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的时候,常青萍就从一个破木盒子里宝贝似得掏出两个东西,塞给了常采萍一个。
常采萍就问:“什么?”
常青萍就嘻嘻笑:“糖块儿,我自己攒钱买的,没有以前咱们在城里买的好吃,不过也很少见了,要不是你今天这么好说话,我可不给你。”
常采萍心酸了一把,想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那些狗血小说里面家里破产的豪门小姐。
她想着又觉得好笑起来,就挂着泪珠和鼻涕又哭又笑的:“你哪里来的钱?”
常青萍就说了:“前一段时间,我不是说帮你做衣裳吗?我给人做衣裳赚的工费,我偷偷给娘塞了一点儿,其余自己留着买糖了,这么点儿钱也当不了嫁妆,吃了就吃了吧。”
常采萍才想起是有这么个事儿,可一件衣服怎么做?手缝吗?那得累死个人!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偷用缝纫机做的啊?”
缝纫机队是他们大队的特色项目,大队里有三台缝纫机,平常也做产出的,给队里的人缝衣裳挣工分,或者是和其它大队搞联合。
这样的名头原本就轮不到常青萍脑袋上,是那会儿薛老爹看他们家可怜,给大队长说得情,才网开一面的。
常父是个文化人,好着面子,虽然说在这儿受了一大堆苦,磨平了棱角,但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的,卖女儿的事情做不出来,他怕人觉得他是卖女儿,心里是一万个同意常青萍这桩子事儿,但是常青萍执意要去,常父打了她一顿也没了法子,就让她去了。
这事情原主知道之后也闹过一场,说常家还是靠着她才爬起来之类的,常青萍还和她差点儿打一架,常彩萍回去就怨薛老爹瞎操心。
薛老爹也训了她一顿,从此对她眼色也不太好,不过到底也没端了常青萍的工作。
常采萍这会儿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的,她抓住了常青萍的手塞在被窝里捂着,常青萍却轻轻抽了口气,把手抽了出来,放在一边儿。
常采萍就皱眉:“你咋了?”
“手疼,这几天下地锄地,还有点儿没缓过来。”
常采萍微微一想就猜到了,常青萍被人赶了出来,就问:“谁赶你出来的?”
第28章 开嗓
雨夜冷风呼呼的刮,屋子里有两处漏雨, 因为常青萍早成了习惯, 所以在漏雨的地方放了两个盆子,雨水就打在盆子里啪嗒啪嗒, 叫人心里发慌。
常青萍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家都接私活儿,也没人抓的,不过前一段时间你不是惹到了薛家人吗?”
“薛家人?”
常采萍一个激灵儿, 她那时候倒是没想周全,反正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提着孩子敞开嗓门闹,把抚恤金闹到手就行, 却没想到会连累她的娘家。
这么一想, 娘家人那会儿不希望她闹大也是有缘故的。
常采萍想了一下,也颇有些叹息,时代的错误, 给他们家庭造成了无数的伤害,处处都低人一等,如今首要的任务还是要把日子过红火起来才行。
这么琢磨着,就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找大队长,让给改址修房,把新房修到娘家这边儿, 至少不用钻出被窝就被破窗户漏进来的冷风吹着脸。
另外着,再给队长说说好话,打听打听有啥法子能把青萍的工作弄上来。
想到这儿, 她就把吴双玉的擦手膏子翻了出来,塞到了常青萍手里边儿。
常青萍也不晓得是个啥,只感觉是个圆圆的、滑溜溜的盒子,像是装什么精油的,打开一闻,一股药膏子香。
“你这是啥?”常青萍欣喜问道。
常采萍就说:“吴双玉给的,不是说能治伤吗,我这脸两天就消了,用不上的,送给你。”
常青萍有些感动,毕竟以前的姐姐从来不主动给她东西,她心里喜欢得不行,闻着这香香的味道就舍不得,但想起常采萍的脸,又只能把药膏子塞了回去,扭过脸:“这哪行,妈说了,再过些日子,我手上磨出茧子就不疼了,你先顾好你自己的脸。”
常采萍早晓得她的心思,一手就搭上药膏子:“你真不要,真不要我就拿回来了?你再想要可就没有了?”
常青萍嘴巴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别提多难过。
常采萍就笑了:“逗你的,你拿着,咱们一起用,以后咱们一起攒钱买。”
常青萍这才欢欢喜喜地笑了。
那边常父和常母也没睡着,常母捂着被子呜呜地哭,她这个当娘的,跟女儿纵然万般不好,还是想着女儿过好,家人和和睦睦的,这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就跟做了场梦似的,害怕天一亮,队长的高音喇叭一响起来,她的美梦就要被吵醒。
常父就抱着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吼她:“你咋又哭了,要是让采萍听见,又要多心了。”
常母就赶紧把嘴巴捂得紧紧的,眼泪还是不停的掉,掉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回来倒是好的,只是咱们家这个样,还不得叫她吃苦?她在薛家,再看人脸色,吃的穿的住的总比不咱们家里差。”
常父的眼眶子也红了,嘴巴里只慢慢叹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早上咱们把存的那块兔子肉拿出来,就当庆祝庆祝。”
第二天一大早,常父常母就起来了,常青萍也起来弄早饭,常青萍看她还在睡,想着她才受了伤,也没得叫醒她。
常采萍是真累了,睡起来就半上午了,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常青萍正在外面晾衣服,看她醒了就说:“你这几天不舒服,也不上班,你就收拾收拾家里,给咱们做做饭,我待会儿要出去挣工分了。”
她这几天不出门工作,按理说洗衣服这些稍累的活儿都是她的,但是常青萍也给做了,想必也是常母他们嘱咐了,要先照顾着她。
现在的常青萍倒是比以前听话了,许是丢了工作之后,活得不顺当,性子比以前更软了。
常采萍有些心疼她,给她招了招手:“衣裳你放那儿,我来晾。”
常青萍扭过脸,看着常采萍眼里神采复杂,她只是直觉这个姐姐变了很多,但是能这么和善起来,还是让她充满了感动。
早上忙过去,常青萍忙着去上工,指了指梁上的兔子肉,让她中午给做了,嘱咐常采萍要是出门千万不要走小路,沿着大路走,一路上都有人干活儿,要是出一点儿事情都会有人知道,至少不会让她孤立无援。
常采萍好声应下就出门去了,没走出二里地,就看见薛家那几个熊孩子摇摇摆摆在大路上走了。
几个娃正仰着头问一个大人:“赵叔叔,常家咋走啊?”
那中年男人正回头指方向,就瞅见了常采萍:“诶,那不是常家那姑娘吗?”
几个娃顺着手看去,还不等他话落音,一溜烟儿就冲了过去,大丫和三蛋还好,只是跌跌撞撞跑着,四丫反应最大,“哇”一嗓子朝天一吼,就嗯嗯哼哼哭着朝她跑,等跑到的时候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常采萍才是真没料到这几个娃居然还跑到他们家来找她了。
她看了一眼,只来了三个娃,二蛋没来,她就问了:“你们咋来了,二蛋呢?”
大丫就拉着她的衣角不放手:“四丫昨晚回去就一直哭,哭到发烧了,四叔带她去卫生所,她不给医生看,四叔走了,我们就带她溜出来了...二蛋...只有二蛋找得到路,他不带我们来,她说你不想要我们了,我们就问路...一路走一路问。”
三蛋也扬着小脸儿看着常采萍,满脸希冀:“常阿姨,你不会不要我们的,是不?”
常采萍怎么好说话?她可是都搬回娘家了,昨晚她爸的话也很清楚,就是让她少跟这边再掺和。
她既不忍心伤害几个娃,也不忍心骗他们,就半晌憋出了一句:“常阿姨对你们还是一样好,只是住得远些。”
三蛋不知道是真机智还是假机智,立刻就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不怕你住得远,我们跑得可快了,三两下就能到你家。”
常采萍:.......
这一路上,她去着大队,就是一拖三,大丫拉着她的衣角不撒手,四丫要她抱着,三蛋就跟在屁股后面,叨叨咕咕地:“谁敢来,我们以后送你上下班,我们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常采萍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心底特别柔软,她记得在原著里面,三蛋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别人打他耳光,他都只能低着头不敢瞪人家一眼,现在竟然说出要保护她的话。
其实这几个娃都还是很好的孩子,只是她也不是他们的娘了,这样天天黏在一起,不也叫人家笑话么?
转眼间到了大队,大队长一看几个娃就开始板着脸,敲着烟锅子训他们了:“你们几个咋总是逃学?”
二蛋和三蛋就不说了,根本就是小野狗,野得没边儿了,薛老四也忙得脑袋冒烟儿,管不着他们几个,而且他也不管拿这种小事儿去找人家副社长啊。
大丫和四丫也是怪胎,人小小的,成天都有“要紧事儿”,一转脸就跑得不见踪影了,抓到了,一个瘪嘴巴揪衣角,一个就哇哇哭,真是叫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常采萍看大队长也是操碎了心,就赶紧逢迎地笑了笑:“他们找我去了,待会儿我好好管管他们,不让您费神。”
大队长看到她带着伤还跑来了,也很关切地问:“你咋来了?”
屋里队长老婆听见了,就笑呵呵说了一声:“常老师要带伤上岗啊,今早上还有好几个学生问你啥时候来上课,我说还要等两天,这会儿大班就跑得没影儿了,把张志文头皮都抓烂了,现在他一个人管不了咯~”
队长老婆也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为人十分热情,端了两碗麸皮凉茶出来给她。
常采萍端着茶喝着,心里却琢磨起来,吴玉龙和付美琴走了,学校里一下少了两个老师,不得多出来名额?
这名额宝贵呢,挑老师也得挑读过书的,还不得在本地里的知青或者本地读过初高中的?
她正头疼怎么跟大队长替常青萍求情呢,就碰上这么事儿。
她心里一阵盘算,就先给大队长说了重新批宅基地修房子的事情,大队长一口就答应下来,心里掂量着他们家那情况实在不太好,还说十天之内给腾出人给他们修房子。
常采萍自然千恩万谢,说完又有意无意说着:“这走了两个老师,不得新招?”
大队长一摸花白的头发,手指直拍脑袋:“哎呀,你可不晓得,昨晚我就想了这个事儿,还没想出法子,今早上张志文就跑来跟我叫唤,说是一个人照顾不下来那么多娃,还叫我难办了,这哪是一两天就能办好的事儿?”
他是难办,不过不是时间紧巴巴,而是盯着这俩位置的人太多。
昨天那案子才审完,好几个小队长就遮遮掩掩地提着粮食过来了,想叫他把这位置留给他们亲戚,结果这几个小队长前后脚还给擦过肩膀,他这是偏哪头都不好,将来谁不得叫他偏心?
他自坐上这大队长的位置,一直都有安有排,有衡有量的,这队里谁不服他公道?可不能叫这么个事儿毁了他!
常采萍就笑眯眯说了:“我可听说了,以前读书都得考了才给升学,这老师要不也考一考?”
她早理清楚,不敢明说让常青萍来顶一个,但是要论考试,常青萍的文化是不错的,指不定就捞到一个。
大队长这么微微一考虑,就看着常采萍笑了:“这主意倒是好,谁出卷子?”
常采萍要让常青萍来,就不敢在这个事情上做手脚,赶紧就说了:“我看张老师就不错,他文化是最高的,是读过大学的。”
大队长沉吟了一下,是人办事儿都不放心的,常采萍晓得他担心,又说了:“你明儿个叫张老师当面出题,当面考,谁也想不到这安排。”
她这手段不就是现代化考教师资格证面试的时候,临时抽题吗?谁也不知道会抽到啥。
大队长不得不多看她一眼,倒是又发现了她一个新优点似的。
最后常采萍才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咱不挑出身,不搞歧视吧,下放户的女儿能参加不?”
她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弯弯绕绕原是想着自己的妹妹,大队长还是有些惊讶,转脸就去跟老婆子对视一眼,半天没说话。
他当时给常彩萍机会,已经是心好可怜他们下放户,加上常彩萍又嫁给了薛青峰,做了后妈,算是典型的“改过自新”,后来又给常青萍缝纫机队名额,叫常青萍自己作没了,现在又给下放户名额,这就有点过分了。
大队长面露难色,打着官腔:“这...采萍,你也要体谅我们,我们也不容易,保你一个已经是顶着压力...这事儿可是好多人眼红着,我总要面子上过得去是不?”
常采萍还想说话,大队长就直摆手,叫她回去,别操心这事儿了。
常采萍知道是没戏了,再这儿折腾,不过也是讨人嫌,只能领着几个娃回去了。
当天中午,几个小队长就挨个儿通知了,大队明天要选两个老师,要初中文化以上,合格的可以去报名,当天考当天选。
常青萍当天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镰刀差点儿捉不稳了,提脚就朝大队跑,叫四队小队长给叫住了,抓着她训着:“你这出身就别凑热闹了,你就是能报上名,那也没戏。”
常青萍一腔热情当下就被浇了个透心凉,咬着唇看着四队长,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说。
她敢跟常采萍吵,但是不敢跟外面人吵,因为外面人稍微动动手指就能毁了他们一家。
常母在一边儿听着这个话,心里一阵发酸,只能捉住常青萍的手一起发抖.......
常家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上了桌,一盆子炖兔肉和几盘水煮青菜摆在桌子上,三个小娃站在桌子下面,惦着脚,馋巴巴地盯着桌上的菜。
常家人在门外都顿了一下,常父先拉下脸,倒不是讨厌几个娃,只是常采萍已经离开了薛家,以后自然是还要嫁人过日子的,再这么带着几个娃叫什么事儿?闹不清楚的谁敢娶她?
常母看常父脸黑,先拉了一下常父的衣袖,意思是求情了。
常父没吭声,甩开了常母就进了屋子。
常青萍本来也一肚子气,看见屋里一堆萝卜头,脸上还不是白到发青,发着气,一下就冲进了自己屋子,趴在屋里呜呜地哭了。
几个娃吓得眼睛鼓得牛眼睛似的,四丫敏感地直接抱上了常采萍的大腿,咿咿呀呀地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