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摔,没将她摔死也没摔残,实在是上天垂帘。她呻~吟着爬起来,揉揉擦破皮的手肘手掌,向不远处的一个山洞跑去。
雨势太大,她几乎睁不开眼。半眯着眼跑着被脚下什么东西一绊,摔了个跟头。
揉着腰再次爬起来时,发觉将她绊倒的是个人,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她跪倒对方身边,摇晃了几下,喂喂喂喊了一阵,那人没甚反应。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她费了好一番体力将死沉死沉的庞然大物拖到山洞里头避雨。
倚靠在洞壁上的男子身穿精锐甲胄,腰挎一柄錾刻古老图腾的长剑。男子的脸上挂着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眼睛下方渗出两缕血迹来,肩头垂落几缕湿湿的卷发。
此人正是晨早时分驾马将她撞翻的男子,她应是未曾认出来。
她用帛绢帕子沾着洞外的雨水为他轻轻拭擦着面上的血迹。
昏迷中的他蓦地醒来,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是谁?”
她吓了一跳,暗自平息后,惊喜道:“你醒啦。”
男子剑眉拧了拧,却睁不开眼,双手摸索着伸向前去。
“这是哪?”
她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我叫阿弃,不小心跌落到谷底,没想到遇到昏迷的你,就把你拖进来了,哦,这是一个山洞。”她瞥一眼洞外如注的雨帘,“外面雨下得很大。”回眸又问,“你又是谁?”
没料到对方竟莫名恼怒起来,“什么?你把我拖进来的?”
她怔了一下,“是啊,你很重很重,我胳膊都抽筋了。”
男子猛地站起来,握了握手中的长剑,似乎忍了一会,妥协道:“阿弃?名字真难听。算了,我不怪罪你。”
阿弃有点不高兴,嘟嘟囔囔着,“什么意思嘛,我好心救了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一副想打架的样子,还嫌我名字难听。”
男子哼了一声,“救了我,算你命好,再说你的名字本就难听。”
阿弃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瞪着那张看起来挺好看的脸蛋问:“你叫什么,难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男子嘴角勾了勾,“那是,我的名字是由我们整个家族的文士及族长精心择出来的,当然好听。”
阿弃似乎有点兴趣,凑近了一些,“那你叫什么啊?”
他握着长剑重新倚坐在洞壁上,“不告诉你。”
她撇撇嘴颇为心寒瞅他几眼,接着环视四周,打算另外选个地盘蹲着,这个人傲娇,不好沟通,她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不许瞪我。”他冷飕飕道。
“你不是瞎子么?你怎么知道我瞪你?”阿弃问。
“谁说我是瞎子,我的眼睛不过受伤了而已。”他吼了一句,遂又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她缓缓凑过去,嗓音有些飘,“干……干嘛?”
“去找些吃的来,我饿了。”
她望了眼洞外的如泼大雨,有点为难,“雨下这么大,我去哪给你找吃的啊。”
他站起身,皱眉沉思了一会,嗖得抽出腰间长剑,“你不去,我就把你砍了吃。”
阿弃吓得退了几步,紧紧贴着洞壁,“我……我这就去。”
拼出全力跑出山洞,冲进雨帘。
握着长剑的男子微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嘴角一弯,长剑利索收回鞘中,“真傻啊。”
待时间过去好一阵,洞外的雨势丝毫未有减弱的趋势,她却一去不回。
他摸着洞壁走到洞门,眉头攒了攒,“不会死外面了吧。”
他刚调转身子欲返回洞内,背后传来一股撞击。
“我去了这么久,你一定饿坏了吧,雨太大不容易找到吃的,幸好摘了几个野果子。”
她的手搭在眉骨处遮雨,视线受到阻碍,老远瞅见山洞,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不曾想会撞到守在洞口的他。
她甩甩额头的雨珠子,高兴地低头瞅着手里捧着的暗红色的果子,“别看这种果子长得不好看,可是很好吃呢。”
他彻底怔了。
阿弃见他面色不是特别友善,有点深沉,又带着几分莫名,连忙退了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外面雨太大我只顾着往洞里跑,没看见你站在洞口。”
他收了收脸上的僵硬,语气仍是硬邦邦的,“果子?只有果子?为什么不打只野猪来。”
“打……打不过野猪。”她说。
他憋住笑,咳了一声,继续不满道,“野兔总打得过吧,野鸡也打得过吧。”
“没……没打过。”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别过脸去,对着黑黢黢的山洞暗笑了一下,转过脸来又是乌云密布,“估计你也打不过,只会欺负野果子。”手一摊,“拿过来。”
她将果子全都递给他。
他重新坐下,一边啃着清甜的果子一边使唤她,“名字挺丑的笨丫头,刚发现墙角有一堆干柴,你看看周围有没有火石,有的话……”话顿在嘴边,琢磨一会又道:“发现火石,你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么?”
“知道啊,当然是生火啊。”
“生火做什么?”
“将衣服烤干,还能取暖啊。”
他长长哦了一声,“傻的还可以。”
她知道他是在取笑她,撅了撅嘴后开始四处找火石。
果真,柴堆旁发现了火石,她将火点燃,洞内升起暖意。他卸下一身盔甲,又脱掉中衫,“喂,你过来。”
只顾着添柴薪的阿弃听到呼喊,蓦地转身一望,啊的一声叫起来。她边退后边哆嗦,“你……你要干嘛。”
“吼什么吼,没见过男人脱衣服么。快点过来为我敷药。”他不耐烦道。
她见对方从内衫中掏出一盒伤药,才怯怯靠近几分,接过他递来的盛了药膏的小罐子,一个劲发抖。
“抖什么抖,快来帮忙上药。”他已将内衫除去,背部好大一片划痕,犹带着血迹。
阿弃满脸羞红,眼睛移到别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发抖,你……你看得见?”
“你这个笨蛋,我要看得见还闭着眼睛干嘛,睁着眼睛的可能是明眼瞎,闭着眼睛的一定是瞎子,懂了么?”
阿弃煞有其事点点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对方上药。
微凉微颤的手指划过他的后背,怕是弄疼他似得,相当轻柔,他心头爬上一股燥热。
“你占了我便宜,要不要负责。”他问。
“没有没有。”阿弃将空了的空药罐放到地上,“我是闭着一只眼睛为你上药的,只能说不是十分占你便宜,或者说只占了你一半便宜。”
他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对方墨迹半天好不容易为他上好了药,他系好内衫衣带,正襟危坐道:“你长得怎样?”
“啊?”
“我是问你长得好看么,你都看了我的身子,当然要负责,若是长得不算太丑就给我当媳妇儿吧。”
她听了,瞪大眼睛瞅着他。
见她久久不吭声,他叹了口气,“算了,本来也没抱希望,名字那么难听的人,长得肯定特别丑。”
阿弃暗暗摸了摸自己灰不溜秋的脸蛋,“我不丑。”
“哦?过来让我摸摸,难不成还是美人。”
面对他胡乱晃悠在眼前的大手,她往后缩缩,“婆婆说我是个很美的姑娘。”
“看来那个婆婆很善良,怕你想不开骗了你。”他讥讽一笑。
她又摸着脸蛋,默不作声了。
他靠在墙洞上睡不着,便又使唤她,“丑丫头,离我近点,给我唱首歌。”
她慢悠悠凑过去,张口唱起来,“阿哥你呀说喜欢我,最爱咬我耳朵,打只山猪送给我,明年下一窝。阿姐说你骗我,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停,你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换一个。”
她小声嘀咕,“我听府院里的姑娘都这么唱的。”眼珠子一晃,“要不我给你唱一首谁也没听过的歌吧。”
“自创的?”
“啊,不是。”
他喉结动了动,忍着没说话。
她分析着对方面上神色,看起来比较安全,就小声唱起来:
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她的嗓音本就清软,悠悠响在寂静山洞,伴着清脆的雨滴声以及柴薪偶尔发出的哔啵声,空灵而温暖。
“谁教你的。”他满意一笑,问道。
“没人教我,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他闭着眼睛的眼皮一直再轱辘,应该是再翻白眼。
“阿弃,阿弃。”他回味道:“到底谁起这个名字给你,跟你有仇么,你阿爹阿娘竟同意。”
她望着洞外如烟的雨水,声音放软,“我没有名字,也没有阿爹阿娘。巫婆婆在崇德寺旁的一个蛇窝中发现了我,将我带走,大家说我是个被丢掉的弃儿,都叫我阿弃,后来阿弃就成了我的名字。”
洞内有片刻沉默,柴火间偶尔飘出几点火星,为寂寞的山洞融上淡淡温暖。
“你家住在哪儿?”他问。
“在……在一个很大的府院里。” 她似有忌惮。
“哪家府院?”他锲而不舍。
“就……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府院里。”
“不想说?”他将头歪了歪,似乎再审视她。
那双眼睛分明看不见,可她却没有直视的勇气,不安地垂下头说:“大家说我身份卑贱,身体里流淌着不干净的血,是个不祥之人。不许我说,说出来要玷污了主人的名声。”
洞内又陷入沉默,他脸上阴沉沉的。
“我除了没朋友,别的都挺好的,府中最后排的一个小院子,平日里只有我和巫婆婆住。对哦,巫婆婆在前院伺候,管事的阿伯不许我随便走动,让我在后院干些粗活。巫婆婆总是舍不得我干活,巫婆婆她很厉害,她一下这样,一下这样。”她站起来用手划拉几个掌风,接着再拐着弯的划拉几下,“然后这样,再这样,那些柴就全部劈好了,脏衣服也洗干净了。”
她见他久久发怔,呆望着她。
她收回胳膊,羞赧一笑,“嘿嘿,我忘了,你看不见。”
他抹掉脸上被对方袖子甩过来的水滴,“你没将湿衣服脱下来烤干?”
她摇摇头,“没有。”
他站起来,“脱。”
“不。”
“脱不脱。”他逼近她几分。
“不脱。”阿弃小心后退着。
他循着声音抓住她的肩膀,“我刚才都说要娶你当媳妇儿了,况且我暂时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你还扭捏什么,赶紧脱了烤干。”
她低头瞅了眼滴淌水珠的裙摆,“我……我觉得我衣服挺干的。”
他自她肩头拧下一滩水来,无奈道:“你想想,你病了谁来照顾我?”
她琢磨一下,想通了,终于将外衫脱了,放火堆旁的架子上烘烤。
两人靠在洞内石壁上听着洞外雨水敲打着岩石,偶尔一声粗噶鸟鸣划破幽静。
“你以前经常被人欺负?”他倏尔开口问。
还没等她作答,他又道:“你救了我,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我会保护你。倘若你想嫁人了,倘若你不是很讨厌我就嫁给我,无论你长得美长得丑,我都娶。”
她竟呜呜地哭出来,擦擦眼泪哽咽道:“除了巫婆婆,还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似乎鼓了好半天勇气,红着脸说:“我……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他又怔了一下,笑道:“既然不讨厌我,就嫁给我吧,我以后天天对你这么……好。”
他将刺着马缨杜鹃的袖子撕下来一截塞进她手中,换上一副颇郑重的表情,“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脸,但你能看清我的。你仔细看看我的脸,好生记住,日后将这截袖子拿出来,我就知道是你,我一定会娶你。”
她握住一截袖子一边哭一边笑,肚子也配合咕噜咕噜叫。
“……饿的?刚才你没吃果子么?”他问。
“没有,果子都给你了。”
他的脸拉下几分,“你真是苯得让人……活该。”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两人便窝在山洞三天三夜。
期间,她几次欲冲出去帮他找吃的,全都被他拽了回来。
两人一起饿着,饿到不行就轮流讲故事给对方听,以分散饥饿意识。
她知道了他晕倒在山谷是因去了枯叶白林刺杀怪兽。
南疆国有个传闻,南疆边境的枯叶白林里住着一头怪兽,多年前怪兽曾吞噬掉几千南疆子民,人人对那片林子避之不及,当年的南疆王甚至精选了一万死士欲除之,后来不知为何,死士大军还没进攻怪兽便消失了。
有人说怪兽死掉了,有人说怪兽受了伤宅在暗林里养伤,待养好了伤会再出来吃人的,因枯叶白林常年氤氲雾瘴,大军不敢轻举妄动只包围了林子静候怪兽,幸运的是那只怪兽再没任何动静,时日一长,南疆王便撤走了死士军队。