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蒋慕渊赶到行宫时,废墟已经清理了大半了。
  他看着坍塌的寝宫,沉默许久。
  刘尚书寻来,对蒋慕渊长长叹息一声。
  蒋慕渊问:“大殿下决定何时启程?”
  刘尚书听蒋慕渊因日夜兼程而疲惫得沙哑的声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正要去见‘圣上’,小公爷是与我一道,还是先回去歇歇?”
  蒋慕渊微微一怔,是了,顺德帝驾崩,即位的孙祈该被称呼为“圣上”。
  “我在这儿也无处能去,”蒋慕渊道,“我随大人一道去吧。”
  刘尚书颔首。
  堂堂宁小公爷,正儿八经的皇亲,想歇息岂会没有干净的宫室,不过是他闲不下来罢了。
  这个当口,上上下下一堆事情,也不敢闲下来。
  一面走,刘尚书一面轻声与蒋慕渊道:“圣上应了回京,却没有定日程,之前是在等仵作查验,上午出结果了。”
  两人入孙祈书房。
  孙祈扶额靠在椅子上,一副精疲力尽模样,待两人进来,才赶紧起身:“阿渊一路辛苦了。”
  “那夜状况……”蒋慕渊问。
  “我也不知道,知道的都折在里头了,”孙祈苦笑,“我那夜睡得早,半夜底下人来报说走水了,我赶过去就已经……衙门在查,也不知道会查出个什么结果……”
  “调查需要时间,圣上,您不能等到查完了再走。”刘尚书劝道。
  孙祈垂了眼,把仵作查验的结果交给两人过目。
  蒋慕渊快速扫了一遍,他没有细看那两大堆叠在一块的,着重看了龙床附近。
  四具遗体,虽烧损了,但都能验出来。
  “怎么还有个女的?”蒋慕渊问。
  刘尚书作答:“中军都督府佥事贾桂的女儿贾婷,也不知道怎么混在了其中。”
  蒋慕渊抿唇,他听顾云锦提过,贾婷因前事恨极了孙睿,她必然想报仇,不知如何就叫她寻到了机会,不管她有没有亲自动手,反正是看着孙睿死了。
  另有一具是年轻男子,从身高来判断,应是孙睿无疑。
  还有两具年长,以身形来看,能区分出顺德帝与韩公公。
  蒋慕渊心里有数了,便与孙祈道:“如此一来,倒是能启程返京了。”
  孙祈从桌案上取了一份明黄卷轴,交给蒋慕渊:“我在御书房里寻到的。”
  行宫不比皇城,寝宫正殿为圣上寝宫,西侧厢房做了书房,正殿和东厢烧塌了,西厢也烧了一半,没有塌下来,其中东西在火灭后被一点一点整理出来。
  这卷轴被黑烟熏过,虽小心擦拭,还是留了不少灰黑印子。
  蒋慕渊打开一看,这是顺德帝的手谕,落款时日是他病情加重之前,内容是迁都,印章完备。
  刘尚书眯着眼凑在边上看,看得头晕目眩。
  蒋慕渊抬眼看孙祈:“那圣上的意思是?”
  “阿渊你知道的,父皇没有病倒之前,我一直在劝他返京,当日离京是不得已,皇祖母还留在京城,我想回去的,”孙祈哽咽着道,“可父皇走得太突然了,这是父皇的遗愿,我若没有看到这手谕也就罢了,我怎么能当没看见呢?
  迁都是大事,我一个人也拿不准主意,想听听阿渊和刘大人,你们的想法。”
  刘尚书这会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蒋慕渊面上如常,一如沉思样子。
  他几乎在顷刻间就想明白了孙祈的想法,孙祈怕被人截胡。
  因而孙祈不愿等到回京之后,他想在行宫尽早举行登基大典。
  为此,他情愿造一份迁都的手谕,都没有造立太子的旨意来让自己不受质疑。
  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等。
 
 
第1096章 您没有错
  慈心宫中,静得落针可闻。
  从皇太后收到江南的快报起,气氛就压抑得让人连呼吸都不敢放开了。
  因孙恪要避事,他们夫妻就没有带曦姐儿回永王府,依旧在慈心宫中住着。
  符佩清压着声儿与孙恪道:“小王爷还是去劝劝皇太后吧。”
  孙恪亦是担忧。
  他已经轻手轻脚在偏殿与西暖阁之间来回几次了。
  不是不想劝皇太后,而是此时此刻,言语无力得让人束手无策。
  皇太后是最宠着孙恪,孙恪也知道如何逗皇太后欢笑,只是有些事是可以插科打诨的,但有些事不行。
  再是对顺德帝失望,那也是皇太后嫡嫡亲的儿子。
  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
  顺德帝当时匆匆出京,几十年的母子情谊,以冷战收尾,隔着半座江山,母子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况且,顺德帝与其说是病故,不如说是宫变横死。
  这让当母亲的如何承受?
  可不安慰皇太后,孙恪也难受。
  他轻声问:“姑母还没有来吗?”
  “使人去报信了,应该快了。”符佩清答道。
  孙恪点了点头,纠结着又往西暖阁去。
  皇太后坐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面前的几子上摆着顺德帝驾崩的传书,她的眼眶泛红,久久无法言语。
  行宫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传书上并没有详细的来龙去脉,或者说,没人知道,连衙门调查都还没有个准数。
  孙恪听见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心中一紧,正要上前,就听见外头脚步声。
  顾云锦陪着安阳长公主来了。
  孙恪让了一步,请长公主先行。
  长公主匆匆朝孙恪点了个头,行至罗汉床前跪下,双手捧住皇太后的手,颤声道:“母后……”
  “你先起来吧,地上冷,”皇太后转头与珠娘道,“扶安阳起来。”
  珠娘上前,轻声道:“大长公主。”
  这四个字一出,不止是安阳,连皇太后都愣了一愣,再回过神来时,她苦笑了声:“哀家也成了太皇太后了。”
  高氏从潜府中的皇子妃,到中宫皇后、皇太后,又在年老之时成了太皇太后,一辈子看过荣华无数,也送走了太多的人。
  安阳坐下,问道:“皇兄的风寒竟是如此严重?”
  “不是风寒,”皇太后的声音有些哑,把传书推给安阳自己看,道,“是大火。”
  大长公主仔仔细细看了传书,甚至因为激动,握住了站在她边上的顾云锦的手:“是睿儿?”
  虽无实证,但应该与孙睿有关。
  太皇太后按了按眉心,道:“哀家错了吗?他当时处置静阳宫,哀家坚持留睿儿性命,哀家错了吗?”
  问的声声泣血,听的人又何尝不悲痛万分。
  大长公主双手掩面落泪。
  顾云锦的眼里亦含着泪,她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爱笑、喜甜,对晚辈疼爱和善,她也有怒火滔天时,但她坚毅、冷静,训斥时字字如刀、气势逼人,而现在,她彷徨又失落,甚至自我怀疑。
  顾云锦蹲下身子,抬头仰望着太皇太后,道:“您没有错,陶昭仪娘娘被毒蜂所害,静阳宫陷入巫蛊之事,一日之中,虞氏和七殿下身死,恩荣伯府抄没,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京中百姓,无不侧目,猜测不断。
  您希望朝堂稳固、江山平和,当时您坚持不处置三殿下是没有错的。”
  太皇太后低着头看顾云锦,那双眼睛里有泪,也有光。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十几岁的年纪,最是天真,遇事时而鲁莽、时而踌躇。
  去关外游历还是在京中循规蹈矩,入皇家为皇子妃还是嫁个门户相当的公候伯府子弟……
  人生的选择大大小小,数不胜数,对与错又如何能简单断言。
  她的祖母教导她,便是到双脚一蹬上路的时候,人都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那就坚持本心,选一条路坚定地走。
  可以回头看,但那是反思,而不该是后悔着质疑自己。
  她在听祖母教诲时,眼里也是这样的光吧。
  太皇太后捧着顾云锦的脸颊,柔声道:“好孩子,你说得对,当时哀家没有错,现在哀家往前走。去请三公过来,哀家有话要说。”
  顾云锦颔首,还不及出去,守在边上的孙恪已经忙不迭去了。
  皇祖母能打起精神来,孙恪就放心多了。
  三公在西偏殿,他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只因皇太后悲痛才没有进去。
  毕竟要腊月了,天寒,身子骨吃不消,就现在这儿烤火候着。
  三人随孙恪进了西暖阁,恭谨给太皇太后问安。
  皇太后一字一字,缓缓道:“三位都是几代老臣了,随哀家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
  先帝驾崩、新皇即位,应该很快就会启程返京,我们该准备好登基大典。
  各地民心起伏,也盼着能借新皇登基而有新气象。
  哀家的儿子继位之时,靠你们辅佐,现在是哀家的孙儿了,几位高龄,但朝堂此刻缺不了你们。
  我们这些个老骨头,再坚持几年,辛苦几位老大人了。”
  三公诚惶诚恐应下。
  南北分治,不是长久之计,京中人手也有空缺,但登基大典的议程都是定好的,按部就班准备便好。
  新帝从江南扶灵回京,最好是能赶在腊月里举行大典。
  新年伊始,祭拜太庙,敬告列祖列宗,改换新年号,一连串的流程,才算走完。
  慈心宫里商量好了,三公退出,准备各种文书,把顺德帝驾崩、国之大殇的消息正式通传全朝,又写了折子去江南,恭请孙祈回宫。
  哪知道,他们迎新帝的折子还没有到江南,孙祈就有手谕入京。
  “祈儿要迁都?奉先帝遗愿?他要在江南举行登基大典?”皇太后声音发紧,“给哀家备纸笔,哀家倒要问问他,是要哀家这把老骨头下江南吗?他父皇灵柩何时入皇陵?他何时祭拜太庙?他是跟他父皇一样昏了头、连祖宗规矩都不管了吗?!”
 
 
第1097章 此一时彼一时
  孙祈一连三天收到了太皇太后亲笔写的劝诫信,内容不长,但言辞激烈,句句都是怪罪之语。
  不止是他,连“荣升”皇太后的刘婕妤都没有落下,让她规劝孙祈,赶紧启程。
  刘皇太后多年夙愿得尝,行事也有些飘,叫太皇太后在信上骂了一通,彷如是被泼了一桶冰水,整个人冷静了许多。
  她对太皇太后又敬又怕,京中这般催促,她也不敢不从。
  只是,她在孙祈那里碰了软钉子。
  母子两人倒也没有生嫌隙,只是比之远在京城的太皇太后,刘皇太后自然更考量孙祈的立场。
  孙祈担心半途上出差池,想早些举行大典。
  刘皇太后一心为儿子,立场一下子就不坚定了,更别提规劝成功。
  她琢磨来琢磨去,又去寻谢皇太后,想请这位也出面一回。
  谢皇太后知道刘皇太后的意思,拉一个同盟,表示劝过了、只是劝不住,将来太皇太后跟前也好交代。
  她从前就不管后宫这些你来我往的事儿,现今又怎么会去当那个同盟,推说亲娘劝不住亲儿子,她就更劝不了了。
  她们这里耽搁住了,却没有耽搁孙祈为大典做准备。
  不管主张回京的大臣们如何进言,孙祈一意孤行。
  礼部苏侍郎先前随顺德帝南下,此刻不得不担负起大典筹备之事,可这活儿委实不轻松。
  大典上用的物什样样都有标准、讲规矩,京里一切俱全,江南行宫要什么没什么,全得重头再来。
  平心而论,还不如快些回京来得方便。
  偏孙祈不听,苏侍郎劝了几回,眼看着没有成效,只能写信给远在京城的纪尚书倒苦水。
  成国公父子比蒋慕渊晚了三天回到行宫,当时已经是烧也烧没了,即位的也即位了。
  作为功勋老臣,自当效忠新帝。
  哪曾想新帝眼下第一桩大事是迁都。
  一场大火,烧出了皇位传承,却烧不出回京之路。
  成国公恳切劝了孙祈,铩羽而归,请了蒋慕渊吃酒,叹道:“亲生的,只这顽固脾气,就是亲生的。”
  蒋慕渊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摇头。
  举国大丧,停喜乐,却停不住各地起义。
  那根弦被庞登入关、顺德帝弃京南逃给崩断了,前些时日他们一直在平息,可顺德帝的驾崩无疑是雪上加霜。
  顺德帝死于大火,说白了就是横死,不吉利。
  贼寇四起、这个教那个教的好一通煽动,把这些年的天灾、无休止的战火全盖到了顺德帝脑袋上。
  天子失德,上天才会降罪惩罚。
  那庞登入关前,上天警示天子,落雷于皇城宫室,天子不知悔改,才会有如此结局。
  若百姓们再不站出来,天灾会继续降临,上天在惩罚他们。
  蒋慕渊看着各个州府送到行宫来的当地状况折子,按了按眉心。
  他对这些其实很熟悉,前朝各代,那些“教主”们的说辞基本大同小异,而且他在前世也见得多了。
  蒋慕渊去见孙祈,与他说这些状况。
  孙祈听得很认真,末了问:“那阿渊的意思是?”
  “百姓在生活困难是极其容易煽动,不管是贼寇还是乱七八糟的教,该打压还是打压,”蒋慕渊道,“得继续调兵平叛。”
  孙祈想了想,道:“粮草军需只能支持京畿一带的战事,再远负担不起,不如先让各地州府自行解决,再看状况吧。”
  这里讲的京畿,已然是江南地界。
  蒋慕渊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瞥见了书案上的信笺。
  他认得那字迹,是太皇太后亲笔。
  孙祈察觉到蒋慕渊在看,他干脆拿出来:“阿渊也读一读,朕被皇祖母骂得狗血淋头。”
  太皇太后的身份,不管骂了有用没用,但她可以这么骂孙祈。
  蒋慕渊却是不行的,或者说,他与孙祈议政,和从前顺德帝在的时候,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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