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小神话
时间:2020-02-26 09:14:59

  冷场的歌舞,渐渐回暖。秋暮暗自思忖,此夫妻相处之道别具一格别有风味,她借口赏星星透风,退出了宴席。
  拐了几道石廊,幽静竹林小路尽头,方见到南疆王及杜鹃夫人的影子。
  四周竟无一宫人,照明的灯盏亦稀稀疏疏,只不远处的一汪水塘飘着几朵祈愿的河灯。
  那对夫妻互牵的双手已松开,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停在灯影交错处。
  秋暮一旋身,幻作羽毛飘进,这才听清对方的话。
  “阿弃,恐怕不久我这个王位要被蒙铎取而代之。届时,你是跟我退隐苍山,还是选择留在蒙铎身边?”
  顿了一会,听得杜鹃夫人略带柔软的嗓音,“阿孑,你又乱讲话了。”
  言罢,她便一人沿着玉石小阶走向前去。
  南疆王原地怔了一会,光线太黯,看不大清他的表情。他仰头略微叹息一声,稳稳地跟了过去。
  直到两人行至南疆王寝宫。
  杜鹃夫人虽步入寝宫正门,却并未将南疆王送入寝室床榻。
  她停到寝殿门口,“阿孑,你早些歇息。”言罢转身欲走。
  “不进来为孤沏盏茶么?孤最爱吃你沏的茶。”
  顿了须臾,她凉凉道:“茶,没有了。”
  她方抬一步,他自她背后拥住她,鼻息略紊乱,“阿弃,我知道是你,你是来报仇的是么,再信我一次好么。”
  杜鹃夫人面色僵了僵,倏尔笑了,喃喃道:“阿弃?我是阿弃我不是阿弃又怎样呢?”她推开他,“没有意义了。”
  言罢离开。
  窸窣的竹叶晃动,宫灯将她的影子拖得悠长。
  耳后,未曾响起门扉关阖的声音。南疆王一直站在殿门口,面上一派沉痛之色。
  不知是否是月亮惹的祸,秋暮遥遥望去,杜鹃夫人的明眸里似乎浮出一层水雾。
  “南疆王近来身子欠妥,从即刻起,关闭王殿寝宫门院,不许任何人进出。”清冷的脚步声未曾停歇,杜鹃夫人面无表情吩咐着跪倒两侧的金刀侍卫。
  “包括南疆王。”最后一句说出来,华丽艳服彻底隐入宫角旁的葱郁竹林。
  杜鹃夫人返回王后寝宫,将宫人全部打发出去,突自对着白玉石桌上的一束杜鹃花发怔。
  案上的花瓣被一阵风卷得微微晃动。杜鹃夫人转身,蒙铎立在几步之外。
  “将他软禁了?”他风轻云淡道一句。
  杜鹃夫人复又坐下,独自添了碗米酒,白腻汤汁自石壶中倾出,她品了几口,才道:“你不应该高兴么。”
  蒙铎稍稍躬身勾起她的下巴,嘴巴凑到她耳尖处,“美人,你一直对我不冷不淡,如今还没爱上我,还在想着我那负心的王兄?”
  她静静推开他,又添了些米酒,“他都快要被我毒死了,你还说这些话。”
  他直起身子来,笑得绝色,“可是王兄好像对你还不死心,怎么办。”
  她瞥了他一眼,“你深夜来此,是为了什么。”
  “我是来提醒你,虽然你将王兄软禁了,可他毕竟是我的王兄,现在发热的不轻,若是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于是我就派了个医官前去医治,对了,我顺便让医官转给王兄一个好消息,你有孕了。”
  石碗啪叽掉在桌上,她站起来,“蒙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蒙铎唇角邪邪一勾,“你是在心疼王兄么?见王兄对你旧情难忘,又动心了?倘若真的心疼他,那么你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笑话。”
  杜鹃夫人呆站着不言语,他凑过去几分,“我想王兄若晓得他要快当王舅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你说他对你的旧情被你糟践的还剩几分?”
  他的唇浅浅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邪性魅惑。俯身为她添了碗米酒,慵懒的腔调道:“至少王兄再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想法了,毕竟亲生兄弟享用同一个女人,以我对王兄的了解,他暂时做不到。”
  手臂一扬,她将米酒泼到他身上,“滚。”
  蒙铎一点不在意,用手轻轻拭了拭肩上晕开的酒渍,浅盈盈笑着,“能发火就发发火吧,五日后,一切都将结束。”
  秋暮回了杜鹃夫人为他们这帮不要脸的贵宾安排的王宫别院,古未迟白摩不知打哪弄了只小狼崽正逗着玩。
  秋暮有些火大,她这般殷切踏实的跟踪兢兢业业的偷窥,他们俩却吃饱喝足后吟诗赏花养宠物,他们是来协助她办公差的还是来度假的。
  秋暮冲过去抢走小狼崽,古未迟:“小心被……”
  他说的晚了点,秋暮被对方嗷呜咬了一口。
  秋暮一甩手仍了小狼崽。
  古未迟摇头叹息着将他珍藏的六黄解毒丸赠予对方,“哎,狼牙有毒,你脾气这么暴再送你一颗内服的去去燥。”
  秋暮将屎黄屎黄的解毒丸捏碎敷在右手虎口上,“我现在还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清蒙家兄弟和杜鹃夫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们倒是逍遥。”
  “那是,要不怎么会有逍遥似神仙这一说呢。”古未迟得瑟完又弯身抱起缩在花坛边的小狼崽。一根手指头戳着小狼脑袋,“闯祸了吧,知道害怕了,你怎么能随便咬人呢。”他替它顺了顺毛,继续教导,“就算咬也得使劲咬啊,身为一只狼要有狼的霸气。瞧瞧你这怂样,像只羊,以后叫你小灰灰好了。”
  听到对方给小狼起的名字,秋暮瞬间同情起小狼来,她捏着伤口问白摩,“你去天牢吟诗吟得怎样,客栈中,杜鹃夫人对阿诗那说了句什么她就给晕了。”
  白摩如实道:“杜鹃夫人对她说这种死法你还满意么?”
  这话听着是有些不对劲,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不至于将阿诗那吓晕了。
  秋暮有些发愁,“你说现在我们该从哪儿下手,也不清楚杜鹃夫人跟当铺交易了什么,本想着亮明身份直接问,但对方好像正活在兴头上,开门见山问出来有点残忍。你想啊人家长得漂亮又不缺钱,还被两个极品男子轮流惦记着,该是多么引以为豪的小生活吧,更有,她肚子里有了小杜鹃,若她跟当铺做了魂魄交易,难不成要等着对方生完孩子再收走她的魂魄,我好说话,可当铺却不见得仁慈。”
  两位大仙听了,双双愣住。
  “谁的?”两人异口同声。
  秋暮:“你们都看出来了啊?”
  两人齐刷刷一副你就别装了的眼神看她。
  秋暮望一眼当空弯月,“那肯定不是南疆王的就是他弟弟的了,应该不会是别人的吧。”
  两人居然用瞅白痴的眼神瞅着她。
  “那你们说小杜鹃是谁的?”
  秋暮扬声一问,小狼崽被吓得嗷嗷叫唤,白摩从古未迟怀中将狼崽抱走,去寻吃的。
  秋暮只好盯着古未迟,“你聪明你睿智你告诉我啊,你有本事告诉我小杜鹃是男是女啊。”
  古未迟被我逼急了,叉着腰道:“你这么热忱的眼神盯着我看做什么,真的不是我的。”
  ……
  秋暮回屋后燃了三炷香,摆出通音阵,召唤瞳姬。
  香烛缭绕间,幽冥当铺的蛮荒九枝灯由虚转实,对面的瞳姬似乎正在拭擦什么物什,手中拿着一条干净的抹布。
  “瞳姬姐姐,此次契约者有两张脸孔,我需确定对方的身份。”
  “正是现如今控制南疆王的杜鹃夫人。”瞳姬放掉抹布道。
  “可她怎么会是两张脸呢?”
  “你燃了对方的迷藏香自会知晓。”
  秋暮再问:“那杜鹃夫人跟当铺做了什么交易?”
  瞳姬仍是那句话:“燃了迷藏香自会知晓。”
  秋暮:……又跟她兜圈子,直接告诉她岂不是更方便些么。
  秋暮还打算问些问题,突然瞅见蛮荒九枝灯后恍出一道影子,她吓的立刻撤了通音阵。
  浮楼不是被魔将接回魔界了么,怎么这么快又回当铺了。
  她拍拍小心脏,老天保佑刚才对方没看见她。
  虽然秋暮不知道杜鹃夫人跟幽冥当铺交易了什么,但每一个当铺的契约者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若非强烈的执念,亦不会进那坑人的当铺做交易,悲的是世人皆明白当铺的所谓交易是以营利为生,从不做陪本的买卖,可众生还是往里头钻。
  理想饱满,现实骨感,执念太深。
  她在那当铺宅了千八百年,总结出一套不被当铺坑的真理。
  一个人执念不要太深,平平淡淡就好,浑浑噩噩也罢,最好是一生不要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最好随波逐流,无大悲无大喜,此种人虽活得有些麻木,但一生感悟的痛苦亦最少。
  可是,这类人于滚滚凡尘中比比皆是。他们悟性不高或是不想太高,有些许自私,心中有爱但不深刻,最爱的是自己。此类人恐怕一生都不能体会生而天堂生而地狱的滋味,可这类人偏能安稳度余生。
  自古,能冠以感天动地之说,配以千古绝唱之音的,皆是至纯至性之人,此种人爱得最深,伤得最透,执念最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不,好结局。
  当然不排除那些可放掉心中执念的大智大悟之人,可太上忘情者,八荒四海,寥寥无几。
  这样一想,这个世界,真是悲哀。
  早膳过后,秋暮去了王后寝宫。
  夜里因光线暗淡,她没能好好欣赏这座宫殿。今日一打量,方觉这是一处种满杜鹃花的硕大宫群。这个时节,杜鹃花早已衰败,可此处杜鹃花却开得极艳,粉红霭霭,铺到宫外山峦,胜似烟霞。
  打听了宫人才知,此处杜鹃花乃南疆王亲手所种,南疆王引温泉入宫院,致使此处温度高于宫外,故杜鹃花常开不败。
  令人惊异的是,历届南疆国王从未立过王后,却一早修了座高贵华美的王后宫殿,多年来,一直空着,直到杜鹃夫人入住。
  被宫人引至殿内,杜鹃夫人正端立于楼顶观赏台发怔。
  秋暮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入眼是挺拔秀丽的山峦,白色烟雾绕着山巅,翠色青树点缀而下,壮阔而不失幽静婉约。
  “那山真漂亮,叫什么名字。”秋暮问。
  杜鹃夫人慢悠悠转过身,“苍山。”顿了片刻,又道,“那座山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秋暮再望一眼听着颇有海市蜃楼之味的苍山,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不知怎么冒出一句,“你家的栗子糕真好吃。”
  对方怔了怔,看向秋暮眸子终是不那么缥缈了,“我知你们来历不凡,看来秋姑娘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姑娘能否明确告诉我,你们来南疆国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对方肚子里的小杜鹃,秋暮就不忍心说实话,纠结了一会,道:“我跟那两位仙人只是修仙修得无聊,便来人间四处逛逛,正好游荡到此处,就想帮你完成一些梦想愿望什么的。”
  对方望着她不说话,显然不信她胡诌之词。
  秋暮又道:“我们是看你生得漂亮,所以想帮你,夫人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忙。”
  “有。”她道:“只需秋姑娘一行莫要插手南疆国的事便好。”
  “夫人指的是阿诗那的事情么?”
  “不止,我希望姑娘不要插手我做的任何一件事。姑娘能答应我么?”她问得认真。
  “尽量……吧。”秋暮尴尬一笑。
  杜鹃夫人又眺望远处的苍山,幽幽道:“我有想要完成的事,我自己一人就能做到,不需他人帮忙,谢姑娘好心了。”
  秋暮提点道:“欲望一旦强烈,便会生出执念,欲望或执念太深了终归不好。”
  “秋姑娘说笑了,我一死人能有多少欲望。”
  “你……”秋暮仔细瞅瞅她,烟眉秋瞳,红唇似花,论外在形体论内在气质,一点不像死人,更何况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及心跳。
  对方见秋暮面露不解,向她解释道:“我确实死了,死在五年前的秋末。”
  “我见姑娘不像恶人,我将我的故事说给你听,也许姑娘会明白也许姑娘不明白。只希望姑娘不要阻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目光飘向远方,轻声道:“五年前,我被人害死,尸体丢到河里飘了七天七夜,尸身都泡烂了……”
 
 
第130章 【07】
  天将佛晓, 精致石门破开一角, 一个灰头土脸身着灰衫的姑娘挎着竹篮走了出来。
  身后是高高石玉砖垒砌的嵬峨壁墙, 她是从后门走出来的。
  方行了几步,拐角处, 恰好同几位自正门而出的姑娘碰了面。
  几位衣着光鲜的姑娘见了灰丫头,忙掩住口鼻,匆匆离去。
  灰衫姑娘回头望她们一眼,渐行渐渺的对话恍恍飘进她的耳朵。
  “快走, 怎么一清早碰到那个晦气。”
  “多看她一眼要倒霉了,你回头看她做什么,赶快走。”
  ……
  刺耳的话,她早就习惯了, 淡淡一笑,挎着竹篮,走入朝霞。
  竹林深深,小路浅浅,马蹄疾疾。
  伴着矫健骢马破天嘶鸣声,她被突然冲过来马惊到,吓得忘了躲。好在马蹄即将塌在她胸前时被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马蹄踏空, 可竹篮里的香果散落一地。
  好不容易采来的果子, 欲供奉给佛祖, 她忙不跌的一枚枚拾起来。
  挎着长剑的黑甲男子勒住马缰, 瞟她一眼, 又驾马远去。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未曾多注意到对方。
  她在山颠的崇德寺净手焚香,豢抄了一日的佛经,日暮时分,伴着寺庙悠远的钟鼓之声,冒着细雨赶下山去。
  雨越发大了起来,行至崎岖一段石路,竟像是瓢泼一般。她双手搭在额骨处挡雨,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不小心踩到覆着苔藓的滑石,脚一崴,顺着石坡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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