的随众,大批的观察使防御使兵马就近平叛,比如剑南道大都督李明玉在行路途中立刻让兵马就地戒备等等。
崔征面色稍缓,但这依旧不是让什么好消息,此时此刻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安康山反了!
第六十五章 临一国之难
崔征看着殿内各地飞来如雪片的急报里。
“安康山这个杂种。”他骂一通脏话。
殿内官员们有些无措有些茫然,这个杂种竟然敢造反,而且竟然从范阳一路畅通无阻,快要杀到京城了!
大夏的兵马呢?天子的卫军呢?怎么就像突然不存在了?现在怎么办?该做些什么?
“告天下的诏书发了吗?”
“对安康山父子的问罪书呢?”
殿内热闹嘈杂乱乱,文书乱翻,崔征被吵闹的头疼。
“武鸦儿呢?武鸦儿在哪里?”他视线在殿内搜寻。
自从那日武鸦儿披甲踏碎了桃花宴,皇帝惊魂失神又不上朝了,皇帝不上朝,武鸦儿也不出现在朝堂上,看不到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如果不是满城跑着振武军,还以为他已经跑了。
一队兵马在京城外的大路上疾驰,尘土飞扬遮云蔽日看不清模样,但京城外戒备的兵马立刻让开路,城门也随之打开,这群兵马疾驰而入。
街上挤满了逃进来的民众,躲避疾驰的兵马引起一片混乱,每一次的喧闹都引来门板窗户屋顶上无数视线窥探。
“京城这边兵力调集的很快。”中厚收回视线,跳下屋顶,大块头落地只荡起尘土,并没有砸落一个坑,“刚才过去的有天平军。”
站在廊下喂鸟的一人翘着手指算了算:“加上前几天过去的魏都军昭州军,这京城四周的三府六卫都落在振武军手里了,这得有八万兵马了吧。”
“这小子赚大了。”中厚哼了声,在院子里搓手转圈,“大小姐为什么还不让我们动手?我们虽然只有十几人,打出剑南道的名号,出去也能一呼百应,就地成军。”
“是啊。”喂鸟的男人赞同,“中齐他们找嫁妆的几百人保住了三座城,现在是许州的座上客,再混下去,忠武军也要奉他们为马首了。”
“大小姐他们更厉害啊,这是点石成军呢。”中厚抖着新送来的淮南道消息,又继续唉声叹气,“只有我们碌碌无为。”
“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在京城给小姐传达各种消息呢。”有人从门外灵巧的挤进来。
中厚蹭的跳起来:“是了....”
喂鸟的男人笑了:“是什么是,那个姑爷常给小姐写信,京城的消息他都会告诉小姐了。”
中厚恼怒:“他那些花言巧语都是没用的!”
......
.......
“乌鸦!”
身披铠甲的男人不待马停稳跳下来,铠甲兵器碰撞乱响,旁边亲兵涌上,牵马,卸甲,解兵器,男人一身利落的进了屋门。
屋子里站着坐着不少人,看到他都笑着喊老胡打招呼。
“很顺利吧?”武鸦儿问。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老胡坐下来端起桌上也不管是谁的水碗一饮而尽,“不过,鸦儿你猜的对,天平军那边果然有安康山的说客细作,我去的时候,天平军大将军被说的有些动心了,但在我的威猛气势下,他果断折服将细作交出来当场砍了。”
老胡拍着胸膛得意洋洋。
旁边站着的男人搭着他肩头,手指抚摸他的脸:“你这细皮嫩肉的哪来的威猛,分明是有皇帝的诏书,朝廷的印信,又有我们振武军先前救驾的声名,他才折服。”
老胡用粗壮的手臂勒住这男人的脖子,二人哼哼哈哈的笑闹。
武鸦儿看着二人笑闹一番解了困乏,才问:“天平大将军在何处?”
老胡忙说正事:“他想见见你。”
厅内安静下来,他们虽然是粗人,也明白这意味着天平大将军的交好以及俯首。
武鸦儿摇摇头:“论职位没有他见我的道理,他应当和其他的大将军一样,去见陛下,这是该有的礼节,我对他们的礼节,他们对陛下的礼节。”
武鸦儿立了大功,但因为皇帝精神状态不好,具体的封赏一直没有落定,所以他上朝用的是禁卫身份,在军中依旧只是个都尉。
都尉在大将军面前是下官。
老胡嗤声:“谁还在意这些!”
武鸦儿道:“还不到不在意的时候。”
老胡的意思武鸦儿明白,武鸦儿的意思老胡也好像听懂了。
老胡愣了下,搓了搓脸肃重的神情:“是,我们这就去做事。”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
“现在是积蓄力量的好时候。”武鸦儿道,“好时候不会有太久了。”
诸人应声是纷纷离开,老胡走到门边想到什么又回头。
“乌鸦,少夫人厉害啊,带着那一群民壮把光州府都救下了。”他道。
少夫人这三个字听起来还是有些陌生,武鸦儿看了眼桌案上摆着的信。
“少夫人已经写信来了啊。”老胡大喊,“少夫人动作还挺快。”
武鸦儿抿了抿嘴。
“少夫人这是不让你惦记啊,很有心了。”老胡摸着下巴,“乌鸦,你快给她写回信。”
武鸦儿张了张口。
“虽然少夫人很厉害,你也要表达关心。”老胡认真思索,“这信要好好的写。”
他思索停顿,武鸦儿终于能说话:“你说的非常好,你来写怎么样?”
老胡吓了一跳,跳出了厅堂:“我去忙了。”眨眼没了影踪。
握笔比握刀要麻烦的多。
武鸦儿摇头笑了笑,视线回到桌案上的信,信比他放在窦县的斥候送来的还要快,可见是第一时间就给他写了。
信里的内容嘛,斥候提到的,她也都写了,斥候没提到的,她也写了不少,比如路上的见闻,百姓流离城池损坏,甚至还描述了光州府,春怎么绿,花怎么开,有多大,有多少民众.....
絮絮叨叨详细碎碎亲切,就好像他们真的很熟.....
武鸦儿抚了抚光洁的下颌。
他才不会被这些浮于表面的闲言碎语迷惑,他只从中看到一句话,光州府很大,光州府是她的了。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女人不是安康山的人,真的是山贼?那还真是个大贼,胃口很大的贼。
先是窦县,又是光州府,淮南道她也要试一试了吧,祝她如愿以偿,不要死的太早。
武鸦儿视线落回信上,礼尚往来,回信....
“贾三!”他喊道。
门外侍立的兵卫跑进来:“大人,贾旅帅在京畿巡查。”
现在大家都很忙,武鸦儿微微皱眉,那信谁来写?他看着信,伸手拿起桌上的笔。
第六十六章 此时与彼时
被崔征派来找武鸦儿的官员连门都没能进去,气呼呼的回去告状。
“说是在忙,也不知道忙什么。”他喊道,“先前无事天天在朝堂在陛下面前,以股肱之臣
自居,现在用得着他,人影看不到。”
“他的兵马还在。”崔征皱眉。
“但他天天躲在家里。”那官员道。
武鸦儿在京城的一举一动躲不过无数人的眼,然后将这一举一动放大夸张添改传播,先前他日日在外就是飞扬跋扈,现在他躲在家里就是怯懦。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兵马,不是他。”有一个官员低声道,“召他进宫护驾,只要他的兵马在,他在不在又如何?”
崔征捻须思索,将兵马握在自己手里总比握在别人手里用着方便安心。
“相爷。”有官员从外疾步而来,“有天平,武宁,魏博,昭义大将军赶来护驾,请命平叛。”
崔征闻言大喜:“来的好快!来的好!快请。”
一队队兵马在城中奔驰,日夜不停,京城里的民众反而心安了很多,很多人从家里走出来,听着刚进城的人描述。
“外边也都是兵马。”
“将京城围住了,十几万呢。”
“这都是来护驾平叛的。”
“这么多兵马,京城肯定没事了。”
与此同时更多地方的击退抗击叛军的消息也继续传来。
淮南道虽然被叛军占据了一半,但还有振武军在奋战不退,剑南道陇右集结兵马待命,剑南道节度使李明玉恰在山南道,协助山南道剿灭两团叛乱兵马,另有岭南齐山大都督率鄂岳潭南,抵抗福建浙东叛军,漠北有梁振亲率兵马去踏平卢范阳......
天下汹汹开始了对安康山的反击。
民众们松口气,朝廷里也松口气,为了表达对这几位最先赶来护驾的将军的赞誉,皇宫里还举办了宴席。
皇宫里桃花谢了,有绢花,湖水粼粼,珍珠宝石如星,舞姬们提灯穿行在九曲桥上,皇帝不击鼓,有乐师,伴着鼓声,罗贵妃系彩绢在湖面上飞旋,宫宴上的权贵们鼓掌叫好,更有一些人半个身子探出栏杆想要看清。
“那是神仙吗?”
“这就是罗贵妃啊。”
“这是怎么做到的?太好看了。”
他们指点大声询问交谈,声音盖过了琴鼓,他们身上穿着不是绫罗绸缎,而是军袍甲衣,随着动作发出哗啦的声音,冰冷又刺耳。
这是率兵马来护驾的大将军,他们不是节度使,这辈子本来没有资格来参加宫廷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