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这些日子太乱了,人心惶惶的,乔靖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屯粮,小吏们连月俸都拿不到,更别说粮食了。
  他们苦于生计,又哪里顾得上牢里的犯人。
  便是馊了的饭菜,牢里也见不着了。
  朝廷兵士去救人,从牢里抬出来的,有差不多一半,不是已经没气了,就是只余最后一口气了,另有一半,体质好,又年轻,两只脚都还在鬼门关外。
  褚韫就是运气好的那一半。
  他身上原就没有什么伤,最后也撑住了,人饿得脱了相,但好歹没彻底倒下。
  肃宁伯安排人手救援时,特特点名过要寻褚韫,其他人还要点名认人,确定原先身份,他是个特例,一出了大牢就被大夫照顾起来了。
  消息传回来,肃宁伯也算是放心不少。
  蒋慕渊对着地图与肃宁伯交流。
  蜀地这些士族大家,耕耘了那么多年,手里积攒的银钱和粮食真不少,之前还是按季度支援乔靖的,这回叫王琅又是哄又是诈,但凡铁了心跟乔靖造反的,都吐了个真数目。
  这些东西会赶在年前一批批送到乔靖手中。
  “再多等等,”蒋慕渊沉声道,“半途动手,断了一处,也是打草惊蛇,等大部分都入了粮仓,一次解决,不给乔靖退路。”
  肃宁伯也支持蒋慕渊的想法,但亦有担忧:“乔靖后撤不少,粮草是他的命根,他选屯粮之地,必定会在后方,我们突袭恐够不着。”
  “确定过,”蒋慕渊道,“他能大量屯粮的只有这么几个点,余下的地方,装不下。”
  粮仓不是那么好建的,大粮仓占地就大,蜀地潮气重,选址就颇为讲究。
  把粮食从士族大家手里逼出来,这是王琅不久前才制定的计策,也符合乔靖的心思。
  先前被卢家以卢昶遗体逼迫,乔靖再不想受那等钳制,自然会接受王琅的建议,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可一时半会儿,无法兴建新粮仓,只能用旧有的。
  旧的大粮仓的位置,都是可以确定的。
  大后方固然有,但稍靠近顺庆的也有,就看王琅如何说服乔靖,不把粮食运往后方。
  蒋慕渊转过头,看了眼外头阴沉沉的天色,道:“天气越差越好,路难行,未免前头粮草供给不上,乔靖才不会坚持把粮屯在南边。”
  也是天随人愿,翌日黎明开始起了大雾,直到中午时分都未散尽,下午又落了冬雨,视线差,行走难。
  肃宁伯出兵,持续往南施压,与乔靖的兵力交了手,大便宜没有占着,但也没有亏。
  只这步步紧逼的姿态,气得乔靖破口大骂。
  京城又是一场雪,前头的积雪未化尽,又添了新的,反复着近了小年。
  今年事多,衙门封印的日子也推迟了,定在了腊月二十七。
  按说,被禁足的孙睿会在小年前被解禁,可明州那儿查办的结果十分不理想,圣上气得不行,一直没有松口。
  都察院去明州查案的官员根本找不到赵方史,被抓起来的小官员们为了减轻自身罪恶,一股脑儿把罪名全推到赵同知身上。
  加之明州上下的心思都在东异那里,这案子岂会办得顺畅。
  明州知府一面要被驻军拉扯防御之时,一面又要应付都察院,最最头痛的是,查着查着,都察院又顺带查起了江南官场是不是过度掺合了海防事宜,一副不把江南抽皮剥筋就不舒心的样子。
  如此一来,进展自然不快,送到京中的消息也都是上上下下推到赵方史脑袋上的那些破事。
  孙睿依旧禁足,虞贵妃心急不已,只能劝解自己,最迟除夕夜,总不至于连顿团圆饭都不叫他们母子用吧?
  最终,孙睿在衙门封印后的第二天,才被圣上从府里召了出来,进了御书房。
  自打闭门思过那天起,圣上就没有见过孙睿,此时一看,只觉得他瘦了不少,脸颊消瘦。
  圣上让孙睿坐下,又让韩公公上了热茶,看了眼对方裹得严严实实却丝毫不显臃肿的身形,他长叹了一口气:“不能再瘦了!原就畏寒,瘦成这样,岂能不怕冷?”
  孙睿垂着眼帘,看起来恭顺极了。
  圣上放缓了语气,道:“赵方史那么大的岔子,你又承认知情,朕不罚你,哪里都交代不过去。
  你自小通透,应当知道这禁足思过是免不了的,这些时日,也足够你想明白了吧?”
  孙睿不轻不重应了一声。
  圣上又道:“赵方史下落不明,案子到他那儿也算断了线了。
  那桩人命官司你不用管,都察院该办就办,也办不到你头上。
  你收收心,等开印了就回文英殿。
  你有些时日没有打理朝事了,御书房里堆着的折子,你都看一看,了解一下。
  朕有些疲乏,先去歇一会儿。”
  孙睿忙起身,对着圣上离开的身影,恭恭敬敬地,念着“恭送父皇”,而他弯下腰直视着地面的双眸,里头全是寒意。
 
 
第1013章 习惯
  通透?
  孙睿自问,担不起这个通透二字。
  若真是通透人,前世怎么会被顺德帝一路蒙骗着,做了几十年的瞎子?
  这个词语,此时此刻听来,就跟嘲弄一般,让孙睿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这么多年种种。
  又或者说,他在父皇眼中就是“通透”的。
  前世的顺德帝一眼就能看明白他这个儿子,把人握在掌心,把他当一个偶人一般,牵着线抬手抬脚。
  孙睿深吸了几口气,才渐渐压下心中波澜,缓缓站直了身子。
  韩公公没有立刻随圣上离开,指着大案与书架子上的几叠折子、文书,道:“三殿下,大体就是这些,圣上让您先看着,若有不明白的地方,等圣上起来,您一道问问。”
  孙睿应了,韩公公这才笑了笑,转头去伺候顺德帝了。
  这间御书房里,只留了一个小内侍,伺候孙睿茶水点心。
  孙睿取了一小叠折子,在边上坐下,翻开来看。
  他最初并没有看进去,他还在想着顺德帝的态度。
  看似没有长篇大论,只几句安抚与宽慰,孙睿岂会不清楚,这就是圣上在稳他的情绪。
  借着赵方史的事情,把“立太子”彻底给搁置了,又怕叫他心生疑惑,圣上拿那么些好言好语来稳着他。
  与前世大不同,但其实,亦是相同。
  时至今日,倒不至于心寒,只是觉得可笑又无谓,人人都在表演,圣上还是演得最起劲儿的那一个。
  孙睿抿了一口茶,终是把心思集中在折子上。
  他看得仔细,速度却不慢,毕竟是文英殿里已经批过一回的内容了,孙睿看得十分顺。
  小内侍也挺会伺候的,一叠差不多完了,就搬了另一叠过来。
  孙睿足足看了半个时辰,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右手伸出去……
  哐的一声,茶盏倒了。
  凉透了的茶水撒了出来,险险弄湿了折子,也亏得那小内侍动作快,把折子都抱开了。
  孙睿却是愣在了那儿,抿着唇,没有动。
  小内侍哪里敢说孙睿的不是,眼观鼻、鼻观心,先把茶盏撤了,又擦干净了几子,一切收拾妥当了,才重新把折子都放了回来。
  孙睿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按了按眉心,道:“茶凉了,换热的。”
  小内侍赶忙去了,留下孙睿一人,对着那原本摆着茶盏的位子,深深看了两眼。
  孙睿自己知道,他刚才不是想饮茶,他只是想提笔。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哪怕已然过去那么多年了,哪怕今生的他,都是在文英殿里与其他皇子、官员一块看折子,可今日他独自坐在御书房里,他的身体却以为还在前世。
  说起来,是从前的那将近二十年,两百多个月份,映在他身子里的记忆。
  从最初跟着顺德帝学习政务;到粗批所有折子给顺德帝过目;再到他批阅、办理,只留下重要事宜告知顺德帝;再到最后,顺德帝病倒,由他监国……
  那些习惯成自然,他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就是在这张几子上,读过了那么多年。
  以至于刚刚看进去了折子,他想要提笔批注,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拿朱笔。
  可那儿现如今放的是,是一盏茶。
  一盏凉茶。
  一时之间,孙睿都不知道是自嘲多些,还是感慨多些了。
  小内侍重新泡了一壶茶送来,恭恭敬敬放下。
  孙睿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提着茶盖,看了好一阵热气氤氲,才慢条斯理饮了一口。
  折子白日送来,批阅完送走,因而留在御书房里的不可能是全部。
  好在孙睿有自己的办法,知道文英殿里不少事情,再看这些折子推断来龙去脉,倒也能领会个七七八八。
  在他看来,蜀地战事的推进,远比记忆中的顺利多了,甚至比他今生预料到的还要迅速。
  蒋慕渊必然是着急的,他根本不想跟乔靖耗。
  前线的军情调度,一切由肃宁伯做主,孙睿也不可能瞒住圣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指东指西。
  至于东异那里,孙睿伸手催了几次,对方在接受段保珊下嫁之后,主战与主和的两派关系越发复杂,眼看着是要拖到来年去了。
  孙睿不满归不满,但看到余将军递上来的募兵、练兵和布防的折子,倒也知道东异为何如此投鼠忌器。
  不得不说,蒋慕渊在防备和拖延上,下足了工夫。
  这些动作在前,几方牵制,短暂的“平和”也是能想象的。
  几子上的折子又换了一叠。
  孙睿新翻开了一本,不由挑眉。
  这本是顺德帝的亲笔,写着是给蒋慕渊的,内容与征西军有关,看落款日子,已经过去差不多一旬了,却不知道为何没有送出去。
  孙睿看到了天色大暗,没有等到顺德帝,只等来了韩公公。
  韩公公道:“圣上前些时日忙碌,今儿睡着还未醒,奴才估摸着大抵还要再睡一两个时辰,殿下不如去静阳宫给娘娘请安,明日早晨再来御书房。”
  孙睿早知道顺德帝这将近一年时间、越来越糟糕的睡眠,听了韩公公的话,也不觉得稀奇。
  他微微颔首,只指了指那本文书,低声问:“父皇给阿渊的,怎么压着没有发?”
  韩公公看了一眼,道:“圣上写完就说先不发了,让压着,奴才收拾的时候就搁在里头了。”
  孙睿听了,没有再多问,起身出了御书房,去见虞贵妃。
  虞贵妃自是听说他今儿解禁了,只是人在御书房,她耐着性子没有去催,直等到这会儿,才算把人等来。
  孙睿解了雪褂子,站在炭盆前去周身寒气。
  虞贵妃从内殿迎出来,一见他的模样,心疼万分:“怎的又瘦下去了?原想着你畏寒,这些时日在府里待着,总不用日日受寒风,好好调养着,兴许能养些回来,结果倒好,看着越发消瘦!”
  孙禛正在里头剥松子仁吃,他好这口,不喜旁人剥,愿意自己动手,还孝敬孝敬虞贵妃。
  原是不想挪两步来“凑热闹”的,只因剥了个又大又胖的,心性上来了,要立刻给虞贵妃看,便跟了上来。
  嘴上正要嘀咕“与您说了最迟就到除夕”,突然听见虞贵妃那真情实感地心疼,他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抬着眼皮子看孙睿。
  真的瘦了,很瘦。
  比他们从南陵回来时候,看着好不了多少。
  孙禛撇了撇嘴,松子仁扔进了嘴里,转头就走。
 
 
第1014章 心气
  孙睿的手指很长,他又瘦,十指伸展开架在炭盆上取暖。
  骨节微突,手背上又映着青紫色的筋,一眼看去,只觉得瘦得皮包骨头了。
  孙禛刚才那一来一去,动静不大,但孙睿发现了。
  他也不说什么,只垂着眼睑,视线全落在热腾腾的炭盆上,唇线抿着,唇角下垂。
  似是对孙禛的举动毫不关心,又似是意料之中,不会觉得意外,当然就不会有情绪上的起伏。
  这一切,都被虞贵妃看在眼里。
  虞贵妃当然也注意到了孙禛,她也是突然意识到,这两兄弟之间的涌动不像个事儿。
  别说是打声招呼,反倒是当对方根本不存在一般。
  若是搁在以往,虞贵妃大抵要劝孙睿几句,让他不要跟弟弟生气,待劝过了大的,再去说小的,讲孙禛没点儿规矩……
  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都咽下了。
  作为母亲,她猛然间不确定这个度要怎么拿捏了。
  孙睿有自己的想法,已经不是她这个母亲说什么就应什么的岁数了。
  道理说得再多,孙睿点头点得再快,他心里不认同,那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至于那个小的……
  说得重了,心气大了,越发不高兴,说得轻了,孙禛只与她打马虎眼撒娇,反倒叫孙睿听着不是滋味。
  虞贵妃的心沉沉的。
  以前明明十分和睦的两兄弟,怎么就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
  好像是从南陵回来之后,就越来越话里有话了。
  孙禛大抵是因为落了病根而气恼孙睿,虞贵妃之前看孙禛痛苦,心里也有埋怨,可前回听孙睿说他并非是顺德帝心中属意之人,又真切见到了那太子之位失之交臂,虞贵妃对孙睿的话信了七七八八,自是添了几分心疼。
  都是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岂会不在乎孙睿。
  可还是那句老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孙睿自小就太懂事了,让当母亲的下意识就偏向了弟弟。
  不过虞贵妃现在知道了,孙睿是会哭的,只不过是背着人哭,一个人承担了被父皇“抛弃”的压力,她当即就在乎起来了。
  当面哭有当面哭的直率,刀刀见血,背着哭,则是一把钝了的刀,血没见着,却磨得人痛,丝毫不给个痛快。
  虞贵妃这些时日真的被孙睿磨痛了,偏生帮不上忙,连安慰都十分无力,只能关切他越发消瘦的身体,就算如此,还叫孙禛不满上了。
  她想,孙禛是真的叫她给宠坏了,也就是孙奕太小,孙禛才不跟奶娃娃计较。
  一旦她分心给孙睿,孙禛的脾气就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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