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麟州可调动的兵马有这么多了啊,殿内响起嗡嗡的欢喜声。
崔征道:“安贼已是强弩之末,我卫军蓄势待发诛杀安贼,收复京城。”
文武百官振奋齐声高呼“诛杀安贼”殿内一扫悲伤。
皇帝拉住崔征的手,哀伤又凝重:“有相爷在,朕方可安心。”
......
......
一年之内攻打京城,项云很有信心,但一年之内要做的事也有很多,练兵布阵,联络收拢更多的兵马,更灵活的掌控调动东南道的兵马......
其实如果他能亲自领兵,三个月就能让东南道兵马如他左右臂膀一般灵活,只是.....
项云看了眼肩头,他现在没有穿铠甲,但衣袍内的护甲晚上睡觉也不解下来。
纵然指挥齐山的兵马不能如双臂般灵活,也好过死人一个,那双臂连动都不能动了。
“大人的伤又痛了吗?”蒋友在一旁看到问。
项云摇摇头:“没事。”提笔在纸上落字写下小南两字,写完又停下来,似乎不知道怎么下笔。
蒋友又端来一盏灯,驱散营帐里的飞虫,看到他笔下写的名字:“大人还没有给南公子写信叮嘱吗?”
原先项云要去宣武道,皇帝调项南来麟州,这件事项云立刻就给项南写信说了,只是还没起程就遇到刺杀,此事不了了之。
为什么不去,以及不去了之后,项南要做些什么,做长辈的总要叮嘱一下。
“其实也没有什么叮嘱的。”项云道,灯下眼神温柔,“不是我自夸,行军打仗小南不用我叮嘱指点,他比我年轻的时候厉害多了。”
蒋友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项云笑了笑,没有再自谦,道:“但在有些事上,他还是太年轻了,总认为自己一个人可以做到一切,不需要任何外力,所以你看,他援助安东,收整宣武道都没有跟我说,是想让大家看到,他一个人也能做到建功立业。”
“年轻的时候都这样。”蒋友捻须笑,不知道笑项南还是笑年轻时候的自己,“南公子要想一想,他虽然有了白袍军,但如果没有家里跟去的剑南道兵马,他不仅援助不了安东,还会搭上自己,至于宣武道,如果不是因为姓项,哪里能这么容易做到?大人,该叮嘱还是要叮嘱他的,事关重大。”
项云点点头:“我是要叮嘱他,我只是在想,不能像以前那样哄着他了。”
他低头看信纸,现在到了项氏一飞冲天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再慢慢的诱导这个幼苗了,幼苗必须长成大树,认清现在的形势,也认清这世间的丑恶。
朝廷已经不是曾经的朝廷了,当安康山举起反叛的旗帜,先帝死在皇宫里的那一刻起,大夏天子的光鲜的外衣就被扒下来了。
谁能把这件外衣给天子重新穿上,谁就是大夏第一的功臣,名留青史。
这不是仅仅靠一人能做到的,需要兵马需要很多人帮忙。
但大夏太大了,被剥去外衣的天子又没有了威严,各地的兵马异心纷动。
朝廷需要更多的兵马,更多的兵马只想为自己谋利,无视天子无视大夏无视颠沛流离的民众。
他们聚兵观望,左右摇摆,等待谋取最大的利益,他们横行霸道耀武扬威,称王称霸在乱世里无拘无束的狂欢。
“这些你在收整宣武道的时候,已经有亲身的体会了。”
“一道之内的游兵散将如此,那些一道之主兵马数万的都督节度使也是如此。”
“武鸦儿本是无名之辈,趁着混乱占了先机,乱世就是他的天地,兵马就是他的依仗,所以他才不听皇帝的命令去跟叛军厮杀,他盘踞相州,招兵买马,视朝廷命令为无物。”
“齐山亦是如此。”
“人摆在首位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齐山的兵马为什么能让我调动,是因为我与他结亲,我们的利益绑在一起,他可以轻松理所当然的分走我的功劳。”
“我为什么要和他结亲,是为了让他分走利益,让他能为我们所用,能为朝廷所用。”
“这不是情义,这也不是负担,这是一笔交易。”
“剑南道也是如此。”
“李奉安为什么将女儿嫁给你,难道真是因为你少年俊杰?是为了把我们绑在他们李家上,保住他们李家掌控剑南道,保住李家的荣耀兵马权势。”
“这一切都是交换,但并不是要你的终身的换。”
“只要等到我们能反悔的时候。”
“只要坐到我们能反悔的地位。”
“小南,你愿意为朝廷忍辱负重,也为你自己争摆脱禁锢的一片天地吗?”
信看到这里,窗外一阵炎夏的风吹进来,项南双手揣在一起,摆在桌上的毫无压制的信纸便呼啦啦的要飞起来......
站在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陈二哎了声,还好项南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信纸。
这还差不多,对待家信要有个家人的样子,陈二哼了声,这是在屋子里,信再飞了他可不管去捡。
项南伸出两根手指按住信的左下角,半边的信纸在呼啦啦舞动挣扎,挣不脱他两根手指的压制。
项南微微倾身:“还有一句话没看完呢。”
他视线专注的落在最后一句。
“楚国夫人位重兵马多,可相交。”
项南点点头,松开两根手指,信纸终于解脱了束缚呼啦啦在屋子里飞舞。
陈二大骂着跳起来去追......
项南揣着手端坐喊了声:“陈二。”
陈二跳起的脚落下来,扭头看项南,神情有些凝重,项南很坏,日常故意只喊他二狗,突然喊陈二,这么郑重,是家信上有什么事关天下危亡的大事吗?
他顾不得去追飞舞的信,看着项南。
项南转过头看他,问:“我美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己的选择
陈二站在屋门口喊:“都来看......”
院子里侍立的门口路过的卫兵都惊讶的看过来,看到项南将陈二按着肩头拉进去。
大家收回了视线,习惯了,二狗又跟项都尉吵架了。
项都尉温文尔雅风姿翩翩,让人一见就有好感,但他身上的贵气又带着疏离,他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大家并不敢跟他太接近,除了这个叫二狗的乡下人,常常在项都尉跟前大喊大叫指手画脚。
项南从来不跟他生气,因为这个小兵是当初他从安康山范阳大营浴血杀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
项都尉是个重情义的人。
重情义的项都尉在室内哈哈笑:“不用叫大家都来看啊,你看一眼回答就好了。”
陈二冷笑:“我一个人说了怎么算?人人都说美的才叫美人。”
项南道:“我又不是要做倾国倾城的美人,做个一般美人,你说可以就够了。”
陈二冷笑:“我说你好看,又怎么样?”
项南伸手摸摸脸,似乎还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怎么样,她们与我结亲又不是因为我的脸。”
正如项云所说,她们从没见过自己,哪来的情深许终身,不过都是一场交易。
当然,他之所以被选中还是因为这张脸能拿的出手,这表示项家的诚意。
如果没有他,项家还有其他人。
他都不知道该高看自己还是别把自己当回事。
但他明白项云的意思,项云这次直白的说,别把结亲当回事,没有人把这个当回事,不值得为此悲喜,一切都是交易和利益。
“项都督说什么了?”陈二问,看项南的脸色,“你怎么又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项南道:“也没什么,叔父又不能来宣武道了,宣武道的事只能靠我自己了。”
陈二撇嘴:“原来是因为不能去皇帝身边当大将军了啊。”
项南叹气道:“是啊,还得在这个小地方打打杀杀.....不对,连打打杀杀都算不上。”
陈二不喜欢听这话:“跟只想靠着打打杀杀换取功名相比,我想不打打杀杀并不是不好的事。”
项南笑道:“你想的还挺多,你能做主吗你就你想你想的。”
陈二瞪眼要跳脚,有卫兵从外边进来:“都尉,县令派人来说,城外有世族不肯交纳米粮,让我们派兵去抓。”
他们刚攻下这座城池,兵马护卫项南做主,城池安置则有楚国夫人的人负责,县令官吏也都是楚国夫人选出来的,新上任的官吏们清查人口赈济灾民,忙忙碌碌吵吵闹闹乱乱哄哄。
这些地方被乱兵占据,大部分没有了官府,兵马耀武扬威,世家大族富商权贵则靠着供给这些兵马而耀武扬威。
现在官府设立,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共抗时艰,对世家大族富商权贵收取人头费,还要其出丁出人力来当役夫,还要将荒废不耕种的田地借给流民灾民耕种......
世家大族豪商有受不得这委屈的就会闹事。
他们闹事官府就自然要卫兵来处置。
陈二嘿的笑了:“打打杀杀的机会来了。”
项南道:“杀鸡焉用牛刀。”捏起桌上一枚令符扔给进来的卫兵,“让杨旅帅带兵马去。”
卫兵握住令符应声是出去了。
陈二抱臂皱眉:“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剑南道只派人不派兵马,他们在这里惹了事,就让我们去镇压抓人,他们一副受气爱民忍辱负重的样子,我们则成了人人惧怕的凶神恶煞。”
“好像的确是这样啊。”项南道,摸着下巴,“我说怎么最近出门,大家看到我都避开神情戒备畏惧,我寻思我也长的也没有那么吓人啊。”
陈二哼声:“是啊,你长的再好看,恶名在身,大家看到了也会害怕,所以关心自己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有什么用。”
项南问:“楚国夫人出行还是一如既往的被拥簇,没有人害怕啊。”
陈二呵了声:“你还要与楚国夫人比美?”
项南哈哈笑:“不敢不敢。”
陈二不想再说楚国夫人了,收到血亲家人关切的信就拉着脸,而说到毫无关系且恶声恶气的楚国夫人就不停的哈哈笑,再这么笑下去,没事也要笑出事了,他还不知道男人什么毛病!
“别笑了,这可真是恶名。”陈二道,“我们不能这样被她指使被她坏我们名声。”
项南不笑了,认真道:“但不管谁来做,这件事是好事吧?”
为什么要对有钱人征缴钱粮?因为官府没有钱和粮,要想让人活下去,那就只有劫富济贫,如果只有有钱人能活下去,这个城池早晚也是乱,都能活下去才能安稳城池。
这个道理有钱人也知道,但面对乱世要松开自己保命的钱粮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就只能由官府来当恶人,来当规矩,来胁迫,来推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虽然对一部分人不公平,陈二点点头:“是好事。”
项南的神情几分怅然:“你看,人要做事就不可能只有好名,而有很多人,看不到别人做的事,就只听名声。”
叔父说得对,他收整宣武道,亲眼看到了很多兵马将官自私自利,眼中没有了朝廷更没有百姓,但他也亲眼看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比如楚国夫人。
楚国夫人是全心全意的在平定乱世,救助民众结束流离失所。
她跟韩旭来往密切,无可否认她也是为了利益,但这利益用在了安定城池养护民众上。
她杀世族豪门,暴虐惩罚官员,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是为了安稳秩序,慈不掌兵,慈也不能守城。
她喜欢美男......
但她可没有喜欢自己。
项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再次笑了,是因为他不够美?还是他不能够给她带来足够的利益?
人和人之间既然都是利益,那也应该自己选择要交易的人。
项南抿抿嘴:“我要给楚国夫人写信。”
陈二顿时瞪眼:“你!”
“我,要问问楚国夫人,总是让我来做恶事可不行。”项南肃容道。
这样啊,是该质问,既然是合作,不能只让一方吃亏,陈二将余下的话咽回去,但看着项南兴致波波的挽袖研墨还挑拣桌上摆着的笔.....
“你是不是也该给你家人回个信?”陈二提醒道,“你的叔父,你的妻子....”
项南哦了声:“我是该给我的妻子写封信。”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做戏,那就做吧。
“你去找个写信先生。”项南头也不抬说道,“给我的妻子报个平安说说日常。”
至于叔父.....
项南看着桌上项云的信,叔父和朝廷原来是这样认为楚国夫人的吗?不过没有关系,日久见人心,等事情做好了,他们会认清一个人真正的品行。
他将项云的信收起来,铺展一张柔软的信纸,提笔写下楚国夫人四字。
......
......
“项南的信?”
李明楼坐在窗前,看着外边落下的雨,眉头微皱,今年夏天淮南道格外的雨水多,别影响了守城,三年纷乱堤坝是不是也没有巡查修补了?
“先放着吧,我现在很忙在想事情呢。”
小童应声是放到书桌上,元吉也不在意,他关心的是宣武道的进展,这些有剑南道过去的人事无巨细的将消息送回来,进展一直顺利。
“河堤的事宋大人已经安排各州府严查了,也派了监察官员们亲自去看。”元吉接着说道,“流民们的房屋也都在查看,防止因为雨水浸泡引发的塌陷....”
李明楼点头:“宋大人做事我放心。”
元吉便开始说麟州:“那边有关夫人的谣言.....”
说到这里又有小童穿过雨雾跑进来:“夫人,夫人,都督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